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在手腕上的指腹冰凉。
江以臣的视线落到顾岁安裸露在外的肩颈上。
情况紧急,她大概也是没机会觉得冷。
江以臣淡淡点头。
他回头望了眼,镇静的模样与后面杂乱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没看见岳平,我去找找。”
伴随着话音落下,带着体温的外套被丢到顾岁安怀里。
江以臣前脚刚走,江以焕就被船长恭恭敬敬地带了过来。
他也是从容不迫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
从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旁走过,丝毫不掩饰阶级带来的特权。
顾岁安匆匆扫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没别的,就单纯觉得厌烦,不想看他。
然后船长就引着他要上顾岁安所在的这艘救生艇。
顾岁安披着一副站起身,直愣愣地挡在前面,“麻烦换一艘。”
语气硬邦邦,冷冰冰的。
江以焕脚步一顿。
他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了顾岁安几眼,就慢条斯理地调转了方向。
一艘救生艇上最多只能搭载8个人,顾岁安能做到强硬地拒绝江以焕,却没有理由拒绝其他想要上船的人。
她只能看着这艘救生艇离游轮越来越远,直到视线快要模糊,才看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
似乎是江以臣在背着岳平,轮到他们俩时,最后一艘救生艇都驶离了一小段距离。
有人朝着他们俩丢了两件救生衣。
距离越来越远,顾岁安最后看到的。
——是江以臣泡在海里,也要将受伤的岳平先托举上船的场景。
顾岁安将裹在身上的外套紧了紧。
咸湿的海风里,她想:
原来江以臣,这么的重感情。
-
许是只穿了单薄衬衫又在海里泡了许久的缘故,那晚回去之后,江以臣就发起了高烧。
整天整天的昏睡,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就演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
隔着一堵墙,顾岁安都觉得他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偏偏这人都病成这样了,仅仅休息了两天又要收拾收拾回公司上班。
顾岁安:“……”
“你真是天选打工人。”
“人家都是生个病恨不得请一周假在家休息,你倒好,上赶着回去给资本家卖命。”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听见她这样的嘲讽,江以臣也没刺回来。
他半弯下腰穿鞋,淡声道:“这个项目很重要。”
顾岁安悄悄撇嘴。
能有多重要,她想。
最重要的都被江以焕给抢走了!
……
与程氏合作的这个电商项目已经到了前期准备的最重要阶段。
再过两天就要双方派出代表签合同了,整个项目组的同事都在加班。
江以臣这个病号也不能避免。
忙了一早上,临近午休他才抽出时间去茶水间接热水。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几道压低的女声:
“真是男小三啊?他那张脸不至于吧?”
“都带着人去参加宴会了,众目睽睽下对着太子爷贴脸开大啊……”
没头没尾的几句话,在江以臣推门而入时戛然而止。
几个女生忙闭上嘴往外走。
擦肩而过时飘过来的眼神,除了尴尬,江以臣还敏锐捕捉到了几分不可置信和鄙夷。
他没时间往下深想,回到办公室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第二天上午十点,程氏派来的人准时进入办公大楼。
助理来敲门提醒,“江经理,程氏的人到会议室了。”
江以臣偏头低咳了几声,嗓音有点儿嘶哑,“知道了。”
办公室外是成片的工作区,再往旁边走,就是每一层都会设立的会议室。
程合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
他全然不顾什么办公区不许吸烟的规定,嘴里叼着一根就在那儿吞云吐雾。
余光扫到江以臣过来,他蓦地嗤笑了声。
“你怎么还没被开?”
程合没控制音量,在只有键盘敲击声的办公区里特别显眼。
“连我们程氏的人都知道,你抢了人的女朋友,堂而皇之的做男小三。”
“居然还有脸留在这儿上班?”
这话,和前一天在茶水间无意间听到的闲谈对上了。
几个呼吸间,江以臣就猜出来:
这又是江以焕和程合想出来折辱他的法子。
用舆论,用其他人异样的目光。
来孤立他,来一点点击溃他的心防。
就像少年时那样。
江以臣在心底冷笑了声,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的,“私事我们可以下班了再谈,公事……”
“我就不乐意和你这种人谈公事。”
“谁让我这么正义呢。”程合扯着唇笑道:“你能这么理所当然地做出这种事,大概也是一脉相承吧?”
“毕竟……”
“你妈就是靠着做人小三才把你生下来的,不是吗?”
这话一出,那些刻意掩饰的键盘声都停了。
压抑的吸气声此起彼伏。
江以臣的脸也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程合看向站在江以臣身旁的助理,“通知你们领导,换个人来接这个项目。”
他是程氏公子,当然有这点决定权。
参加这场会议的人陆续从身边经过,直到会议室的门在眼前合上,江以臣僵硬的身体才动了动。
他半低着头,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直往外走。
进了安全通道,才倚着墙长舒出口气。
他并不像其他人想象中的那般难堪。
相反,他很开心。
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他抽出根烟点上,刚抽一口,病中脆弱的喉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但这依然不能影响江以臣的好心情。
他没猜错的话,把他从这项目中除名,下一步,就是光明正大地请江以焕来接手了。
多好的算盘呐。
他把一切准备都做足了,接下来换个人接手,只要规规矩矩地按着方案来就不回出错。
江以臣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上眼。
他也觉得挺好的。
鱼上钩了。
可以开始收网了。
第32章
午饭时间,江以臣破天荒地回了家。
彼时顾岁安正撕开面包的包装袋,张着嘴准备嗷呜一口咬下去。
瞥见玄关处男人的身影,又默默合上了。
“你怎么回来了?”顾岁安说:“有东西落家里了?”
江以臣:“没有。”
“暂时忙完了,休息几天。”
说这话时,他眉眼舒展着,没有平时的疏离气质。
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好心情。
惹得顾岁安更好奇了。
江以臣换了身家居服进厨房,顾岁安也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因为嘴里嚼着面包,话声都含含糊糊的,“你前几天不还说项目很忙嘛。”
带病上班,谁见了不夸一句劳模。
“忙。”江以臣淡淡的,“但是短时间内已经不需要我了。”
顾岁安:??
她直觉这句话不是什么好意思,可偏偏江以臣又神色如常。
甚至还在偏头看到她手里的面包时,问了句:“你中午就吃这个?”
顾岁安:“昂。”
外卖吃腻了,她又基本没下过厨。
可不是只能拿面包对付了吗。
“我要煮面,你吃不吃。”
顾岁安:!!!
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江以臣这是心情有多好,居然还关心起她来了?!
白嫖的午饭不要白不要,顾岁安当即就把面包扔到了一旁,“吃!”
她知道平时江以臣有空都会自己下厨做饭,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摩。
男人洗菜切菜的动作利落又熟练,煎的鸡蛋也是两面焦黄形状饱满。
顾岁安:“你是怎么学的做饭啊?”
问出这句话时,正好菜下油锅,没沥干的水碰到热油,炸得噼里啪啦乱飞。
顾岁安害怕得后退了好几步。
反观江以臣,围着围裙,不避不退,很习惯的样子。
他的嗓音在各种杂声下变得模糊,“江家不会给我准备吃的。”
言外之意,不会做饭,就得被饿死。
顾岁安:“那、那你都是自己买回去做吗?”
江以臣敛着眉,嗤笑了声。
“哪儿来的钱买。”
在盛凌的示意下,江家人不会给他一分多余的开销。
上了高中还能偷偷做点兼职,小时候……
只能靠捡点厨房不要的烂菜烂叶过活。
这些话江以臣不会讲出来,但顾岁安看他那讥讽的脸色,也能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眼前是男人慢慢动着锅铲的模样,但顾岁安脑海里,却缓慢浮现出一个还没灶台高的小男孩,吃力地踩着凳子。
趴在洗碗池边洗着发黄菜叶的可怜场景。
顾岁安叹了口气。
江以臣有的时候确实还蛮让人心疼的。
饭是他做的,出于礼貌,顾岁安自觉揽下了洗碗的活。
江以臣也不跟她客气,洗洗手就回了房间。
确认房间门关上短时间不会再出来后,顾岁安鬼鬼祟祟打开了手机。
助理的电话还是上次江以臣生病,她被电话轰炸时存下的。
【岁岁平安:今天在公司,他发生了什么吗?】
这个他不用明说都知道指的是谁。
助理人也确实不错,早上近距离被那么冲击了一波,也没被带歪方向,诚恳且义愤填膺地向顾岁安诉说了事情的经过。
光是听说,顾岁安也不由得冒了火。
可能生气之下,她又不得不思考。
自己的心血被人这么轻易地夺走,为什么江以臣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生气?
反而还心情愉悦?
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还是他步步为营,短暂的失势只是他麻痹江以焕和程合的手段?
后面的这个猜测,让顾岁安后背发凉。
-
说是项目暂时不需要他,江以臣就真的在家当起了甩手掌柜。
平时他早出晚归的,顾岁安在家画稿也能随心所欲。
而现在骤然多了个有洁癖严重的人盯着,她连用了张纸没及时扔掉都会接收到警告的视线。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自从那天有了那个猜测之后,顾岁安无数次尝试想要试探。
毕竟她和江以臣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虽直觉江以臣不会打没准备的仗,但还是想要份心安的保证。
但!
不知道江以臣是在装傻还是真没听懂,顾岁安一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
最后一次铩羽而归,她愤愤丢掉平板。
不说就不说!
要死也是他们俩一起死!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顾岁安很自然地拿起手机摸鱼。
而这随便一刷,就看到了顾父顾母出去玩的朋友圈。
顾岁安在底下评论:【??出去玩不带我?】
顾母很快给她回了电话。
“这不是中秋节要到了,单位就组织我们去周边玩两天,当是提前发福利了。”
“有农家乐,今晚还安排我们去山上露营嘞。”
顾岁安原本也只是开玩笑地一说。
重来一回,她只希望父母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老去。
两个人能结伴和相熟的同事一起出去玩,再好不过。
“那你们玩得开心。”
电话挂断时是下午三四点,艳阳高照的,阳光隔着层玻璃照在身上,都觉得晒得慌。
这样的好天气,到凌晨时却突然下起了大雨。
闪电划破夜幕,骤响的雷声炸在耳边。
顾岁安被吵醒了。
她下床拉开窗帘——
雨点噼啪砸下,窗外的世界已经被倾盆大雨模糊。
往下望去,小区内地势低的地方已经积起了大滩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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