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而易举地勾起了纪雪城的玩兴:“当然。十二点之前决不能回家。”
*
晏泊说的奇怪,是千真万确的奇怪。
什么屁股会喷火的小狗、头顶冒烟的孔雀,体积不大,花样却新颖。
纪雪城身边围绕着一群自发聚集过来的小孩,迎着他们羡慕好奇的目光,点燃一个又一个的烟花,赚足了排面。
“姐姐姐姐,你再点一只小狗好不好?”
“……好的,等等。”
“姐姐,先放那个魔法棒嘛。”
“……别急,排队。”
……
晏泊混迹在一堆身高不到他腰部的孩子里,竟然也不违和,厚着脸皮过来凑热闹。
“姐姐,你点个爱心烟花行不行?”
纪雪城忙着给手上小狗的屁股点火,听见“姐姐”二字时,打火机的火焰颤了颤。
“没有什么爱心烟花,”她头也不抬,“你凑上来干什么?嫌我不够忙?”
不知为何,手头的这只烟花久久点不燃,半天未见火光。纪雪城猜想时风向变化的缘故,正想转过身试试,晏泊却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
火星触碰,橙红色的火花瞬间点亮周围人的眼睛。
“平时不怎么玩这个吧,”晏泊看出她的生疏,“别手抖,耐心试几次就行了。”
眼看小狗屁股成功喷火,围观的小孩立即爆发出喜悦的欢呼,又蹦又跳。
纪雪城连连称奇,问:“你到底从哪里找到这些奇形怪状的玩意?”
“秘密,”晏泊不掩骄傲,“好玩吗?后备箱里还有一堆,统统拿出来放完吧。”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纪雪城真切体会到了成为孩子王的感觉。
后备箱仿佛成为了晏泊的百宝袋,他接二连三地搬出来各种各样的神奇烟花,不断点燃、绽放,把两人所处的小角落映照成江边独特的一道风景。
到了最后,他和纪雪城都懒得再放,索性把看起来最安全的仙女棒送给了围观到最后的几个小朋友。
烟火气味一时半会儿散不干净,纪雪城拍拍手掌上的余灰,对晏泊感慨:“果然还是小孩的心性最单纯,放几束烟花就开心得不得了。成年人快乐的阈值太高了。”
晏泊从大衣口袋里扯出一包湿纸巾,拆了封,帮纪雪城擦手。
“未必吧。你刚才不也玩得挺高兴。”他正气凛然地提醒。
和火焰贴近接触了这么久,即便是年底寒夜,纪雪城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柔软的湿润在掌心擦拭,清凉顿生。
“那又不一样……”她任凭晏泊帮她清理,“只有烟花亮着的时候,才会暂时地忘记忧虑,等到回去之后,眼睛一闭一睁,数不清的糟心事又来了。”
晏泊把用过的湿纸巾团作一团,塞回包装袋里,往车里垃圾袋一丢,动作潇洒。“可是说不定,我可以让你忘记忧虑的时间,持续更久。”
纪雪城警觉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她的眼神在晏泊身上来回游走几趟,似乎想从他无懈可击的表情中看出丝毫的端倪。
对方却不为所动,甚至分外无辜地瞪大双眼:“为什么这样看我?”
啧,扮猪吃老虎。
纪雪城直觉他有事。
今晚的江岸汇集了不少市民,多是来此放烟花跨年,爆燃声接连不断。
十一点过后,早睡的已经基本撤走,剩余在场的人,几乎都在等待新年倒计时的到来。
纪雪城和晏泊也不例外,两人凭靠江边步道的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正对岸,是新川最大的公园,据说零点来临前的一分钟,公园的摩天轮会随着秒数闪烁灯光,庆祝新年的到来。
远处有几簇零零星星的烟花绽放,映在纪雪城的眼睛里,倒像是顾盼之间流转的光彩。
晏泊情不自禁地盯着她看。
毫无疑问,纪雪城很好地继承了上一代基因中的相貌优点,从小听着对其外表的赞誉长大。
她并非明艳型美人,更不是小白花长相,整体气质偏向冷冽,不说不笑时,从头到脚只写着“生人勿近”。
像极她的名字。
晏泊几乎产生了瞬间的恍惚: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被自己打动的呢?
远远的烟花忽然默契地静寂下去,纪雪城收回视线,不偏不倚,正好撞进晏泊的眼神里。
她没有躲避,舒展一笑:“看什么?”
晏泊看到了烟花之外的另一种绚丽。
“看你。”他目不转睛道。
“为什么看我?”纪雪城又问。
他遵从本心地回答:“好看。”
纪雪城有来有往地回敬:“谢谢夸奖。你也好看。”
说这话绝不是客套。
晏泊属于帅而自知的类型,平时虽不会特意卖弄,可但凡认真捯饬起来,哪怕是自认为对男色很无感的纪雪城,都难免多看几眼。
深究起来,她当初答应和晏泊交往,多少也有几成看脸。
不过古话有云,食色性也,纪雪城倒是没什么不敢承认的。她没在此方面栽过跟头,赏心悦目自然是第一要义。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幸运至此——
从天而降的礼物,华丽漂亮的包装拆开,内里竟然是一颗赤诚到几近透明的心。
即便在校园试戴的青春热恋期,纪雪城也很少打过这么毫不拐弯的直球。晏泊感觉耳热,终于败退似的将目光转移至别处。
“突然间这么……这么……”他声音渐低,“挺不习惯的。”
早已过了冬至时节,太阳直射点在南移,人们对长夜的感知却尚未随之变化。现在正处于黑夜的正中时段,大半个城市仍然未眠。
璀璨的灯火,造就了永不晦暗的城市夜空,仿若被稀释到最浅淡程度的油彩,借由神之手轻轻挥就于黑底画布上。
对岸摩天轮灯光主色调由蓝转红,是进入倒计时五分钟的预兆。
流光溢彩,人声喧嚷,随着流逝的分秒渐至鼎沸。
纪雪城听见身边路人等待闲暇时的对话。
“今年市政没有组织烟火秀吗?我姐姐在荆北,听她说,荆北今年的焰火表演可热闹了,还请了明星献唱呢。”
“去年有,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没安排,隔壁几个市也是。”
“唉,只能看别人断断续续放的小烟花了。”
“别这么悲观嘛,省省公共支出不是挺好的,小烟花也是烟花,一样跨年。”
……
路人的对话勾起了纪雪城的回忆。
去年的烟火表演阵仗不小,从跨年前一周就开始预热,那天晚上两侧江岸的人流量几乎创下历史新高。所幸周围配置有大量警力维持秩序,虽然拥挤,但最终还是安全地散了场。
倒计时,一分钟。
晏泊忽然伸手揽住纪雪城的肩膀,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以后的每一年,你都要和我一起跨年。”
纪雪城不明就里:“怎么说起这个?”
“……别问,你先答应我。”
过于长远的许诺,很容易成为一纸空文。成年人本应该深谙此理,晏泊却偏偏求一个感情用事。
执着倔强得不像他。
纪雪城听见人群开始默契地齐声倒数——
“十、九、八……”
他们只见的距离,已经足够彼此感受对方的心跳。
都比数秒快得多。
“六、五、四……”
一诺千金,纪雪城想。
回去得叫晏泊亲手写张欠条。
三。
二。
一。
“我……答应你。”
新旧年在这瞬间完成了接替,周围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然而迅疾就淹没在对岸的烟花震响中。
“诶,不是说今年没有焰火表演吗?”
“对啊,我还特意上网看过了,就是没有呀。”
“这种规模的烟花……别告诉我是私人花钱燃放的!”
……
一朵巨大的橙红色烟花,在纪雪城眼前绽开,绮丽耀眼到极致之时,化作无数的星火坠落。
她怔了怔,一时间没往别处想,只是担心自己的回答是否被那些声音盖过。
晏泊如同有心灵感应,凑在她耳边说道:“我听见了。你不准反悔。”
纪雪城坦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不为四周的喧嚣所动的样子,落在晏泊眼中,实在迷人。他发现自己已经很难克制不去吻她的冲动,但还有最后几句话要讲,只能强行自律地挪开视线,朝对岸扬扬下巴:“好看吗?”
简短的三个字,便足够纪雪城反应过来,这场出人意料的大型焰火究竟出自谁的手笔。
“你……”她的语言凝固半晌,也没找出合适的形容,“这么夸张干什么……”
晏泊微微歪着头,欣赏他的杰作,“夸张吗?我还以为,这已经很克制了。”
焰火凌空,胜似星光的缤纷异彩绵延在江畔,长达数公里,有如银河降临人间,慷慨地施舍出曼丽华彩。
“真美啊。”纪雪城由衷感叹。
脸颊边忽有灼热气息吹拂,她心知是哪位,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侧头闪避。
不料颈后却传来不容忽视的力道阻拦。
随即,柔软的唇辗转覆上来。
“新年快乐。”晏泊含含糊糊道,“第一份礼物在对岸,第二份礼物……”
“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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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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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的第一个夜,纪雪城和晏泊心甘情愿地熬到凌晨三点才睡。
最后一次从浴室出来,纪雪城困累交加,话也不太想说,重重往床上倒去。晏泊迟她一步,等到他收拾完残局准备上床睡觉时,却见纪雪城舒展腿脚,霸道地占据了床位的一大半位置。
从未见过她这等睡姿,晏泊憋不住笑,知道她确实累了,干脆直接上手,将人抱起来放正了位置。
他在纪雪城身边躺下。
尽管已经把动作放到最轻,但她毕竟没睡熟,很快就惊醒过来。
“别闹……”她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说,“再不睡觉,心脏受不了了……”
“放心,不闹。”晏泊在她的眉间落下轻轻的一记吻,“好好休息吧,明天不早起。”
纪雪城这会儿的睡颜倒是非常安静平和,枕着晏泊的一边手臂,没多久就重新坠进梦乡。
晏泊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玩她的头发,蓦地想起刚才在卫生间里照镜子,肩膀和锁骨处赫然几圈清晰分明的牙印。
纪雪城的这点癖好,实在让他消受得艰难。
她的咬是真咬,尖利牙齿带来的触感,总让他以为自己的皮肤即将被刺穿。
这种时候,纪雪城偶尔还会抬眼看他,眼神里只传递一种信号——
猎食者掌控了她的猎物。
疼痛是自然的。
晏泊扛不住,连连向她求饶:“轻点……真要破皮了。”
纪雪城单手撑着他的胸口,慢慢直起上半身,眼帘微垂看着他。
“这就受不了?”她带着胜利者似的笑,“刚才不是很威风吗?”
她在哪里都睚眦必报,情事上更不例外。晏泊有时憋着坏水想尝试点不一样的,结果却往往在纪雪城毫不退让的回敬下,演变成两人都狼狈的混战。
元旦假期,两人哪都没去,窝在屋子里享受冬日阳光。
晏泊没告诉纪雪城,他推了好几场旧友的社交,才换来这几日耳鬓厮磨的温存。在他几个朋友的眼里,他已经是十恶不赦的重色轻友之徒,自打谈了恋爱,约他出门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无论再如何分秒珍惜,悠闲的假期还是转瞬即逝,节后的复工更加兵荒马乱。节前堆积未完成的工作,终于到了必须清空的时候,间隔三天假日,春节又遥遥在望,人心难免浮动。
一大早,部门就召开晨会。林淑容撑着精神主持,催促各个小组的工作进度,尤其是月末的专家交流会,事关新产品的推介造势,是重中之重。
日程本上,一个日期被纪雪城特意用红笔标注出来,那是徐楷明暂定的回国日期。
不知是不是天意,竟然恰好和她的生日重合。
孙教授的医疗团队,已在年底启程刚果。虽然此次合作不成,但纪雪城还是和林淑容提过建议,不妨以嘉泰的名义捐赠一批药品器械给其团队,既是顺水推舟的一份情谊,也可算作另一种宣传。
林淑容欣然应允,表示会将此提议上报,同时提醒她及时跟进徐楷明的动向,切莫再出差错。
从林淑容的办公室出来,纪雪城撞见从茶水间出来的于可心。
“林姐又找你啊?”于可心端着咖啡,还没从假期模式调整回来,说话也带着一种懒倦味道,“刚才会上都说了好半天了。”
纪雪城无奈道:“谁叫我负责的环节出了岔子呢。”
“嗐,这又不能怪你,”于可心不以为然,“是别人临时爽约,我们还能未卜先知不成?”
理是这个理,然而毕竟工作只看结果,误事就是误事,不说别人,纪雪城自己就暗自后悔没有早点准备备选方案,否则也不至于这几日的心神不宁。
纪雪城心有戚戚:“得亏还有一位临时替补,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可心附和:“你说的那位叫做徐……徐楷明对吧?我那天和我同学聊起来,才知道他原来是个手握好几篇顶刊的大牛。说真的,他能在我们这里亮相,这笔买卖划算啊。”
纪雪城不知她是安慰还是心里话,听得直笑:“诶,借你吉言,希望这个亮相顺顺利利。”
转眼,纪雪城的生日到来。与此同时,当天上午,徐楷明的航班顺利抵达新川。
纪雪城一大早就出了门,身后晏泊的眼神幽怨,仿佛生日的主人公是他。
临关门的瞬间,他不死心地撵上来问:“真不能带我去?”
纪雪城哭笑不得:“你见过谁工作还带家属的?”
晏泊郁闷不已,但不得不承认,这一句“家属”起了很好的缓解作用,因而他没再过多纠缠,恋恋不舍地拥抱几秒,便放人离开。
纪雪城去了机场接机。
虽说双方只是合作关系,按照常理来说,尚不至于她殷勤至此,但对方无形之中担着救场的职责,纪雪城一心热切,怕再次生变,当然要尽可能亲力亲为。
在出口等候许久,她终于看见徐楷明推着行李出来的身影。
来人穿着短风衣,头戴一顶同品牌的黑色渔夫帽,看起来很是低调。历经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的步态之间却不见倦怠,甚至可称得上是神采奕奕,大步流星地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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