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铁门打开,最终,我们在一片开阔的旷野之中下车了。
不远处的夜色下,是一片篝火,传来阵阵蒙语歌声,似乎有人在举办篝火晚会。
我下车,刚要问老冯这是什么地方。
一声巨响,有什么灼热的东西擦着我的脸飞过去。
我吓得跌倒在地上。
那个是……
暮色下,我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不远处的别墅,赤那正一边擦拭着手中常常的猎枪,一边朝我们这边笑道:“不好意思,我把你们当成了黄羊了。”
第39章 别笑我苟且偷生
“没事吧。”
老冯把我扶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赤那。
“你混蛋你!人和黄羊分不清!”
一个人从篝火那边跑过来,边跳脚骂人边道歉:“对不住啊,老冯,这孩子眼神有毛病,近视眼!”
是赤那他爸,长得很像王晶的北苍运输的老板,滕七十二。
他连声问我:“哟,孩子,你怎么样?晕不晕呀?用不用去医院啊?”
“我没事,嗐,脚滑。”
“没事就好,我那羊烤着呢,就等你们!来,老冯,我们边吃边聊。”
他亲热的揽着老冯往那边走,我虎躯一震。
“老冯”只是我们在背后叫一叫,就算是我们大领导安总,也一口一个冯总。
他到底是什么来路?跟老冯认识么?
这里是滕老板开的猎场,客人们白天可以狩猎动物,晚上在篝火晚会上烤来吃,还有蒙古包住,算是个会所。
一桌子饕餮盛宴,居然还有空运过来的帝王蟹和红魔虾,最中间是几只烤得滋滋冒油的肥羊。
于诗萱也在,披着一件米白色披风,像一片雪花一样我见犹怜,赤那正把最嫩的羊肉切下来给她。
几只大狗在其中,一会跑着撒欢,一会摇着尾巴要肉吃。
“今天就是家宴,我和老冯啊,十几年好朋友了。”滕老板腆着肚子,笑得像只弥勒佛一样,道:“听说他来了内蒙,我可得好好招待。”
赤那勾起嘴角冷笑一下,我则震惊的差点没蹦起来,低声问老冯:“您认识他?您怎么没早说啊?”
老冯斜了我一眼:“我认识的人多了,挨个向你汇报?”
得,揣度圣意,该死。
滕老板亲自切了肉给老冯,道:“你这个大领导,来我们这种小地方,蓬荜生辉啊!”
老冯用下颏指了指我,道:“本来是不想来的,怕她年轻经不住事。”
“噢!我们帮着照顾着不就行了!”滕老板那张圆圆胖胖的脸,笑得更加眉眼不见:“孩子,以后啊,这就你的家,啊!想吃什么,玩什么,就过来找腾叔!”
我连忙起身知情识趣的敬了酒。
“任总手段高超着呢!用得着你照顾。”赤那冷笑了一声,把肉扔给一只大狗,道:“见了领导那尾巴摇的,酸奶都得叫声祖宗,是吧?”
酸奶是一只德牧,嚼着生肉,活似条狼。
于诗萱轻轻拉了赤那一下,他不理,仍然不坏好意的看着我。
我说:“这小滕总言重了,我年轻不懂事,可不就得长辈们多教育。”
随即倒了杯酒,道:“这杯敬小滕总,以前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请您多多包涵。”
赤那没有接,只剩冷笑着看着那杯酒:“上次看到你,还一副把我生吞活剥了的眼神,现在懂事了?”
气氛一时冷住了,谁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件事,我脸上的谄媚的笑容僵在那里。
“赤那”滕老板开口了,他说:“跟小任道歉。”
他大部分时候都笑眯眯的,像个阴险的胖子。
但此时,虽然声调不高,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
赤那也看着他,眯眼眼睛,就像一只即将进攻的狼。
一时间,整片草原都静了,只能听见篝火烈烈燃烧的声音。
我以为赤那会继续顶嘴,或者拂袖而去,毕竟此刻周围有不少手下,于诗萱也在看着,中二少年最受不了在人前丢脸。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赤那最终舔舔嘴唇,接过我那杯酒,道:“对不住,我喝多了。”
随即仰头喝下那杯酒。
滕七十二的脸像翻书那样快,立刻笑眯眯道:“这才对嘛!以后你们打交道的日子多了,就是亲哥们儿亲姐妹儿。”
众人这才一起笑起来,气氛又恢复了热闹红火。
杯觥交错之间,我错愕的看着老冯。
老冯对我的注视视若无睹,他大口吃肉,推杯换盏,还和滕七十二唱了一首《军中绿花》。
终于等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我才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冯总,滕老板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项目运输以后跟北苍合作了吗?”
“是。”
老冯把玩着一把猎枪,刚才他和滕七十二约好了去夜猎。
我想起赵煜,他临走时头发白了一半,他苦苦支撑着那么长时间算什么?
青龙那条命又算什么呢?
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去问这些。
我只能从实际出发,小心道:“可是冯总,您也看见了,这个赤那少爷不太喜欢我。以后对工作是个隐患。”
其实于诗萱隐晦给我讲过。
赤那是因为觉得我这人阿谀奉承,是个没骨气的小人,因此看不上我。
骨气要是能当饭吃,我肯定比谁都有骨气。
老冯把玩着那把猎枪,漫不经心的说:“不会的,你是甲方,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这特么叫什么话!他们连人都敢杀。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老冯突然举起枪,一声巨响。
于诗萱发出一声极为惨烈的尖叫,所有人都站起来。
赤那养的那只叫酸奶的狗,躺在地上,四肢还在抽动。
它刚才正在疾速奔跑,去叼赤那扔出去的飞盘。
赤那死死瞪着老冯,面部不由自主的抽搐一下,几个手下也聚集在他身后。
“不好意思,喝多了,还以为是黄羊呢!”老冯轻描淡写的说。
然后对着赤那,瞄准,又是一枪。
巨大的轰鸣过后。
赤那后退了几步,他最近的那只狗倒在血泊之中,是只虎头虎脑的小藏獒。
“这是故意的。”老冯道:“我不喜欢他见了我呲牙。”
一片死寂中,滕七十二哈哈大笑:“兄弟!你这枪法也太准了!”
“在部队练的。”老冯道:“不过就是打靶,冬雪比我强,两年前在非洲打死了个劫匪,那可是活人呢。”
老冯倒了杯酒,翘起二郎腿,笑道:“所以呀,谁都别跟她过不去。”
后来我才知道,滕七二十二之所以对我们百般忍耐,是因为老冯答应把蛟龙村的煤矿剥离合同给他们。
是的,蛟龙村煤矿剥离项目,才是老冯负责的主要项目。
煤矿现在私人已经没有开采权了。
但在开采前,煤矿上层有大量的砂土需要剥离,对任何一个运输公司来说,这都是一笔肥差。
北苍再豪横,规模也不够,没有老冯,他们不可能拿到这个项目。
所以,别说两条狗,腾七十二恨不得把老冯打板供起来,一天三炷香的敬着。
但是,赤那爱狗如命。
把他的狗打死了,他就像是一头发了饿狼,就要跟老冯拼命。
最后被他爸的手下死死的摁住拖走了,还在用蒙语咆哮着什么。
我只觉得后背大把的汗往下淌,衣服一遍一遍的湿透了。
老冯还在跟滕总说:“晚上我们住哪?”
?这是一种怎样坟头蹦迪的精神。
——
那天晚上,我坚持要跟于诗萱一起住。
滕七十二这种老奸巨猾的商人,怎么着也会有所顾忌。
但是像赤那这种年轻莽撞的愣头青,一冲动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这么勤勤恳恳、奴颜谄媚的活着,可不能陪老冯一起共赴黄泉。
但是,他这么喜欢于诗萱,应该不会当着她的面干出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吧?
于诗萱同意了,我们住在一个特地建的蒙古包里,墙上还挂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
她一直小声啜泣,看来,是真的很喜欢那几只长得像狼的狗。
我笨嘴拙舌的想要安慰她,道:“我……我回头给你买一只。”
“你买得起吗?你就认识工地土狗,酸奶十三万六呢。”她抽泣着说。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给你当狗行吗?我便宜。”
她终于不哭了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我们背对着背,尴尬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她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一起睡吗?”
我真心实意的说:“因为你心地善良。”
“因为他没有给酸奶报仇。”她轻声道:“我不想见他。”
我懵了一下,才知道,这个“他”是赤那。
我说:“他要跟老冯拼命,不是被拉住了吗?”
“他真想拼命早就去了。”她笑了一下,道:“他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实际上,他根本就不敢违抗他爸爸。”
这倒是实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他在一起吗?”
“我真猜不到。”
赤那家是有钱,但是做的是踩线的生意,凭于诗萱的家世、容貌,她想跟什么富豪在一起都没什么问题。
“因为他打了我的大学老师。”她说:“这人程厦也认识,S大的孟教授。”
我还真有点印象,一个高高瘦瘦的老教授,挺和蔼的一个人。
“你跟孟教授有仇吗?”
“十八岁的时候,他强奸了我。”她转过头,娇小柔和的面庞就像一朵玉兰花:“算吗?”
我震惊的看着她。
“应该也不算强奸……”她像是小孩子思索问题一样,歪了歪头,道:“诱奸吧,他那时候经常批评我,说我爸爸是那么有名的建筑师,我那么差劲儿呢。
“他对我寄予厚望,所以一直管着我,不让我谈恋爱,我的所有出行都要向他汇报,否则就发很长的微信批评我……”
“他有什么管你啊!他又不是你爸……”
“可他太像我爸爸了。”她说:“我念大学之前,一直被我爸爸管着,我会觉得很安心,所以……我也让他管我。”
我心里痛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每次批评我,我都很难受,我想极力的达到他的要求……直到有一天,他把手伸进我裙底。”
她翻过身来,身上散发着洗发水香味,温柔而纯净:“很奇怪,我不恨他。”
“为什么?”
“可能是我把侵犯当成了爱情,我当时只觉得,啊,我终于能讨老师欢心了……”她说:“很傻逼吧?”
黑暗中,她的声音平静如水:“但我恨我爸爸。”
第40章 无法表达痛苦,只能扭曲的去爱
她大二年那年,一个新生在网上曝光了教授性骚扰的事件,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热门。
“还说什么我像他的绿子,我的妈谁给他的自信,一口大黄牙么?”那个女孩用词轻蔑,而她也终于在这个时候,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不是爱情,跟苏联小说里那些缱绻深情的话没有半毛钱关系,只是一个老男人在她身上发泄动物本能而已,跟在公车上被人摸了没有半点区别。
于是她选择了告诉她爸爸,她最信任的那个人。
于诗萱着重描绘了她爸爸知道这件事的反应,他非常愤怒,然后严厉的告诉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建筑圈颇有名望的于工,既没有找那个教授算账,也没有再提起这件事。
“甚至我毕业那年,他建议我考研,就像完全不知道,我已经对S大产生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我连经过它都会冒冷汗。”于诗萱轻轻地说。
怎么可能呢?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情况,我爸那人虽然不靠谱,在别人开我下三路玩笑的时候,也会跳脚骂回去,她这样被精心呵护着养大的姑娘,他爸应该是宰了那个人的心情都有。
为什么会默不作声呢?为了体面?还是干脆觉得女儿都成年了,这不算什么事情?
“更可笑的是,后来爸爸撮合我和严磊在一起,他觉得严磊性格好,情商高,我说,可是我更喜欢程厦,你知道我爸爸说什么吗?”
“他很委婉的,程厦家世太好了,知道你在学校里遇到那件事,可能会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的,我从小就把我爸爸的话当做最高准则,可是,在他心里,我已经成了一个次等品。”
她那么美丽、娇嫩,就像是童话中睡十二条天鹅绒的小公主,可是眼泪就那样慢慢地、落在枕头上。
然后她遇到了赤那,他压根不在她爸评选名单上,一个暴发户儿子,家在千里之外的小县城。
可是,他听完她的故事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去学校把那个人模狗样的老师给揍了,为这,蹲十几天局子。
“那时候我爸还在逼着我跟严磊相处试试看——他坚定地觉得,只有严磊这样的人,不会嫌弃他被强奸过的女儿。”
“我快窒息了,就让赤那带我走,只有他会一直保护我。”她疲倦的闭上眼睛,喃喃道。
我一直觉得,那个传奇的,从九楼爬下来的故事,是一种终极恋爱行为。
却没想到,是一场迟来的青春期叛逃。
我想说,可是反抗你爸,没必要非通过另一个男人啊,这就好比怕冷搬到火山边去住一样。
可是她已经睡着了,鼻子一抽一抽的,眼角还有泪痕。
我的心突然变得很软。
其实我一直隐隐约约的,有点看不上她。
我觉得她只知道追剧化妆谈恋爱,没有什么内涵,也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
我不知道是,每一个女孩的成长,都有她的隐痛和暗伤。
可可爱爱的外表背后,也许是一张流着泪的眼睛。zs
——
我这人非常怂且不爱惹事。
但是那一天,我是真的希望赤那能找老冯算账。
就像把那个老畜生打倒在地上一样。
他应该再一次的,不管不顾的保护他的公主。
可是没有都发生,老冯和我吃过早饭,被恭恭敬敬的送走了。
那只于诗萱特别宝贝的、叫酸奶的狗。
就这样白死了。
——
冬天来了,气温降得非常快。
传统的牧民,一年要转三个牧场,才能保证牛羊不挨饿,其中冬天的牧场,就是为了躲避寒风,让牲畜们不被冻死,他们一般和牛羊们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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