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钟文东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钟母那双眼睛仿佛是看穿了一切,钟文东话落好久才悠悠叹了口气道:“说吧,是出了什么事儿。”
“妈,我就是...就是想,跟您道个歉,我之前太不懂事儿了。”
从筒子楼到钟家这段距离,足够他想很多。
爸妈对自己的态度,弟妹对自己的态度,再加上个对比,爸妈、弟妹对于成海,对贺实的态度。
细想之下,差别竟如此大。
归根究底,错的是自己。
钟文东何尝不知道,他只是一直在逃避,或者说是笃定这只是一时的。
但是当枕边人把他想掩盖的撕开,一切都变得血淋淋,他也不得不清醒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当他一怒之下出了家门,发现自己最想见的是自己亲手推开的妈妈。
“妈,我不该跟您说那样的话,我太要面子,我当时就是...妈,我...”
钟母没说话,眼神飘向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手被钟父轻拍了两下才回了神。
借着房间里的昏暗,钟母将视线转向依旧站着的大儿子,道:“坐吧,有什么话坐下说。”
钟文东依言坐下。
钟母也坐在了钟父身边,道:
“东子,你虽然没说过,但我知道,你一直怪我偏心。”
“妈...”
“你先听我说。”
“你觉得我对你哪个弟弟妹妹都比你好,但是你也不想想,你做了什么,你弟妹们又做了什么。
小南咱们先不说了。
文婷,人还没我腿高的时候就知道我腰疼,帮着扫地,帮着照顾下面的弟妹,那个时候你见天就想着出去玩。
小敏,离家这么多年,寄回来的信,比你搬出去后回来看我和你爸的次数都多。
还有你小妹,别看她三天两头往回跑,但哪一次是空手来?你媳妇生孩子坐月子,红糖也是你小妹拎回来的。
你弟,成绩是没你好,但他知道陪老爷子打太极,下棋,知道给侄子侄女买零嘴。
再说你,你进厂的时候,不仅是你爷爷托了关系,我和你爸为了给你弄个名额,全身上下就剩五块钱。
你小弟想吃块儿糖我都没舍得给他买,又哭又闹还被你爸揍了一顿。
邻居问起来,我们只能说是你弟不懂事,总不能告诉别人,家里为了给你找工作没钱了,连颗糖都不舍得给孩子买。
你结婚,你爸给你那块手表是你奶奶的遗物,你爸珍惜得不得了,最后还是给了你。
结果你倒好,转手就被你大舅哥要了去。
你爸知道后,整宿都没睡好,还拦着不让我要回来,只说给了你就是你的了,他管不着。
但是我们给你弟妹的东西,你看他们有谁送过人?
还有奶粉,那是你爷爷找童老爷子弄回来的,你也给别人。
我们不是说小气,只是孩子,你在糟蹋别人的心意啊!”
或许是情绪激动,钟母有些喘,钟父边给她顺气边接过话头:
“文东啊,我们是你爹妈,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真的不管你,只要你有事儿,我和你妈什么都能做。
可是,我们也有心,也知道好赖,也会难受。
尤其是你说你妈那晚,几十年不掉一滴泪的人哭了半宿啊!
文东,我和你妈都不年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在了。
我们不在了,你看看谁还能说不怪你就不怪你?”
前面字字诛心,都不及钟父最后一句让人心颤:
“孩子啊,以后你这半夜心里不舒坦了,还能去哪儿,喊谁一声‘妈’啊?”
第119章 大哥
有一句老话叫“响鼓不用重锤”,但这句话在大多数父母这儿是行不通的。
他们总想着,孩子经历少,处事不够圆滑,所以老琢磨着多做点儿什么,好让孩子能过得舒坦些。
毕竟在父母的心里,用力捶打鼓面的时候,只要有一声重响,那就是值了。
可是没人知道,那重响是第一声,还是最后一声。
就像是钟母,无数次想着,算了,不管这个儿子了。
但夜深人静时候的辗转反侧,总会想起这孩子小时候抱着自己叫“妈妈”的场景,也就一次又一次心软。
道理谁都懂,但是那一声“妈妈”总是会扰人心绪。
这声“妈妈”是幸福,更是枷锁。
钟母不知道今晚上这番话大儿子听进去了多少,以后又会改多少。
她只是在大儿子走后良久对着闭眼假寐的老伴儿道:“再信他一次吧。”
钟父在黑暗中拍了拍她的手背:
“我听你的。”
这一晚三人的谈话内容没有其他人知道,但钟文东的到来是瞒不住的。
其他人怎么想暂且不说,反正抓心挠肝了一晚上的北小弟早饭都没吃,就背着书包就跑去堵他三姐。
于是贺实一人坐在餐桌上啃饼子,一旁那俩人缩在角落里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说些啥。
眼看着上班时间就要到了,贺实不得不打断明显兴奋起来的两人:“你们姐弟俩,要不边吃饭边说?再磨叽下去就真要迟到了。”
北小弟挥挥手:“没事儿姐夫,你不用管我,我迟到一会儿没什么!”
还挺理直气壮!
贺实可不惯着他,上前一手一个把人都按在了餐桌上:“赶紧吃,吃完我送你上学。”
钟文姝闻言,抬起头瞪大眼睛看向贺实,那脸上分明写着:“那我呢?”
“乖,你一会儿自己去。”然后怕他媳妇闹脾气,把一个鸡蛋剥好放在她碗里,继续道,“我怕要还不盯着点儿,这小子半路跑其他地方玩去了。”
前段时间他们巡逻的时候,就看见不少小青年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
也没闹事,但看着闹心。
贺实还专门看了,没他家小舅子才放心。
不过现在显然是放心早了,他小舅子这个态度,贺实总觉得这孩子早晚也是马路牙子上的一员。
为了把危险扼杀在萌芽里,他愿意提前感受送孩子上学是什么感觉。
北小弟是很抗拒的:“不用姐夫,我自己能去上学!”
虽然有个当公安的姐夫挺有面子的,但是被公安送着上学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但很可惜,他三姐也怀疑他会逃学,选择全力支持姐夫。
于是,秉承着少数从多数的原则,北小弟坐上了穿着制服的三姐夫的自行车后座。
至于会不会引起什么轰动,已经不在钟文姝的考虑范围了,她站柜台的时候还在琢磨北小弟的话。
钟文东昨晚去找了爸妈,那肯定是昨晚他们姐弟俩走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儿。
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回去,那估计是聊了不少。
早上北小弟特意看了,爸妈的脸色都挺好的,而且今早上家里竟然做了鸡蛋饼。
结合上面的这些消息,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
至于王兰,那是别人家的孩子,有私心也正常。
想明白了这些,钟文姝一下班又搭着关月的自行车乐颠颠回了鹁鸽胡同。
“你昨天不是刚回去过,前天也回去了,今天还去啊?”
关月也是服气了,就没见过回娘家这么勤的小媳妇。
“我弟这不是马上要中考了,我回去看看,怕他糊弄我妈。”
钟文姝晃了晃腿,照北小弟的说法,这样能给骑车的人省力。
“能考上吗?”
“不知道啊,就看到时候他考的咋样了。”
两个人聊着,很快就到了分叉路,钟文姝跳下车和关月挥挥手,就跑进了胡同。
三人组今天不在,正好省了打招呼的工夫,钟文姝小跑进了院子,就看见了在和钟文婷说话的钟文东。
呦呵,看来真是像她和北小弟猜的那样,钟文东是真明白了。
反正钟文姝的原则就是,妈妈永远都是对的,只要妈妈原谅了钟文东,那他们就还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妹。
见此场景,钟文姝笑着跑到俩人面前,先是和钟文婷肚子里的孩子打了招呼,认真介绍自己是小姨。
然后才转头看向钟文东,笑眯眯喊人:“大哥!”
钟文东简直受宠若惊,看着小妹竟然一时没有回应。
钟文姝也不急,就这么笑眯眯看着他。
“大哥。”钟文婷碰了碰钟文东的胳膊。
回神的钟文东笑了,像小时候那样揉了揉小妹的头发,道:
“好久没听姝姝这么叫我了。”
钟文姝刚傲娇“哼”了一声,就听大姐笑着开口:
“怎么没有?大哥你忘了,就小姑回来那会儿,姝姝受了伤,你送她去医院的路上,这小丫头叫你的时候不是情真意切的?怕是前面十几年都没那么亲切吧?”
钟文姝“哼”不下去了,小脸顿时一垮,眼睛里全是幽怨。
这回换成是钟文东乐了:“我还真忘了,那次确实叫得亲。”
“钟文东!”
“错了错了,等小北回来,我揍他一顿给你出气好不好?”
钟文姝想起了那次钻心的痛,点点头,兄妹俩愉快达成协议。
两人谁也没说对错,他们二人之间也无关对错,一切都在不言中。
这边是相亲相爱了,那边刚刚一脚迈进后院的北小弟果断转头就走。
他要去童爷爷家待会儿,等他三哥回来再回家!
这里面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谁都要揍他!合着你们兄妹俩闹别扭拿我出气对吧?
看看自己的胳膊和腿,想想大哥常年干体力活养出来的腱子肉...
嗯,他打不过。
当然以上都是借口,北小弟也知道大哥不可能真的揍他。
他只是想到了书包里那张二十来分的试卷...
他妈是真的能揍他!
算了,还是在童爷爷家躲会儿吧~~
第120章 三哥,你带我一起玩儿吧!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在大院里饭香传出来的时候,北小弟还是回家了。
不只是因为饥肠辘辘的肚子,还有是因为童奶奶已经端着晚饭回来了。
钟老爷子平时不怎么管他们这些孙辈,但就一点说了不下十次。
别人家饭菜一上桌,那一个个麻溜得赶紧回家。
要是留着不走,甭管上没上桌子,那主人家可就不单是觉得孩子不懂事了,家长的问题更大。
然后把最后一个菜端上桌子,钟母就看见她家小儿子笑得一脸讨好迈进了家门。
钟母:“今天咋这么晚?赶紧的,洗手吃饭。"
北小弟没动,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早死早超生。
正想开口,钟母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赶紧的,再磨叽就别吃了!”
“诶!来了!”
先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至于吃完饭是个啥情况,那就只能说挨揍的时候也能多点儿垫垫不是!
这一切钟文姝都不知道,她在确认了妈妈的状态后,就乐颠颠回家了。
贺实已经先一步回了家,晚饭昨天还没来得及吃的半只烤鸭,又从单位食堂打回来两个大馒头也就够了。
吃完饭一起收拾了碗筷,贺实陪着钟文姝一起画画。
这次不是在纸上画了,是在布上画。
钟文姝早就想做这事儿了,结果一直有事耽误,如今放下了心里不少事儿,才有兴致好好整。
钟文姝挺喜欢买布的,当然还是以不要票的瑕疵布为主,遇到特别喜欢的好布料也会买,不过很少。
这样几年下来,除去给家里和寄给钟文敏的,也攒了不少。
像是那些瑕疵布有问题的地方其实都不大,心灵手巧的妇人动动针线就能给掩盖过去。
只可惜钟文姝不会。
贺实倒是会点,但也只限于基础的缝缝补补,绣花那真是不行了。
但不会绣,还不会画吗?
就像那块印花了的小碎花布料,钟文姝对着那块儿印花动了几笔,倒是真给她整出了点儿模样。
“你瞧,是不是好看多了!”坐在地上一脸骄傲的姝姝,仰头就朝贺实要表扬。
贺实没敷衍,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然后由衷夸到:
“确实好看,不过你怎么想着要在布上画了?”
钟文姝又对着另一块儿布下了手,边画边道:
“我早就想做了,只是之前没颜料,我妈也觉得浪费不让我动。”
长辈都节俭,看不得糟蹋东西,像是钟文姝这样的想法在钟母眼里那就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现如今贺实愿意宠着她,再加上每次去图书馆和出版社工作完后,领导总会把剩余的画笔、颜料给她,这也是钟文姝折腾的本钱了。
贺实点点头,顺势坐在地上给钟文姝撑着布料。
花了接近一个小时,钟文姝一共画了三块儿布料。
大的那块儿碎花布被钟文姝垫在了客厅的桌子上,小的两块儿贴在了里面的柜子上。
做完这些,钟文姝左右看了看,将目光放在了床边的花盆上。
贺实不用问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上前把花盆抱到了她眼前,成功得到了媳妇一个爱的亲吻。
花盆要比布料费颜料,钟文姝用完了自己的存货,把两个花盆都大换了模样。
一个搬回窗边,一个被放在了碎花桌布上。
看了看自己脏了吧唧的手,钟文姝一脸坏笑跳到了贺实背上,正大光明蹭了蹭,笑嘻嘻问:“怎么样,你媳妇是不是特厉害!”
贺实怕她摔了,把手放在身后紧紧护着她,感觉到媳妇把自己的衣服当手帕也不恼,好脾气道:
“是啊,我这得是积了多少福才能娶到这么厉害的媳妇。”
钟文姝满意了,用小脸在他身上蹭了蹭:“贺石头你看,我们一点点收拾,这个家越来越好看了。”
贺实颠了颠背上的人,在这不过二十平米的小单间慢慢走。
钟文姝抱住他的脖子,还在滔滔不绝:
“我们家的花草还是太少了,就这么两盆,我看楼下的那小黄花挺好看的,我能薅点儿回来不?”
“隔壁嫂子家就有,我明儿要点儿回来。”
“那你有这个窗帘,我也想在那上面画画行不?”
“行啊,这有...等会儿,你那颜料安全不?那么大味儿天天对着没事儿吧?”
“应该没事儿吧?我挺少用颜料的,那还是算了吧,窗帘就不画了,等以后我们换了大房子,我直接在墙上画!”
“行,我一定努力让你早点儿住上大房子。”贺实又颠了颠,“不过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去好好洗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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