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同行另有一人,自称是肖一明的下属,据说姓宋。
办公室的暖气开得足,纪雪城听着周景仟的详述,背后渐渐起了一层冷汗。
宋哲阳和肖一明走得那么近,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看向宋哲阳的工位,他本人正在电脑前工作,神情与平时无异,尚未察觉到纪雪城的定定地目光。
部门里进来有风声,说是林淑容离职后,某主管接任她职位,空出来的位置,大概率会从年轻一批的同事里提拔。
流言传来传去,最后不知怎么的,落在了宋哲阳身上。
他象征性地解释了几句,在众人心里,反倒是欲盖弥彰。
林淑容端着茶水,从远处款款而来,陪同在她身边的,正是人事部的经理。
远远地看见纪雪城,人事经理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一片键鼠敲击的白噪音里,纪雪城却听见了急促的警报。
她蹭地站起来,想也不想地冲进电梯间,按下顶层的按键。
十几下的敲击毫无反应。
她这才想起来,这部办公区的普通电梯,并无通向顶层的权限。
电梯里的显示屏,照例循环播放公司的宣传片。
纪雪城靠在墙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颤着手指按下一楼,开门之后,直奔另一部电梯。
“纪小姐,抱歉,董事长现在不在办公室。”顶楼的走廊里,董助拦住了她。
“他在哪里?”
“董事长今日出席市里的企业家代表大会。”
纪雪城暗自叹了声: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对纪文康的行程一般不怎么放在心上,反正无论公私,他们之间基本上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早一会儿晚一会儿,无甚差别。
“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董助公事公办地答。
纪雪城波澜不惊:“嗯,知道了。”
她没有犹豫,回身进了电梯。
回到一楼,纪雪城没有再急着上楼。
她原本的打算是,梳理出事件全貌之后,再将来龙去脉告知纪文康。既能打个措手不及,也能防止对方放出什么烟雾弹。
但就现在的形势来看……
她不能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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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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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门里调令来得很快。
新的周一,公司全体员工的工作邮箱里,同意收到了一封邮件,点明林淑容下个月即将调往南港分公司任职,她的职务将由B组主管接任。
邮件中同时提及了其他部门的几个正副经理,一并被派驻分公司。至于职级更低的人员,自然不会在全员邮件中拥有姓名,只说由各部门负责人筛选出合适的人选,统一提交给人事部。
与此同时,纪雪城收到了人事经理的一通电话,告知她下个月需前往南港出差,归期未定。
这是试探。
纪文康的试探。
纪雪城不知心中的这口气该不该松。虽然表面上看,过年期间明晃晃的勒令调职,变成了所谓的“出差”,哪怕归期未定,起码人事关系依旧留在新川这边,算是一条后路。
至于接下来……
纪雪城数了数日子,这一个月的时间,她要做的,还真是不少。
她那天情绪上头,截了一张探视记录的图,直接发给了纪文康。对方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这是什么”,便没有了下文。
纪雪城起初还有些庆幸,毕竟这事真要解释起来,关于她是如何知晓宋珍和宋哲阳的存在,实在很难含混过去。一旦将此摊开,留给纪文康的联想空间可就太大了。
不过她还是赌了一把,赌纪文康纯粹是个结果导向者,赌他对公司内部的敏感远大于对自己行事方法的好奇。
事实证明,她似乎赌对了。
*
下班正逢晚高峰,路上的车流量到达了一天之中的顶峰值,驱车缓行其间,难免叫人觉得烦躁。
本地的交通广播正在报道某某路段发生了车辆碰撞,拥堵加剧,提醒广大车主绕行。
车里,宋哲阳仰头靠着颈枕,闭目养神。但不过五秒,身后就响起刺耳的喇叭声,他慌忙睁眼,原来是前车已缓缓挪动了好几米。
他住的地方离公司不算太远,家门口就有直达的地铁站。但他宁愿早起十几分钟,抛却地铁的准时快捷,转而投入早晚高峰的车辆洪流。
原因无他——
他记得,纪文康同自己说过,“日常的交通出行,就是阶层之间的天堑。”
考虑到如今私家车的普及率,这话当然有失偏颇,但宋哲阳却觉得,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真理。
尤其到了下雨天,他干净舒爽地走进公司,看见别的同事雨湿外衣的狼狈,他偶尔也会因之生出莫名的优越。
前方的车道依旧看不见尽头,手机却在此时响起。宋哲阳看了眼来电显示,顿时坐得笔直。
“董事长,您找我?”
“嗯,”纪文康淡淡地回应,“下班了吗?”
“下班了,正在回去的路上。”
“调个头。”
宋哲阳疑惑道:“什么?”
“就近调头,开回公司。”
“是……临时有工作要处理吗?”
电话里静了静。
“哲阳,”纪文康忽然叫他的名字,“我已经重复两遍了。”
宋哲阳一凛,立刻不再追问,答应了下来。随即寻了机会变道,在下个路口调转车头,一路开回了公司的停车场。
在那里,另有一辆等候多时的奥迪车来接应。
开车的人,是纪文康的助理之一,宋哲阳与他相识,因此刚刚坐上车时,他的心情还算平静,游刃有余地和助理说话。
“请问,这是要去哪儿?”他问。
助理动了动嘴唇,但未能成言。
沉默来得猝不及防,宋哲阳很是意外,还以为是助理没听见,便重复了一遍道:“请问,这是要开去哪里?董事长没有告诉我目的地。”
依旧是沉默。
宋哲阳有些坐不住了。
他不好质问助理,毕竟他即使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也无声昭示着他正是纪文康的代言人,绝不可得罪。
窗外的景色在飞快后退。
宋哲阳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闭紧嘴巴,专心看向窗外,试图从熟悉的景物中猜出此行的目的地。
渐渐地,他的眉头锁紧了。
这个方向……
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车里暖气开得足,宋哲阳置身于后排,脊背热得冒汗。
隔着后视镜,助理注意到他擦汗动作,终于问了他上车以后的第一句话:“宋先生,需要我把空调的温度调低一些吗?”
“不,不用。”宋哲阳心中惴惴,知道他的冷汗无关温度。
终于,汽车开进了一扇大门。
“就是这里了。”停车后,助理说道,“董事长在七层等着。”
宋哲阳不知自己怎么上的楼,脚步虚浮得如同发梦。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病房极静,像是猝然间遭受了某种强行的消音,莫名让人发毛。
宋珍住的是双人间,此时另一位病友不知去往何处,房中只有正在安睡的她和护工,以及站在窗前赏景的纪文康。
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看见这番场景,宋哲阳心里还是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纪文康回过头,上下打量他一圈,“不错,很准时。我还担心,临时把你叫过来,要等好一会儿呢。”
宋珍打过镇静剂,睡容并不安详,眉间紧紧蹙成一团。
护工局促地站在边上,她不知晓身边这个陌生男人的名讳,只是从他举手投足的气派之间依稀能够猜得,这大概是个很有身份的人。
宋哲阳有瞬间的恍惚,平时叫惯的“董事长”一词,现在却如鲠在喉,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为什么在这里?
这是在释放什么讯号吗?
思绪纷杂,他久久没有说话,倒是纪文康招了招手,随和道:“怎么还杵在那儿?我难得过来一趟,把你吓得说不出话了?”
纪文康很少用这种可称得上和蔼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们之间,虽是血缘上的父子,无论工作或生活,纪文康也从没有亏待过他,但宋哲阳始终感觉,仍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阻隔在他们当中。平时相处起来,也更接近于长辈对待亲近的晚辈,而非血亲。
“没有,我只是……”他深深呼吸,平复着内心,“只是没想到,您会知道这里。”
在纪文康面前,宋哲阳从未提过宋珍生的是什么病,只说需要长期疗养,不好见人,纪文康心照不宣,也从没有多问。
“突然想起来,就顺路过来一趟。”纪文康慢慢走近,步履很缓,“听这边的护士说,你好像也有一阵子没来了。”
这个问题不大好接,宋哲阳踟蹰了一会儿才答:“最近……工作忙。”
纪文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忙是一回事,病床前尽孝又是另一回事。”他背着手,在小小的房间里悠闲踱步,“护工的照看,总是比不上家里人。你既然忙不开身,不如……”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顿,“找个亲戚帮忙。”
宋哲阳瞬间变了脸色。
他没控制住,混杂着惊愕和心虚的目光直直对上了纪文康,等到他察觉自己的表情实在有些不打自招时,为时已晚。
“我的外公外婆,很早就去世了。”他强作镇定道,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纪文康只是随口之言。
“哦,是吗。”纪文康神色淡淡,“不过,你不是还有个舅舅吗。”
他说话时,眼睛并不和宋哲阳对视,只是饶有兴致似的走到宋珍床边,抬眼盯着架子上的吊瓶。他甚至没有多看床上睡着的宋珍一眼,仿佛那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护工垂手站着,心中有些惶恐,直觉告诉她,这场谈话似乎不该被自己听见。她微微抬头,飞快瞟了眼纪文康,像在征询对方的意思。
留意到外人在场,纪文康浅浅点头:“没事了,你出去吧。”
她终于如蒙大赦,一路小跑着出去,顺手带上了病房门。
室内归于沉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吊瓶点滴声。满是僵硬窒息的氛围里,宋哲阳终于突破喉间的滞障:“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甚至没有反抗,话里话外,竟是直接认下来的意思。
对话进行到这里,已经全无遮掩的必要。纪文康直接了当地亮出牌面:“我查了医院的探视记录。”
他紧盯住宋哲阳,“肖、一、明。我还真是想不到,肖家父母会开明到这种程度,能把家产交到一个全无血缘关系的人手里。”
恐慌,几乎在极短的时间里攫取了宋哲阳的神智。他无暇去管纪文康如何知晓他和肖一明的关系,满心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暗地里帮助肖一明的事,纪文康也知道了吗?
“爸,您听我解释。”
“是肖总先找到我的。他说他是我舅舅,想要帮助妈妈治病,还许诺我去他的公司工作。那时我才刚毕业,根本没有社会阅历,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直到在明兴干了一年多,我才发现他的许诺完全是空头支票,就赶紧跳出来了。”
人有急智,宋哲阳更不例外。行将暴露的恐惧,使得他在几秒之内编出一个尚且过得去的谎言,至于纪文康究竟信不信……
“他许诺给你什么?”
宋哲阳一怔,紧接着就答:“无非就是所谓的‘前途’。说……我只要进了明兴好好干,很快就能晋升。”
他做好了把责任一股脑推卸出去的准备。
纪文康听完,面色似有动容。
“哲阳啊,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当然希望你能有更多亲人,将来能够帮你更多。可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呢?难道我还会从中作梗,阻碍你们认亲吗?”
非但预想中的震怒没有到来,反而得到了这样一番像是推心置腹的话,宋哲阳愧疚不已,低了头道:“爸,对不起,我……我当初没想那么多。我怕,告诉你舅舅的存在,你就不会认我了。”
纪文康眯起眼睛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我有那么不近人情?”
“不,不,是我想得太多。”
病床上的宋珍突然有了动静。
她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梦魇中的呓语,眉头皱得更紧,愈发显出脸上的纹路沟壑。
“这是怎么了?”纪文康深以为奇,“她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宋哲阳很是尴尬,他发自内心地不愿让人看见宋珍这副样子:“没什么,大概是说梦话了,不用管她。”
纪文康不做声色地退开几步,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一会儿还有个饭局,和你不顺路,你还是坐小韩的车,让他载你回去。”
冷冷的灯光折射在他铂金的腕表上,光彩亮丽如同宝石,宋哲阳失神了一个呼吸,随即点头应和道:“好,那您路上小心。”
临别之际,两人各自走向两部不同的车。纪文康的幻影停在医院朴素无华的水泥地停车场,莫名显得格格不入。
“对了,哲阳,”纪文康忽地叫住他,“你在我公司上班,肖一明他……有没有让你,帮他做过什么?”
他问得那么平静,仿佛这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寒暄。宋哲阳的脚步当即僵住,所幸他人已到达车边,不至于因此显露出异常。
“……没有,”他的迟滞几乎不能用眼睛和耳朵察觉,“您不信任我吗?”
司机早就候在一边,替纪文康拉开车门,等着他的动作。
“随口问问而已,别放在心上。”
纪文康说完就上了车,只留给宋哲阳一个转瞬就消失在车门里的背影。
宋哲阳不知他是否在试探自己,总觉得自己答得不过关。但无可否认,在他的内心深处,时而会闪过一丝微弱的火苗——他希望纪文康发觉自己的不对劲。
他缺乏关注太久了。
哪怕他明知,即便是纪雪城,从纪文康处得到的关注也未必比自己多多少,他仍觉得不够。
宋哲阳想得入神:让他看出一些端倪,也许就会更重视自己呢?
幻影驶出停车场没多久,载着宋哲阳的奥迪也缓缓开出。
看到实时定位上的红点不断移动,纪文康的眼神幽深,放下了手机。
“你都听见了。”
后部座舱只他一人,他仿佛对着空气说话。
但是下一秒,沉静的女声从他的手机里传来:
“他没说实话,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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