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片刻,顾明渊没作声,陈大人直接道:“侯爷,请罢。”
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带来的人直接包围了马车,便是严进不动,推也能推回去。
顾明渊留下了侍卫继续寻人,夜幕之下,队伍浩浩荡荡离去,彼时的落乡,新皇登基的消息早就传开,村里的人都换上了素衣挂上了白布,就连村口这儿也象征性的在墙上挂上了白布。
年锦语遥望着燕京城的方向,心中挂念着家里人,这时恐怕都已经入宫哭灵了,相公必然也是走不开的,新皇登基的事与先帝丧事牵绊在一起。
不过既然新皇已经登基,明日她就可以托人帮忙,将她送回城去。
村里也有进城的牛车,再不行,她可以托那个樵夫帮忙,年锦语这般想着,夜里倒是安睡了些。
直到后半夜,大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张娘子急忙起身,拉了年锦语起来后,又匆忙的收拾两个孩子,“快,快起来,来官兵了!”
年锦语匆忙穿好了衣裳跟着出去,却发现落乡村口聚集了大量官兵,骑着马高举着火把,似在一个个的排查这里的人。
年锦语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蹲下身用手在地上抓了一把泥,胡乱的抹在了自己的脸上再擦去,将脸弄的脏兮兮的。
随即她低垂着头,跟在张娘子身侧,微佝偻起身子来。
很快就轮到了她们,周遭都有人在问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官兵却格外的野蛮,“把头抬起来。”
年锦语缩瑟了下身子,抬起头,怯懦的看着官兵。
她身上廉价的布衣,灰扑扑的脸颊,加上裹着头发的布巾和手里牵着的豆儿,给人一种脏乱感。
官兵看了她几眼后摆了摆手,年锦语忙牵着豆儿走过去。
张娘子随即带着长子过来,与众人都站到了一处,可纵然几十张嘴都没能把事儿说明白,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了官兵半夜前来把他们都叫醒集合到了外头。
忽然,里侧的一个棚子冒出了火光,只听见一声尖叫,几个人冲了出来,咳嗽着往外跑,“里面还有人,还有人被压倒了。”
官兵见状立即冲了上去,可那棚屋本就建的简陋,很轻易的就坍塌了。
伴随着轰然倒塌的声响,喊叫声变得凄厉,吸引了村子内人的注意。
火势很快舔了附近的棚屋,村子里的人纷纷赶来救火,一桶桶的水倒下去,众人齐心合力下,才将火扑灭。
可这棚屋也烧的差不多了。
天渐明,官兵在还散着热气的废墟里四处翻找,很快,有人在其中一处墙角找到了个身影,用烧焦的木桌子阻挡,半身焦炭一样的人缩瑟在墙壁上,只有后半身还能瞧出人样来。
他的双手呈现着攥紧的姿势,似抓握着什么。
官兵将人抬了出来放在地上,可怖的模样吓了众人一跳,年锦语忙捂住豆儿的眼睛,呼吸都重了许多。
“看看!”官兵掰开他的双手,竟在其中发现了一截金钗,很快官兵又有了新发现,这个人后背挨着墙衣服没有烧毁,掀开表面的白衣后,里面竟然是华贵的绸缎衣裳。
“大人!是个女子!”
为首的男子直接沉下了脸色,在这种地方,手里能攥着金钗,又穿这种绸缎衣裳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他们因昨日忠勇侯出城,奉命前来寻找顾少夫人的下落,这也是唯一有点能挨边的了。
“带走!”男子挥手,要手下将尸首抬走,继而看向这群在这里暂居的人,冷声驱逐,“限你们半个时辰内离开这里,若还有人敢留住在此,休怪我没有提醒。”
便有大胆的想要争取,“我们本就住在燕京城中,是被驱逐出来的,如今新皇登基,皇恩浩荡,为何不让我们回去?”
男子冷笑,“你们这种无用之人,有什么资格留在城中,今日我只是赶你们走,他日再看到,可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说罢男子扬手,带着大部分的官兵离开,留下的人可想而知,就是要他们这些本就被驱逐出城的人,尽快离开。
年锦语的目光追随着被抬上马车的尸首,她深呼吸着,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她刚刚没有去求助他们是对的。
她现在不能就这样回城去,不论找谁帮忙,进城时身份必定会暴露,这么一来,还没等见到相公,她就会被带走。
“城里也回不去,这里也待不了,我们还能去哪里?”张娘子愁的很,要找个落脚的地方,又得花钱,可如今身上哪里还掏的出银两来,自己也就罢了,还有两个孩子。
四周围也皆是这样的愁苦声,乞丐流浪汉,之所以留在这儿是因为有粮食给,有地方住,真要被驱逐了,换个地儿也能过。
可过去城中那些做散活的,便不能如此。
半个时辰的功夫,人三三两两的离开,朝着就近的镇子前去,张娘子他们还是没有动,年锦语四下看着,望见那樵夫也没动,有了念头。
“张娘子,我想到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我在那儿有认识的人,可以投奔她。”
“夫人说的是何处?”
“去丹州,距离这儿也不远。”年锦语说着朝樵夫走去。
后者靠在树上,看着年锦语走过来,便看着她不做声,年锦语笑眯眯道,“先生,你打算去哪儿啊?”
胡茬子下看不清容貌,但觉得她笑容扎眼的很,他避了下,粗声道,“无处可去。”
“那不如和我们一起去丹州吧,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樵夫打量了她一会儿,“你就不怕我?”
“先生又不是坏人,怕你作甚。”年锦语瞅准了她那把砍柴刀呢,而且她从之前陈五他们的神态中便能瞧出,那天夜里,定然是他出手把他打伤的。
樵夫想嘲笑年锦语,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瞅谁都像好人,被人骗都还忙着给对方数钱。
可对上年锦语的视线,他却又嘲笑不起来。
麻烦的很,他才不要和几个娘们一起。
但不等拒绝,豆儿走了过来,年锦语把他抱了起来,两个人看着他。
樵夫只好拿起自己的砍柴刀,朝张娘子走去,一面走,一面想着,这小娘们胜之不武……
年锦语与豆儿对看了眼,笑眯眯赶了上去,这下随行的男子都有了,就不怕路上遇着什么事儿,等到了丹州见着贺姐姐,让贺姐姐护送她回燕京城,就再也不怕谁抓她了!
天亮时,落乡这儿的人已经撤的差不多了,此时的皇宫中,哭声阵阵,才刚刚有年锦语消息的顾明渊被人请到了刑部。
光线不算明亮的屋内,干净的白布木板床上躺了个烧焦了一半的尸首,蜷缩着身子。
陈大人面露同情的看着顾明渊,“侯爷,想不到找到尊夫人时,竟是这场面,你可千万要节哀啊。”
顾明渊未作声,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的人已经找到那日出城的运货车夫,得知他是在落乡留下了年锦语,已经派人前去。
“侯爷?”陈大人见他不做声,又喊了他一声,佯装可怜道,“尊夫人真是可怜啊,流落在那种地方,被活活烧死在屋子里,这到死啊,手里还攥着个钗子,想必是侯爷送给她的吧。”
“顾少夫人也真是没福气,侯爷这才封了侯爵,她就去了,只不过好端端的出城做什么呢,留在城中,至多也只是被请入宫罢了……”
轮椅朝前了一步,顾明渊拿起摆在白布旁的钗子,尾端已经被烧融了,就剩上端的珠钗,但因为被捏的太紧,花色都揉捏在了一起,不过他还是认了出来。
是阿语的钗子。
还有混着灰烬的几样首饰,其中的玉镯格外显眼,这些都是阿语的贴身之物。
严进整个人都怔住了,难以置信的望着尸首身上的衣裳,“侯爷……”
顾明渊却显得格外冷静,视线落到那尸首上,已经看不清脸面,依稀能知道是个女子,身背后还能瞧出花色的衣裳,是年锦语当日所穿的。
他摸了摸尸首上所剩不多的头发,随即拉开后脖子上的衣服拉下来看了眼。
陈大人见此,明明是想幸灾乐祸,却又不得不装的一副同情的样子,“侯爷,少夫人年纪轻轻的,这要是让年府的人知晓,怕是要伤心坏了,年老夫人一把年纪,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听说年家少夫人还没醒呢……”
“严进,命人把尸首带回去。”顾明渊随即直接离开了刑部。
严进追了出去,声音都是颤抖的,“侯爷!少夫人她……属下真是该死!”
“她没死。”顾明渊沉声道。
严进一愣,眼眶都已经湿润了,瞬间又收住,“少夫人没死?那里面那个……”
“我自己的妻子我会不清楚?”就算是烧的认不出来,他也能够分辨得出,这不是阿语,不过是拿了她东西,换了她衣裳的人罢了。
“那侯爷为何还要把她带回去……”
“我昨日出城,夜里他们就派人去了落乡,他知道自己这皇位尚未坐稳,还需要筹码。”而当初四皇子的所作所为他还历历在目,皇上还是二皇子时手段就狠辣,不能让他认为阿语还活着。
“但少夫人如今,怕是已经不在落乡了,她会去哪儿?”
“让他们往南找。”顾明渊继而又吩咐,“消息很快会传开,你去一趟年府,嘱咐下此事,不要穿帮。”
“是!”
第八十四章
顾明渊的人找到落乡时, 那儿已经空了,确认过当日只有一个人烧死在屋中,顾明渊便能确认年锦语的安危。
而如今的时日, 往南必然比往北更容易求生,她不会独自离开,应是与那些流民一同。
若是流民, 目标总是大一些……
顾明渊无法抽身,将人都派往了南边,数日后,顾明渊就有了年锦语的消息, 神态举止与她极为相似的女子,跟着一男一女与两个孩子往丹州方向前去。
皇上并未放松对他的监视, 侯府外时常都有人盯梢, 包括年家那边,顾明渊便命人暗中跟随保护, 以便京中这边的部署。
而侯府这儿,尸首带回来后顾明渊低调掩埋,对外便是没有发丧的状态。
先皇出丧后, 城中就有了关于忠勇侯夫人失踪葬身火海的消息, 丧事不办, 许多人都盯着,自然也引起了很多议论, 而晋安侯府那儿, 年老夫人与晋安侯夫人虽双双病倒, 却也没有对年锦语的丧事说过什么。
便有“忠勇侯府与晋安侯府不肯接受事实”的传闻散开, 人家悲伤过度不愿办,那也是情理之中。
加上新皇登基后的燕京城一直都不算太平, 时有皇上弑杀先帝,囚禁太子,谋朝篡位的言论传起。
这对本就没有收服人心的赵恒来说十分不利。
于是,燕京城中又有了另一个局面,禁军时常搜人,偶尔还有官员莫名被抄家,人心惶惶之下,忠勇侯府那点事,就算不上什么了。
六月,丹州起乱的消息传来,顾若蔷出嫁了,因着京中事多,她的婚事格外低调,宴席都减了一半。
这让她十足的委屈,可也没有办法,如今大家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岂敢过分的宣乐。
赵恒登基为皇,如同新官上任三把火,在短时间内颁布了不少措施,想令人折服,可到底没有完全收获人心,加上西谷那边,曹家和贺家都没有表态。
本就不正的皇位坐的更是不安稳,即便是之后选了曹家女入宫为妃,依然很多人会在朝堂之上公然的反对。
天越来越热,镇守丹州的贺家因为不肯交替出丹州军权,而遭到了连日围攻,在六月末时一个烈日天,被破了城。
无数的士兵入城大肆搜捕,又趁机敛百姓财物,一时间就跟敌军入侵似的,城中的百姓惊恐之余纷纷撤离,几日的功夫就少了一半。
大白天的街道上都没有几个行人,平日里生意兴隆的铺子,这会儿都是大门紧闭的,更有运气不好被洗劫的。
好几队的士兵在城中搜捕,见着个人都要抓过来看一看,态度恶劣。
巷子深处,一道身影步路蹒跚的朝前冲着,身上的浅蓝色锦服上沾满了血迹,从他的跑姿上便能看出受了不轻的伤。
忽然身侧方一支长枪袭来,他利落避过后,眼神凌厉的看着出现的人。
“你还想往哪儿走啊,乐安县主——”
陈志义执着长枪走了出来,看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的人,脸上尽是得意。
贺瑶冷笑一声,回身踩着墙身直接攀上了墙,意欲翻过去,陈志义脸色一变冲过来抓,也只来得及抓到她的脚踝而已。
贺瑶用力一蹬,直接就踩在了他的脸上,随即翻墙而去,还附带骂了他一句,“狗东西你也配这么称呼我!”
陈志义脸色一沉,跟着翻墙追去,看着贺瑶在前面跑,神情越发阴狠,“你以为你逃得掉,城都破了,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你拿什么跟我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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