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殷郊睁大了眼睛。
殷郊头也不回地奔入了雨中。
我:?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你们殿下送个挡雨的物件——”我对立在门外一脸茫然的侍者喊道,“不然要我去送吗?”
虽然我是由于自己不喜欢淋雨,而设身处地地为殷郊着想,不希望他淋雨,但怎么说呢,有点关心,可并不多。
因为我都说了他可以等一会再走,他不听,那我才不管他。
侍者片刻之后返回,气喘吁吁地说殷郊跑得太快了,没追上。
我说没事,他膀大腰圆的,淋一场雨也不打紧。
小鱼恰好来找我,听到这话露出吃惊的神色:“您已经下手了?”
我:?
大雨在不久之后结束了。
估算着殷郊此刻应该已经回到了住所,我将明日朝见殷寿所需的服饰和礼器又检查了一遍,这才看向候在门口的小鱼:“那只雁如何了?”
“遵从大祭司的安排,一切都好。”小鱼答道。
我点点头,让小鱼回去,她却摇头,不走。
于是我问她有什么话要说,只听她道:“大祭司,您是我们蜀地最好的女孩,才貌双全,又有神仙眷顾,爱慕您的男子数不胜数。但小鱼说句实话,其实连蜀侯都未必配得上您……”
呀,夸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小鱼说,即使婚约是“天意”,可她也觉得我没必要和不熟悉的人在一起,更没必要介入大商内部的斗争。
她气鼓鼓地说道:“要是神仙失算了呢?我看那大商王子也不是什么良配。先不说他对您的能力半信半疑,就说新王即位却未封他为太子一事,可见他未必能做下一任君主。”
“若真是如此,您岂非做不了尊贵的王后?”
是这样,殷寿的即位大典只封了姜王妃为王后,却并未册立他的独生子殷郊。
小鱼嘀嘀咕咕,概括一下就是“大祭司不能因为一句话就把自己搭进去,这太糊涂了。”
说实话,我感到讶异。因为小鱼和蜀地的其他人一样,从小接受着以神为尊的观念,没想到她竟能出于关心,对我说出这样逾越的话……
确实,目前看来,高台未必能够顺利筑成。不过——
“是啊,我们小鱼很聪明。”我笑眯眯地说道,“可是怎么办呢,我还挺喜欢他的。”
小鱼:?
她“啊”了一声:“大祭司竟说这等胡话……您真的会被美色所惑?”
噗,美色……殷郊,嗯,好看的能够打翻一头听他弹琴的牛。
怎么不算好看呢?
我正色起来,问小鱼,你不觉得看一个对你有所怀疑的人,逐渐相信你并且喜欢你的过程很有趣吗?她一脸困惑,因为她觉得选一个早就喜欢自己的人会更省事。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悄悄告诉你,殷郊正是很早就喜欢我啦。”
小鱼看我一眼:“既然您已说起梦话,想必已到了入睡的时刻,小鱼先告辞了。”
“……”
多少配合我一下嘛,我可是大祭司诶,我不要面子的吗?
15.
翌日,我身着祭祀用的具服,戴上蜀地的面具,手持玉牙璋,朝见商王,表达祝贺。
正如同殷郊所说的那样,殷寿对我的到来非常高兴,直道天意在他,又询问我对于天谴一事有无解决办法。
“不久后会有从昆仑而来的道长携带宝物面见大王,此乃大王的机缘。只要得到此物,大商的气运仍可延续。”我回答道,“不论过程如何曲折,那件宝物终将属于天下共主。”
殷寿大喜,又问:“大祭司,倘若高台修好之时,本王仍旧未见到这个机缘呢?”
果然是不想死啊。
“您是大王。”我说,“高台何时修好,在您。”
殷寿微怔,随后笑了起来:“大祭司所言极是。”
虽说我抛出的话有故意的部分,但这位大王看起来只能看得到他想看到的东西。我沿途所见到的那些平民的苦难,听闻的那些东西南北的变故,想来他是看不见的,我垂眸想。
殷寿留我在朝歌多待些时日,意在让我助他得到宝物。他邀我参加晚宴,说美人苏氏到时候会献舞,听起来这位苏美人是他的宠妃,他让我见她是对我的一种恩宠。
我对殷寿又有了进一步的判断,他是个不在意礼数的人,否则他应该让姜王后和殷郊来参加晚宴才对……这种人往往以他自己为尊,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虽然我打算留在朝歌,但殷寿并不知道我的想法,因为我会和他谈条件。再上升一点高度就是,蜀国既决定示好,那肯定不能白做。
若是要结盟,自然要互相拿出诚意来。
比如联姻。
但我的条件不只是这样。
“先王在世时,曾与蜀地定下一桩婚约。”我将旧事重提,“虽然彼时太子启尚在,大王是次子,但早在那时,蜀地就已经将气运押宝在大王这里。”
我举着玉牙璋,躬身行礼——
蜀国大祭司妘灵,请立殷郊为太子。
第四章
16.
出了大殿之后,我拿出蜀国大祭司的气度,一路缓步而行。路过的宫人纷纷对我行礼,巡逻的护卫们也都对我致意。就这样,我逐渐远离了宫殿,直到被殷郊给拦住了去路。
少年的步履急匆匆的,脸上还带着汗,显然是匆忙赶来。
我松了口气。
好哦,我终于不用再端着了!
“你——”殷郊急道,听起来气息紊乱。
看来他是要质问我做了什么。
“嗯?你怎么戴了个奇怪的面具?”他诧异地说道。
我恍然地“哦”了一声,摘下了面具:“原来你想看到我呀,直说就是。”
殷郊噎了一瞬。
“算了,”他似乎终于有些习惯了我的言行举止,因为应付不来,选择跳过,直切重点,“你到底对父亲说了什么?”
我在心底颔首,虽然过于孺慕父亲,但作为王子,他到底还有点政治头脑,消息也还算灵通。
“母亲告诉我,父亲选了吉日,要立我为太子。”殷郊困惑道,“你是怎么说服的父亲?”
打扰了,原来是姜王后打听到的。
“你当然得做太子。”我说,“不然我怎么名正言顺的做太子妃呢?”
失去的权位我总得找个办法拿回来吧。
殷郊:……
至于我和殷寿的交谈,我依稀记得那人晦暗不明的神色,也记得他在权衡利弊之后有所和缓的神情——立太子是对天上与天下的表态,一个“立志赴死”的君主若不册立太子,这种毫无安排的做法简直是等同于明示自己打算拖延时间,再活个好几年……
但我不会这么对殷郊解释。
“你看,你们王室的女儿经常出降诸侯那边去吧。”我说。
殷郊点头:“诸侯也会把女儿送来王室。”
“那就对了。”我笑眯眯地说道,“你也是。”
被送给我了。
殷郊:?
意识到婚事和本人都被当做工具的他:……
“顺便一提。”我在沉默的少年面前晃了晃手,示意他回神,“为了培养感情,增进我们彼此之间的了解,今晚我会搬到你那边去。”
直到他被册立为太子的时刻,我都会寸步不离。
我倒要看看,有我在此,他还能如何短命。
“寸步不离?”殷郊震惊道,他认为这不符合礼制。
对此我早有准备。
“我蛮夷也!”我说。
“……”
17.
殷郊吃饭,我坐他对面。
“你一直看着我,我怎么吃。”殷郊说道。
“看着太子殿下用餐的样子,我能多吃一碗。”我大言不惭道,“此为秀色可餐。”
殷郊:……
殷郊出去巡视,我跟在他后面。
“殷郊,几日不见,你竟长出了尾巴?”一个看起来和他关系很不错的少年对他开玩笑道。我对此感到欣慰,多年不见,殷郊终于交到了同龄的朋友。
“姬发。”殷郊警告地看他一眼,又一脸头疼地看向我,“别提了,还真跟你说的一样,和尾巴差不多……怎么都甩不掉。”
我假装听不清:“诶,殿下是在叫我吗?哦哦,是让我再近一点啊,来了来了!”
姬发目瞪口呆。
“怪我多嘴。”殷郊说道,“快走快走。”
他俩绕路而行,但还是被算无遗策的我给堵住了。
“我说错了,这不是尾巴,这是翅膀啊。”姬发感慨道,“飞的比你还快呢,殷郊。”
“……你也别多嘴。”殷郊说道。
殷郊回到住所,我邀他共下六博棋。
我不擅此道,片刻之后就喝了三杯酒。酒好,可以说胡话。
“嘿嘿,殷郊,你猜我在想什么?”我说。
殷郊警觉地看着我:“我不猜。”
“好吧,那我直接告诉你。”我说,“你被天上的神仙给看中了!”
没错,我就是神女。
殷郊大约没见过有人喝醉了会说自己是神仙的举动,他一时失语:“……我去沐浴”
我一把拉住了他:“让我看看!”
“你不能再跟着了!”他崩溃地说道。
我撇嘴:“又不会少点什么。”
“这是你能看的吗!!”
好吧,那我在外面等着好了,反正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我找出一块布,缝缝补补,然后头越来越低,直到最后整个人伏在了案上。我打哈欠……不是吧,殷郊要泡多久,怕不是泡秃噜皮了,要不我还是进去看看吧。
就在这时候,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立刻趴回去,假装自己不胜酒意,已经睡着了。
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了,停了好一会。
我竖起耳朵,心想殷郊怎么不说话呀。
“也就这时候安静一点。”他嘀咕道,“小时候就是这样,惹是生非。”
我:?
还好吧,毕竟母亲当时只是在朝歌留了几天。我也不过是爬树看了看鸟窝(把蛋放回去了),下水捉了乌龟(也放回去了),以及在被舒雁(鹅)狂追的时候,拉上路过的他一起跑了半个朝歌城(本来他不用跑)而已……
嗯嗯,都是小事。
布料相触的声音传来,有什么东西似乎被盖在了我身上。
我忽然睁开了眼睛,与殷郊近在咫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殷郊被我吓了一跳,他倒吸了一口气:“你……”
“想不到吧,我没睡着!”我大声地说道。
被我抓到了,偷偷给我盖衣服——
“……不,你睡着了!”殷郊把衣服盖在了我头上。
我:?
我没睡着!!
18.
在我搬来后不久,姜王后邀我去见她。
我说不行,我好紧张,需要殷郊陪我才可以。
殷郊无语:“我本来就是要过去的。”
他告诉我,自从天谴发生之后,他母亲一直忧心忡忡,又听闻殷寿召四大伯侯前来朝觐,她的心情愈发不好。
啊,我心想这不是和小时候一样吗?非常挂念母亲的殷郊一心想让姜王后开颜……虽然现在的情况变得更复杂就是了。
“你不给你母亲奏乐吗?”我问,指的是弹琴。
“我当然会那么做,但这也只会和往常一样,收效甚微。”殷郊苦恼道。
我猛地一拍手:“怎么会和往常一样呢?”
现在可是有我在呢!
殷郊对我侧目:“大祭司有什么好办法吗?”
我趁火打劫:“你喊我‘阿灵’,我就帮你。”
我本以为依照殷郊的性格,他定会迟疑,但他竟毫不犹豫。
“阿灵。”他注视着我,眼眸像星辰一样明亮。
似乎是觉得这样还不够,殷郊又补充道:“请你帮我。”
“……”
既然都这么喊我了,我帮、我帮。
19.
“这样真的可行?”殷郊不确定地问我,“我们都没一起练习过……”
“听我的,不会搞砸的。”我已换好了五彩斑斓的服饰,自信满满。殷郊弹琴,我来跳舞,想来王后看到我们琴瑟和鸣的样子,心情一定会有所好转。
殷郊却仍在犹豫:“听说蜀地神巫地位尊贵,只会在祭祀上对上天献舞,你无需如此。”
哦,这个啊,确实是这样。假如在朝贺时,殷寿让我献舞,这绝对是对蜀国的一种轻视和侮辱,因为我的地位在那里,我不用对别人这样。
但姜王后是姜王后啊。
我除了是蜀国大祭司,我还是妘灵呢,我想对谁跳就对谁跳,谁管得了我?
“我需得如此。”我伸出手,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用手指戳了一下他的眉间。
殷郊怔了怔,下意识地捉住了我的手腕:“你做什么?”
“嗯嗯,有事是‘阿灵’,无事就‘你你你’。”我对他哼了一声。
“……”
理亏的人没说话,只是松开了我的手。
“这样。”我示意他低头,“靠近点,快点。”
殷郊疑惑地照做。
“再近点,弯腰——哎呀,你真慢。”我无奈道,朝他靠得更近了一些。
一时间我们彼此的面容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的气息,近到我可以看清楚他的睫毛,他可以看清楚我眼角的红色的泪痣。
殷郊一时间忘记了眨眼,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看见了吗?”我问他。
“什、什么?”
“我的眼睛。”我指了指自己,“我眼睛里的你。”
此处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面,我唯有这么做,才能让他看见在皱眉的他自己。
殷郊失语。
“听好了,殷郊。”我说,“你从小就活得太累了,但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有我在,以后也有我在。你需得多笑一笑,这样我才会……”
我才会满意。
殷郊笑了一声。
我睁大了眼睛。
好近,近到我仿佛感觉到了从他胸腔传来的颤动。
我想说什么来着?
“你这人,好生蛮横。”他说,“管得真多。”
嘿,那我还不管别人呢——
“多谢。”殷郊却说,“多谢阿灵助我。”
“……也不用那么客气,太见外了。”我后退一步,只觉脸上莫名发热,“我只是感念于你对王后的拳拳之心而已,你不用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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