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您帮我实现了一次愿望之后,肯定还会有下一次、下下一次!”
“我是得到神明眷顾的人!!!”
那人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恙,喋喋不休地诉说着自己的新愿望。接二连三的,甚至讨价还价。
那声音太吵了。
吵到她想要将那人杀死时,挥在那人身上的术竟然被另一道光影弹开。
男人惊恐地望着她,又越过她看向她身后。
她回过头,敞开的门窗外立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
男人上半张脸被发丝挡住,唇角勾起,笑容与声音中满是嘲讽。
“多么伟大的神明啊。”
“刚才,你想杀了他对吧?”
吉祥天冷冷问:“你是谁?”
男人置若罔闻,继续道:“很麻烦吧?随便实现了一个愿望,结果却被人缠上了。”
“可是……你们是不是忘了,究竟是谁给你们这样的权利?”
“是人。”
“傲慢的神明啊。”男人嘲笑道:“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替人类实现愿望。”
男人阴阳怪气的话语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加重她心中的执念。
哪怕神器在心中不断的提醒她冷静,她都无法克制怒火。
明明她不断的在替人类实现愿望,明明她一直忍受着被人刺伤的痛处,可是总是有如此自大又贪恋的人类。
他们将她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认为由她实现愿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凭什么?
她拿起神器,对立在门外的男人发出攻击。
男人轻轻举起禅杖,挡住了她劈来的鞭子。
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触碰到禅杖后的神器回忆起了生前的苦痛——他那时也希望有神明来解救自己,但神明没有出现,他最后含恨而终。
怨恨变成利器,刺向了身为主人的她。
为了斩杀背叛自己的神器,为了斩杀那个有着讨厌笑容的男人,她驱使了第一只妖怪。
她没有给妖怪赐名的能力,但是帮妖怪实现了愿望,他们之间的羁绊就足以让她驱使妖怪。
——这是妖的报恩。
见吉祥天执迷不悟,建御雷神抬起手:“黄云!”
天空中出现了一条金黄的龙,伴随着雷鸣闪电,他身后乌泱泱的讨伐军从半空中跃下。各种各样的神器、术法毫不客气地朝着吉祥天劈来。
吉祥天起初还能抗下一些攻击,后来对手多了,渐渐应对不过来。
迹部景吾好几次想帮忙,但碍于这只是个幻境,什么都碰不到。
比起上一次角色扮演似的幻境,这一次的幻境他完完全全是个旁观者。
可是,哪怕知道眼前的这个吉祥天不是他认识的吉泽圣奈,在看到她陷入危险时,仍然会下意识地想要保护她。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眼前的这个人并不需要。
腹背受敌的时候,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水妖跑了啊。”
她侧眼看去,那只水妖早在建御雷神来时,就不知所踪。
“那只能再用它一次。”
迹部景吾看到她眼前出现了一团恶心至极、像是史莱姆一样长满眼睛的东西。
那是神明最不喜的妖怪。
吉祥天驱使着这一团妖怪挡在前面的时间里,肉眼可见的不祥气息都被卷了过来,不远处还有源源不断的瘴气被吸引过来,一点一点攀附到她身上。
“吉祥天——你这和术士有什么区别?!”
迹部景吾听到头顶那个人的痛斥。
吉祥天没有回答,乌黑郁气将她的身形包裹起来。
迹部景吾也在同一时间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哪还有被烧毁的村庄和云层之上的大军。他和吉祥天一起,被拉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地方。
那些地方,最后都被吉祥天毁了。
她漫无目的的驱使妖怪杀戮人类,像是为了报复自己曾经受到的痛苦,乐此不疲地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折磨那些人。
直到被天上出现的讨伐军当场诛灭。
神明死亡时,真的什么都不会留下。
迹部景吾低头看着只剩下衣服碎片的“尸体”,身后是人们得到解救后的欢呼庆祝,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怎么样的心情。
他庆幸幻境中的吉祥天已经被诛灭。
但又因为那张脸、因为她消失前的一句喃喃自语,有些……心疼。
金色的雷击落下时,迹部景吾就站在她身边。
她分明可以逃,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女人满脸兴致索然,垂着眼,一副玩腻了的模样。
“我到底想做什么?”她重复了一遍建御雷神的质问,“我只想跳出规则。”
“为什么神明的生命……不能提前终结?”
这样不断重复的、被规则束缚的永生,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
再三确认过幻境里没有危险,只是时间比较久,吉泽圣奈稍微放心了一些。
她将注意力放回了有些古怪的毘沙门天和夜斗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提起操控妖怪就一脸痛恨,另一个听到少年们说的那个男人就心不在焉。
吉泽圣奈正追问着,手臂上蓦地出现了一块恙。
指甲盖大小,还要继续扩散时,又突然停了下来。
被刺痛打断,她撩起袖子,看到忽然出现的恙,疑惑了片刻。
仓木绚有了恶念?
她只有这一个神器,想都没想便将仓木绚召了过来。
突然被喊过来的仓木绚望着眼前的几个人,还有些懵。
原本在这里聚会的少年们在忍足侑士的安排下,有的在二楼留宿,有的被送回了自己家中。委托姑且算是完成的咒术师们也回去休息。
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客厅里,只剩下等待迹部景吾从幻境出来的三位神明和各自的神器。
仓木绚第一次见到除了自家神主以外的神明,局促了几秒,又疑惑看向召唤她过来的主人。
“这里……有什么危险吗?”
吉泽圣奈眨眼望着她:“不是你刺伤的我?”
仓木绚:“?”
“我在家睡觉睡得好好的……怎么刺伤你啊!”
“那这是……”吉泽圣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被信徒刺伤的?”
不是给吉祥天供奉过钱财的人就能被称为信徒。
需要她回应了愿望,两个人出现了羁绊之后,才能算是。
她重生以来,只有一个信徒。
——迹部景吾。
是他刺伤的自己?
怎么可能!
吉泽圣奈努力思考还没有别的可能。
大抵是刚才那些少年的话还在心中盘旋,毘沙门天看着吉泽圣奈的神器,心中一沉。
“你收了妖精当神器。”
吉泽圣奈点点头:“对啊。道真公不也有个吗?”
毘沙门天欲言又止。
整个高天原,只有菅原道真能让妖精心甘情愿当自己的神器。
天虽然从未禁止过这样的行为,但却很少有人这么做。
毕竟妖精也是妖。是妖就会有执念的一面。
哪怕是妖精,也比亡灵更容易刺伤主人。
吉泽圣奈听完,反驳道:“你这是偏见。”
现在的人心理不健康的程度比过去严重多了。不然那些咒术师为什么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咒灵要清除。
毘沙门天又看了一眼仓木绚。
穿着和服的玉兰花精被武神大人复杂的眼神看得躲在了吉泽圣奈身后。
吉泽圣奈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朝毘沙门天笑了笑:“别担心,只是收了个神器而已,我不会被当成术士的。”
毘沙门天无非是听到了他们刚才的见闻,推断过去的吉祥天成为了术士才被天肃清。
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术士,毘沙门天和夜斗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可是她怎么可能成为术士呀?
她光是碰到妖怪,身上就会出现要命的恙。驱使妖怪这样的事情更是想都不敢想。
除非……用黄泉之语。
口袋里藏着的黄泉之语忽然之间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没办法扔掉。可是如果被其他人发现,她就算想解释都解释不清。
一直默不作声的夜斗问了另一个问题:“那惠比寿为什么要把房子的钥匙留给你?”
吉泽圣奈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迷惑道:“因为我没地方住吧?”
——不见得。
夜斗在心中默默说道。
每一代的惠比寿都会记录下操控妖怪的调查。
很有可能是因为知道曾经吉祥天能够操控妖怪,所以惠比寿才在知道自己有可能回不来之后,将藏有所有秘密的钥匙交给了吉泽圣奈。
因为她可能是整个高天原里,唯一不会否认他这些尝试的同僚。
而这一切,又和他的父亲有关。
夜斗垂眸,浅蓝色的瞳孔像是要凝结成冰。
如果过去吉祥天的神堕也和父亲有关,算上惠比寿……
父亲已经害得两位神明转世了。
他眼看着惠比寿消失,不能再看着吉祥天也消失。
夜斗拉起吉泽圣奈的手臂,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另一个吉祥天,我帮你对付。”
吉泽圣奈茫然眨眼:“啊?”
“你要怎么对付?”毘沙门天大概猜到了夜斗的想法,问道。
夜斗不确定说:“……斩杀?”
“……”毘沙门天鄙夷道:“你的脑子里只有这种暴力的方法吗?”
夜斗青筋直跳:“你这个暴力变态女居然说我暴力?!”
眼看两个人一言不合又要掐起来,吉泽圣奈连忙和变回身体的雪音、兆麻劝架。
迹部景吾从白茫茫的幻境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几个人卷成一团的凌乱画面。
“……”
和其他的神明神器不熟的仓木绚站在一边,看到突然出现的迹部景吾,连忙猛地一声咳嗽。
“咳咳咳——!”
“玉器,你都不是人还会感冒吗?”
吉泽圣奈吐槽道,抬眼看到了站在门边的迹部景吾:“你……”
她想小跑过去,旋即又想起柳莲二平铺直述却依旧可怕的幻境。
——“和你一样的女生,用妖怪迫害了很多人。”
他隐去了细节,却挡不住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
“对啊超可怕!”
“还让妖怪附身在人身上,看他们起冲突自相残杀!”
“这放在现实里,肯定是被分级的电影吧?”
那些不知情的少年或许可以当做看了一场电影。
可是……迹部景吾什么都知道。
他看到的那个吉祥天就是曾经的她。
做下那些事情的,也是曾经的她。
就算是她自己听到都有些难以接受,亲眼看到的迹部景吾或许更难接受。
吉泽圣奈可以不在意网球部那些人的眼神和心情,但无法无视迹部景吾的。
她突然有些害怕。
如果迹部景吾的眼中,出现了恐惧或是鄙夷,那她该怎么办?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女生继续迈开步伐,迹部景吾心下了然,主动走到了她面前。
“你在害怕什么?”他问。
女生听到他的声音时身体一震,又强装镇定:“什么?我为什么要害怕?”
“你才是,在幻境里没有被吓到吧?”
迹部景吾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心:“差点被吓死了。”
被握住的手很明显僵住。
女生闪躲地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握得更紧了一些。
“抬头。”
吉泽圣奈虚虚地抬眼,少年海蓝色的双眸比头顶的水晶吊灯更加灼人,照得她脸颊发烫。
“可是我坚信,你永远不会这么对我,不是么?”
*
富士山脚下有一个树海森林。
哪怕在深冬里,也有许多植物存在,远远望去,连绵茂密的枝叶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森林中的景象遮挡地干干净净,让人无从窥探。
突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森林入口。
青年仰头望着入口处的两颗大树。树干上围着一圈御币,大抵是那些愚蠢的人类觉得,用这种办法就能压制这座森林的邪性。
他嗤笑了一声,不紧不慢走进森林里。
这座森林被誉为全日本最神秘、最邪门的森林。每年都会有无数人在这里失踪。
迷路的、自杀的、或者是被遗弃的。各种不同的理由让他们消失在了这里,又因为海拔过高,森林太过茂密,警察们想要来寻找尸体都十分困难。
面不改色地踩过脚下的尸体,他抬起头,不远处的树干上悬挂着好几个人。
说不定是相约一起来自杀的。
他和吉祥天不同。
他从黄泉比良坂里逃出来了好几年,人间这些年究竟有了多少变化,他比吉祥天更加清楚。
现在的人类已经很少会向神明许愿了。
他们不用依靠神明,就能拥有很好的生活,比起神明,或许他们现在更加信赖国家。当然也有不得志的人——要么自己努力,要么就像他头顶的这些人一样,自我了断。
他和吉祥天不同,他不讨厌人类。
从很早的神治时代开始,他就是天的左膀右臂,人类在他眼中自始至终都没有变化——不过是蝼蚁。
他恨的是那个因为自己一不小心刺伤而抛弃自己的神主。
他原本是天照大神的祝器。
高天原的祝器本就寥寥无几,他是最高贵的天的祝器,这是一件让他十分自傲的事情。
能成为祝器,是他永远忠于主人的证明。
为了主人,他愿意献出自己的全部,包括性命。但身为祝器后的他,却被主人疏远。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最终变成了执念,刺伤了主人,他也被关入了天岩户中反省。
天岩户是他与天照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彼时她因为麻烦的弟弟躲进天岩户,是他照映出了天照的模样,让她误以为高天原中又有了新的女神,才从天岩户中出来。
明明待在这么美好的地方,他却要在这里抹消掉对神主的执念。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被关押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他心中的敬仰、恋慕变成了恨意。
后来吉祥天找上他合作,他故意从天岩户出逃,被天照从神器中除名,又被扔到了黄泉比良坂里。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听到了这么一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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