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老爷坚持要呆在青朴院里, 这是二哥唯一的血脉了,如今在里头昏迷不醒的,当叔叔的怎么睡得安稳。
素练从书房出来, 见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在, 连忙将他们请到偏房, 许氏也不是在这时候拿乔讲规矩的人,“不必顾着我们, 大夫怎么说?”
“两位大夫还在瞧, 您们稍等。”素练为他们端来了茶, 又去了书房外守着。
书房内, 年锦语守在床边,看着两位愁眉不展的大夫询问, “两位先生,看的如何了?”
庞大夫和姜大夫对看了眼,之前在年家为顾明渊诊过一回的姜大夫先开了口,“少夫人,姑爷这脉象,怎么还不如之前那回。”
“他用了我给的药,强行催动,如今反噬就会更加严重。”庞大夫叹了口气,“我早就告诉过他,此药最多一月一丸,绝不可多服,否则不仅药效会削弱,还会引起反噬。”
“如此野蛮的药性……”姜大夫本想说什么,可一想到顾将军的身子,也是,不用这样的药如何撑得住,本来是药三分毒,用的恰当能保命,用的不恰当可就是丧命了。
年锦语也来不及问缘由,她看了严进一眼,随即追问两位大夫,“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相公的腿难道也好不了?”
“少夫人,太医都没有办法,我等能有什么法子,只能为将军调养身子,若一直养着倒也无妨,万不能动气。”姜大夫摇摇头。
“倒也有碎骨重塑的说法,可这剐皮肉拆骨塑经脉之事,天底下又能有几人办到。”庞大夫见年锦语望着她,苦笑,“少夫人,就是那一瓶药,我也是寻了许久才凑齐药材为将军炼的。”
年锦语捏紧着帕子,强忍着,不泄出慌张来,“那现在,相公是什么情况?”
“醒了便没事。”
年锦语人微颤,“那要是不醒呢?”
“若是没醒,明日我再来为将军施针,少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如今这般睡着也是在休养,越早醒自然是越好。”
年锦语点了点头,“劳烦两位大夫了。”
说着送了他们出去后,又去了偏房,将顾明渊的情况告知了大伯他们。
年锦语面容惨淡,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却仍是挂着浅浅笑意,感谢他们深夜前来。
许氏动了动嘴想说什么,被顾大老爷拉了一把,“你且好好照料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
顾三老爷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银票塞给年锦语,“这是三叔的一点心意,自己去买点好的给明渊补补。”
裴氏看到那银票的刹那,眼睛跟铜铃似的,只是声儿还没出口,就被顾三老爷给拉了出去。
年锦语攥着银票,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气,“云梳,去看看药煎的如何了。”
说着,她回到了书房,看着严进。
短暂的沉默,严进走过去关上门,直接在年锦语面前跪了下来。
年锦语连忙扶他,严进却不肯起来“是我没有照顾好将军。”
年锦语拿他没办法,只好坐下来,“严进,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你给我说句实话,相公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严进望了眼床榻上的人,满脸懊恼,“外人都觉得将军是被轧断了双腿,内伤已经好了,但将军的身子,一直是时好时坏的,甚至这内伤,已成顽疾。”
当时那战车从顾明渊腿上压过去时,顾明渊还被砸到过背部,那些伤在他情绪影响下,一直没有好转。
“如若只是腿伤,将军且还有一身武艺在,便是训兵这种都不在话下,可就是因为这内伤,导致将军一用内力就会加重病情,与废人无异,所以将军当初,是不想活了的。”
“外人都不知晓,只觉得将军颓废至此,指责将军不配为老侯爷的孙子。”
“庞大夫的药是能暂时压制内伤,但不可频繁服用,原本这能再保将军五六年性命,或许在这期间能有奇迹,可都城营里不得不动武。”
年锦语看着桌上的空药瓶,鼻头酸涩,忍住情绪,“所以,他才不愿意娶我。”才会问她,他要是死了她怎么办。
“将军不想拖累少夫人,觉得夫人能嫁的更好。”严进又怕年锦语真的会因此离开将军,急忙解释,“将军其实很喜欢少夫人,他,他为少夫人改变了很多。”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能接受永远不能习武,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养着。”年锦语低声喃喃,这就像是斩断了雄鹰的翅膀,从此不能再展翅翱翔,生不如死。
严进的眼眶顿时红了,少夫人懂将军心中的苦。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天色不早,你回去休息,明日还得去接庞大夫。”年锦语扶着桌子,两次起身才站起来。
“少夫人,晚上我守着将军罢?”
“不用,我想亲自守着他。”
深夜的书房内,灯光透出窗户,与走廊里的融在了一块儿,好似想要平复前半夜的混乱。
云梳从书房内退出来,轻手轻脚的和上门,守在外面的素练连忙迎上去,“不留人在屋里了?什么都没收拾过。”忙了一通,被砸碎的花盆都还在屋里。
“明日再收拾吧,姑娘陪着姑爷呢。”云梳摇摇头,“晚上我值守,你去休息,明早接替我。”
她们都清楚,自己养好了精神才能更好的照顾姑娘,素练也就没反对,前去休息。
走廊里就剩下云梳和没有睡意的严进,云梳走过去,安慰他,“吉人自有天相,姑爷会没事的。”
严进点点头,云梳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笑意,“你别不信,我们姑娘可是福星,她身边的人啊,都能好好的。”
严进愣愣看了云梳片刻,随即苦涩笑了笑,“希望少夫人能带给将军福运。”
云梳见他显而易见松垮下去的肩膀,姑爷今日昏迷时他没及时在身边,应该很内疚才是。
“严进,厨房里有吃的,你先去吃点再来守夜,别拖垮了自己。”
屋内,年锦语端着碗,正在给顾明渊喂药,可昏迷的人如何喝的进去,都从嘴角溢出来了。
“相公~”她温柔喊着,昏迷中的顾明渊始终没有动静,年锦语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掉嘴角的药,看了看手中黑乎乎的药,喝了一大口。
药的苦涩让年锦语浑身一阵激灵,她强忍着,低下头去,唇齿相触,将药喂给他。
怕他又会吐出来,年锦语喂得很慢,这导致药的苦味后劲很足,喂了几口年锦语的眉毛就皱成山川了。
可她仍是慢慢喂,直到那药见底,黑色的药渣沉淀在底端,极为苦涩的药味到鼻腔里都能够令人作呕。
她才停下来。
她颤抖着手一下下为他擦干净,看着顾明渊依旧惨白的脸色,忍着眼泪却要止不住往下落。
年锦语抬手抹了下,自我安慰,“阿语不哭,相公很快会醒过来的,没事的,很快就会好的。”
可越是这么说,眼泪落的更凶,她还不敢哭出声来让外面云梳她们听见,只能抓着他的手,红彤彤的眼睛看着他,“相公,你别睡了好不好。”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屋内满是她的低喃声,“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阿语都想嫁给你的,阿语从小就想嫁给你。”
“相公不记得了不要紧,阿语不怪你。”
年锦语紧紧攥着顾明渊的手,想将他焐热,就如同那一年,他把自己从地窖里拉出来。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但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她被那些孩子带到尚景苑的地窖中,被他们关在里面。
外面满是嘲笑声,却没人肯放她出来。
地窖里又黑又臭,还有老鼠爬来爬去,而那几个恶劣的孩子,甚至拿鬼怪吓唬她。
她吓坏了,缩瑟在那个地方,感觉黑暗中真的有什么要吞噬自己。
那时的她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会被针对,明明带她离开阿娘时,那些人都还是很和善,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事。
即使到了今天,她对当时无端的恶意,都不能完全的明白。
她被关在那臭烘烘的地窖中,伸手不见五指,不知过去了多久,喊的喉咙都哑了,眼泪都流干了,空气不流畅的情况下,胸口又疼的感觉快要死掉。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呵斥声,巨大的冲击力撞破了覆盖的木板子,一双手伴随着光亮伸进来。
还有少儿英气的一张脸庞,眉眼间的意气风发,一如许多年后。
“阿娘说,那地窖年久失修,呆久了会中毒。”年锦语轻轻趴在他身上,喃喃着,“是相公救了阿语呢,所以这辈子,阿语都要和相公在一起。”
“相公也别怕,就算是站不起来,阿语也会带你出去,我们可以离开燕京城,这样相公就不会觉得是被关在侯府里了。”
喃喃低语声唤着他,浓重的药味下,有一股被覆盖的淡淡药香,从墙角的长寿花里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弥漫在屋内,呼吸间,被顾明渊吸入。
破晓过后,黎明至,东方渐露鱼肚白,夜的幕渐渐落下,即将迎接初升的太阳。
丝丝的光亮透过窗缝照入书房内,药味淡了许多。
床上的人渐睁开眼,便看到了趴在自己身侧的人儿,她整个人就蹲坐在床边,这样半靠着倚在床上,睡梦中都是眉头紧蹙的。
顾明渊不用想也知道昨天夜里会有多混乱,她就这样守在床边一整夜。
心底里泛起疼惜,他伸手想抚摸下她,指尖才动弹一下,就惊醒了她。
年锦语猛地起身,紧紧攥握着他的手,正对上了他的眼眸,还没反应过来。
“相公?”
“嗯。”
不是做梦,他真的醒了。
许是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年锦语胸腔里涌上来一股委屈,哇的哭出了声,“呜呜呜相公你醒了。”
眼泪珠串似的往下掉,顾明渊就是想接都接不住,他只得哄着她,一下下给她擦,“不哭了。”
“呜呜呜呜呜相公。”
“乖,我这不是醒了。”
可年锦语强撑了一夜,昨天忍住情绪安抚了所有人,唯独她自己,满腹的担忧都只有她自己藏着,如今看到他醒过来,这就绷不住,泄洪似的往外倒。
顾明渊叹了声,欺身亲吻住她。
“……”年锦语打着哭嗝,瞪着眼看着他,眼泪还在往下掉,倒是忘了哭出声了。
顾明渊亲了亲她,额头轻轻抵着她,哑声,“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年锦语一把抱住他,却又反过来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以后阿语都不会让你有事的。”
“好。”顾明渊哄着她,见她又眼泪汹涌,只好双手给她擦,“那不哭了。”
“呜呜呜,阿语控制不住。”
严进和云梳听到动静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刚醒来的将军正在手忙脚乱的在哄娇妻。
严进立马收回腿,整个人也是松了一口气,飞奔离开,“我去请庞大夫!”
云梳贴心的合上门,高高兴兴的去小厨房准备吃食。
书房内,顾明渊好不容易哄好了媳妇,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阿语都知道了,以后相公不许瞒着。”年锦语啜泣着要他承诺。
“好,以后不瞒着你。”就顶多给严进加点训练。
“庞大夫说了,还是有希望的,不管是五年还是三年,阿语都可以陪相公去找,总会有办法的。”
“好。”
半个时辰后,天微亮,庞大夫匆匆赶来,为顾明渊诊脉过后,颇为惊讶。
“昨夜可还服了什么别的?”脉象竟比昨夜好了许多,醒来的速度也比他预想的快很多。
“就只喝了大夫您开的药。”年锦语摇摇头,也不敢给相公吃别的。
“这就奇了。”庞大夫环顾了下四周,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也不见有什么特殊之处。
“庞大夫,相公醒来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啊,老夫只是觉得,以将军昨日的情况,最快醒来也得今天下午了。”早醒当然是好事,脉象还不错,就是不知什么缘由。
“那一定是老天保佑的。”年锦语认认真真的分析,逗笑了庞大夫。
“我再为将军施针三日,这三日切莫再劳累了。”庞大夫又为他诊了一次,这才准备施针。
快到正午时,严进送庞大夫离开后,又去了一趟都城营为将军告假几日。
回到侯府,恰好就在路上遇到了手捧着花盆的阿慈。
“严副将,将军昨夜昏迷了?”阿慈满是关切的询问,严进点点头,“你又送花?”
“今早外院遇到素练姐姐时,说书房里的长寿花打碎了,我就再送一盆。”阿慈顿了顿又问,“严副将,将军的伤是不是很严重?”
严进转头看她,“你问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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