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参与到另一个家庭之中。
凭借本能的观察,不难看出纪家兄弟两人表面平和下的暗流涌动。但尤其微妙的是,在对待纪文茂一家的态度上,纪雪城似乎和纪文康保持着某种默契。
“想问什么就问,”纪雪城出其不意道,“你的好奇全部写在脸上了。”
晏泊下意识地摸脸。“有那么明显?”
纪雪城抬头正视他,缓缓地点头:“嗯。”
晏泊长长地吁叹。
过了好久才说:“算了,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恰在此时,房间门被敲了两下。原来是到了晚饭时间,纪文茂遣人来招呼他们下楼用餐。
来程的飞机上,早就吃了点心垫肚子,纪雪城这会儿倒不是很饿。但是她没道理撇下那么些人不顾,还是依着话去往餐厅。
*
晚餐做得中规中矩,大概是顾念着餐桌上的几人口味不尽相同,只以南港特色菜为主。
饭后,纪文康叫了晏泊去外头散步,纪雪城没和他们一道,回房间开了电脑。
中午临时接通知,明天一早要开个线上的部门会议,总结复盘上个月的项目进度。
这个通知来得突然,明天本来是休息日,临时开会全无准备,只能趁着今晚赶工。
纪雪城所在的项目组,本来商定了由宋哲阳来做汇报,毕竟他经手整合了最后的建议书。但就在晚饭之前,他忽然给纪雪城私发来消息,说是明早要赶飞机,没法做汇报,问她是否能够代劳。
此事来得突然。
按照纪雪城的想法,就算宋哲阳没时间,交给于可心或者李杰,都远比让自己上更合适。
【为什么是我?】她直接询问。
【因为上次和你一起出去做调研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的思路挺像的。所以我觉得让你来接手,效率更高。】
若非两人聊的确确实实是工作内容,纪雪城简直以为这是一种不明所以的套近乎。
但人家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要是再推拒,便显得太不近人情。
她想了想,决定答应。
保险起见,她问了另外两人的意见。
李杰隔天早上要参加孩子幼儿园的亲子活动,开会时顶多上线凑个人头,本来就没时间;于可心倒是挺有意愿,但听说宋哲阳已经找了纪雪城帮忙,便表示了支持。
纪雪城对着宋哲阳发给她的一大堆文件资料,艰难地整理过目。
晏泊散步回来,看到的正是抱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人。
“在工作吗?”他问。
纪雪城忙得没空看他,专心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嗯。今晚大概要熬夜了,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卧室虽大,到底只有一张床。
来之前,纪雪城预料到这趟免不了要同床共枕,生怕重演上次的经历,多少也有借着加班拖延的意思。
晏泊没说什么,只是劝她别熬太晚,便进了卫生间冲澡。
他刚进去没多久,纪雪城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显示——方。
这是她给方意阑留的备注。
她神色一凝,接起:“方小姐,你好。”
那头沉默。
“这么晚了,你想和我说什么?”
方意阑那边的环境安静得过了头,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听见纪雪城直接了当地问话,她也没马上回答,而是任由静默顺着通话信号发酵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他前两天打了一个电话。”
“打给了谁?”
“我不知道。”
“你和纪书远也是这么说的?”
“……是。”
“那通电话很特别?”纪雪城问起来缘由。
“算是吧,”方意阑轻声说,“如果我没想错,你们一家今天应该都在南港。他在电话里却说,‘你晚一天再来’。”
纪雪城沉吟。“这是他的原话?”
方意阑:“是。”
纪雪城了然,向她道谢:“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她的话音刚落,方意阑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的通话时间很短,总共不超过一分钟,却让纪雪城面对着电脑出神了许久。
方意阑带来的那个消息,可以有很多种解释。
比如,生意上往来的伙伴,得知纪文康恰要来南港,约定了几天后见面;或者是朋友相聚,确认时间闲聊叙旧。
不知是不是自己神经敏感,纪雪城总觉得方意阑话里某处不经意的停顿,有那么点别的意思。
就好像……她猜到了什么。
不过纪雪城也仅仅是揣测,再说,她今天能主动告知此事,属实是意料之外,倒不用逼迫太紧,那样于谁都无益。
晏泊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的正是纪雪城在桌边托腮沉思的情景。
他一边用毛巾擦干头发,一边问:“怎么了?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纪雪城回过神,摇摇头:“没有。”
晏泊穿了一件睡袍,腰间系带不紧,胸前松松垮垮地露出一大片皮肤,肌肉线条隐隐可见。纪雪城无意之中回头,入眼就是这番景象。
她重新投入工作,意有所指道:“你不冷啊?”
空调还开着,室内温度不高。
“不冷啊,”晏泊显然没领会话中真意,“浴室里水汽一熏,简直像蒸笼。”
他发梢擦得半干,又转身进了卫生间,“吹风机在抽屉里吗?”
“对,就在那个……”
等等。
在哪个抽屉里来着?
晚饭前的记忆迅速倾注,纪雪城感到不妙——她随手把那盒东西丢进洗手池边的抽屉时,里面似乎正安然躺着吹风机。
开合抽屉的声音响起来。
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找到了,就在这儿……”
话语生硬地戛然而止,如同被空气拦腰斩断。
不同的空间里,相同的尴尬正在疯狂滋长。
算了,随它去吧。
纪雪城深深呼吸,强迫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回电脑屏幕。
也不知过了多久,卫生间里才响起吹风机运作的声音。
时间已经不早,纪雪城估摸着自己今晚还要再熬一两个小时,便抱着电脑去了衣帽间的梳妆台前,不打扰晏泊休息。
等到差不多忙完,最后确认过明早的发言大纲,已经是凌晨一点,房间里静悄悄。
纪雪城揉了揉酸痛不堪的颈椎和肩周,关了电脑,走回卧房。
窗帘拉得严实,屋子里漆黑一片,她借着手机屏幕的一丝弱光摸索到床边。
刚沾枕头,她就听见晏泊翻了个身。
面向她。
纪雪城一时之间僵住,拿不准是否是自己晚睡影响到他。
然而身边人的呼吸极是规律,似乎早已熟睡,她静静听了一会儿,逐渐放下心,闭眼酝酿起睡意。
滑入梦境只是一瞬间的事。
路途劳累,再加上睡前极度用脑,她这一觉睡得还算安稳,只不过天亮时分,醒来的生物钟比平时略早了一会儿。
刚睁眼时,她朦朦胧胧,还以为自己是在新川市家中,像往常一样伸懒腰。
不动不要紧。
这一动,她忽然发觉自己腰上压着一个东西。
猝然,她清醒过来,记忆尽数涌现。
随即无比震惊地发现,压在腰上的那个“东西”——是晏泊的手臂。
更准确地说,她整个人,被晏泊归拢在宽阔的怀里。
额头将将抵在他的下巴处,发顶可以感觉到他的阵阵气息吹拂,眼前就是他喉间的凸起,血管隐没在皮肤之下。
咫尺之距,睡梦中的人类如此坦诚地交付弱点。
像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喉咙,纪雪城无法发出任何一个音节。
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臂,同样搭在晏泊的腰上。
说不清,根本说不清。
她开始在脑内疯狂地搜寻回忆。
可以百分之两百地肯定,她入睡之前的姿势,是再正常不过的仰卧。
她不是睡姿奔放的人,顶多就是多翻几次身,哪里会像今天?
不过……
她依稀想起来,自己昨晚好像做了个模糊的梦。
说梦也不尽然,更像是浅眠时期的臆想,现在回忆起来,也只能记得当时忽然感觉寒冷,不自觉地往旁边的热源靠近。
当前这种情形,大概就是梦境投诸于现实的魔幻场景。
她用极为轻缓的力度抬手,慢慢离开了晏泊的腰身。紧接着,一点一点地侧转身体,同时抬起晏泊的手臂,试图逃脱禁锢。
就在纪雪城挪动他手腕之时。
晏泊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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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加快推进时间线!感觉冬天才是最适合他俩谈恋爱的季节
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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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忽然变得棘手起来。
四目相对时,纪雪城把所有能用不能用的借口想了个遍。
最后的结论是——
根本解释不清。
沉默成了最优解。
两人谁也没动,局面莫名陷入了一种怪异的僵持。
晏泊睫毛一闪,眼里早就没有困意。他的另一边胳膊还垫在纪雪城的脖子下,这会儿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
他必须得承认,他昨晚一时犯浑了。
纪雪城躺下来时,他其实并未睡着。倒不是失眠,只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枕边空落落的。
说来也奇怪,他平时自己独居,一人躺着两米大床也不觉得孤独,偏偏这晚格外寂寥。
认床这毛病大概有点遗传,晏泊的症状比晏渺轻不少,只是异地而寝的第一晚,终究会有些难捱。
何况,他眼前总是浮现出浴室抽屉里的东西。
下午上楼的时候,管家说过,这件房间几乎固定为纪雪城所使用,里面的摆设配置,全部按照她既往的习惯来。
也就是说,这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纪雪城过往宿在这里时,需要用到的。
而安全套这种东西,怎么着也得两个人才用得上。
现在早不是封建社会,虽然他们分手之后,晏泊自己一直单着,倒也没有想过用同样的要求去约束纪雪城。
可如果这间房里确实承载过什么别的印记……
他觉得自己躺的简直是小龙女的寒玉床。
心里千回百转,装睡已经到了快要装不下去的程度。晏泊打算起来向纪雪城问个清楚。
而就在此时,她结束工作回来了。
身边的床垫微微塌陷下去,耳边是清晰的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神奇地抚平他心里的褶皱。
刚躺下来的几分钟,纪雪城显然没睡着,大概还在挂心临时找上门的工作,时不时地动动脑袋动动腿。
平心而论,虽然他们之前谈过时间不短的恋爱,但是并肩躺着睡完一个整觉的经历,其实不多。毕竟那时还是课业繁重的学生,大多数时间耗在了各自的论文作业上,匀出来谈情说爱的着实有限。
有一回,他买了最新的VR游戏,邀请纪雪城过来试玩。谁知她没玩两把就困得不行,靠在晏泊肩上打起盹。晏泊心里软得不行,干脆扔了游戏,把人揽在怀里,倚着长沙发陪她休息。
那个下午在记忆里格外漫长。
他记得那天阳光的颜色,浅淡而温暖的金黄,熔金一样地铺陈在室内窗边的地面。
也镌刻进他的回忆里。
时间分秒而逝。
听着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规律平缓,晏泊忽然觉得,几分钟前的纠结是那么的可笑。
追问过去,从来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他已经幸运地陪伴于她的当下。
而且贪心地渴求她的将来。
鬼使神差一般,晏泊在黑暗中伸开臂膀,把纪雪城拉进自己怀里。
但他可以指天发誓,他绝没有心机深重到,把纪雪城的手搭在自己腰上的地步。
“……早啊。”
纪雪城听见他沉沉的声音。
“嗯……早。”她艰难做了回应。
一旦开口,就再也僵持不下去。
纪雪城清清嗓子,趁他不留神,迅速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啊,昨晚,我可能睡迷糊了。”
晏泊听出来她的话里有主动揽责的意思,但没反应过来缘由,只从善如流道:“我应该……也是。”
对望几秒。
两人默契地从不同方向翻身下床。
不迟不早,正是清晨六点。
洗漱过后,晏泊去了负一层的健身房晨练。早餐还没好,厨房里佣人忙碌,纪雪城站在房间的露台上,呼吸早晨的清新空气。
今天是七月十四,如无意外,纪文康今天的安排应该是见几个当地有业务往来的朋友,兴之所至,或许还会打几场高尔夫。
明天才是真正祭拜的时候。
她回想起方意阑昨天的电话。
以往来南港,除了祭拜当天,她不会跟着纪文康活动,多数时间闷在房间里。如果今年忽然要求跟随,一是事出无名,二是他未必会允准。
况且早上还有个会,也不知要拖延到什么时候。
房门被敲了两下,原来是早餐已经做好。
到餐厅时,她意外见到了纪文康和纪文茂的身影。
他们几人的作息时间不一致,分开时间吃早餐早成为约定俗成的事,今天倒是难得齐聚。
“爸,大伯,早上好。”
她问好。
“嗯,”纪文康点点头,沉浸在手上的报纸当中,“晏泊没起来啊?”
“他在健身。”
“哟,习惯还挺好,”他抬头,和纪文茂相视一笑,“回头可以让书远和他一起。”
早餐端了上来。
纪雪城照例是咖啡三明治,纯粹的西式;另外两人喝粥,面前小菜一字排开,样样精致。
“您今天什么安排?”纪雪城问。
纪文康:“今天得出门,见一个行长,谈正事。”
他抖抖手里的纸页,版头印着德意志银行发行新一期债券的相关报道,密密麻麻的铅字排列整齐。
“你大伯也要出门,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让你大伯母介绍几个本地的朋友认识,一起玩几天,我让人事直接给你批假。”
纪雪城推辞:“不用了,我早上开线上会。下午……可能和晏泊出去逛逛。”
“原来都安排妥了,”纪文茂笑,“倒是帮晓惠省了事。”
纪文康淡淡“嗯”了一声:“毕竟是结了婚的人,总不能丢下小晏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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