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慧茹闻言,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来,她不愿回想这事,也不愿意多提。因为一想到这事,她心里就后悔自责。
“都怪我不好。”她道,“我不该让你们独自在外面玩的。这些年,我总在想,要是那天我在旁边看着你,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那么,那件事就不会发生了。一想到这个,我就恨自己,心里难受得不行。”
苏香草轻轻握住她的手,“别自责了。谁还没有个疏忽的时候,这事要怪就怪坏人,不怪你。”
“那年快过年了,你姑姑一家,刚好来咱们家走亲戚。我就和她们在厨房里准备过年吃的东西,你带着小雪在咱们家门外玩。等我忙完出去,却发现你们不在了。我和你姑姑赶快出去分头找,在镇上的一条街上,看到了吓得哭个不停的小雪。她那时候也很小,才三岁,话都说不清楚,又吓坏了,问了半天才问出来,原来你们是被人贩子骗走了。小雪咬了人贩子一口,跑掉了。那人贩子估计是看情况不对,抱着你跑了。”
苏香草:“也就是说,我走丢的时候,是和毕雪在一起,旁边没有其他人的,对吗?”
宁慧茹点头。
苏香草皱眉,她想,就算毕雪是重生的,但一个三岁的小孩,是从哪里找来人贩子的呢,而且,她不怕自己也被人贩子一起抱走拐卖了?她觉得毕雪不大可能是事前跟人贩子串通好的,易宁当年绝对不是被拐卖。那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易宁会不见了,后来却又出现在了藤县?苏香草想,要是当年带原身回去的奶奶还活着就好了,她一定是知道什么线索的。
第35章
毕雪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 心情跟今天的天气一样阴沉。
这些日子,她为了能给顾青霖生个孩子,拴住他的心, 每天晚上低声下气地求他, 想尽了各种办法, 但这些天过去了, 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她上辈子是怀过两次孕的。虽然才几个月就被那个混账男人打得流了产,没能生下孩子,但她这方面应该没有问题。然而, 保险起见, 她还是打算去医院看看。她怕在自己工作的医院做检查, 到时候传出闲话来, 今天便特地请假, 来市里的医院做了检查。
此刻看着手里的诊断结果,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了。
果真是这样,她没有任何问题。那么, 有问题的就只能是顾青霖了。
上辈子,易宁和顾青霖一直没有孩子, 她还以为是易宁不能生养, 万万没想到,原来不能生养的人,是顾青霖。
她想, 现在恐怕只有孩子,才能拴住顾青霖的心了。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孩子。可顾青霖竟然是没有生育能力的。
那该怎么办?毕雪犯了难。
她思来想去, 便只有一个办法了。既然顾青霖不行, 那她可以找别的男人帮忙。反正这年头也没什么亲子鉴定,到时候怀了孩子, 她说是他的,那就是他的。好端端的,没有男人会怀疑他自己有问题。
打定主意,毕雪将检查结果装进包里收好,坐车回了家。
她从市区坐公共汽车回到镇上,又从镇上走路回家,到了部队的生活区门口,却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
“小雪。”
毕秀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终于看到了毕雪的身影,激动地喊她。
毕雪看着眼前的人,这是她那在老家的二姐毕秀。好几年前,她妈来云城走亲戚时也带了毕秀,毕雪对于二姐毕秀的印象,还停留在好几年前。
可没想到,几年不见,毕秀竟然憔悴得像变了个人似的。毕秀只比她大三岁,但现在看着比她老不少,皮肤暗黄,眼角也爬上了皱纹,整个人看上去干巴巴的。
毕秀一看到毕雪,便上前拉着她的手,红了眼眶。
“小雪,你帮帮我吧。我真的没有活路了。”
毕雪知道,毕秀前几年出嫁了,嫁的人正是她上辈子嫁过的那个混账男人。她重生后改变了命运,留在了舅舅舅妈身边。因此,当那个男人仍旧像上辈子那样去她家提亲时,她爸妈为了彩礼钱,便将二姐毕秀嫁给了那个男人。
毕秀朝她哭诉,“小雪,你不知道,姓蒋的那就不是个人!他把家里的钱,全都拿去赌了,输了个精光。他赌输了心里有气,回到家里,对着我就是一顿打,他不把我当人看啊!再这么下去,我怕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打死的!”
毕雪望着毕秀,沉默不语。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姓蒋的是个什么样的混蛋。她也相信,如果毕秀再跟那个男人过下去,总有一天也会被打死。因为,她上辈子就是那么死的。可她凭什么要帮毕秀呢,上辈子没有人帮过她啊。
“你找我做什么?你去找爸妈啊。是他们收了彩礼,把你嫁给那个男人的,又不是我。”她道。
毕秀哭着道:“我找过了,没用的,妈劝我忍,说忍忍就好了。可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啊!”
她妈这样的反应,也完全在毕雪的意料之中,因为上辈子,她妈也是这样对她的啊。她想,凭什么她要帮毕秀,她上辈子自己淋了雨,这辈子为什么要替别人撑伞?她恨不得毕秀能把她上辈子吃过的苦,全都吃一遍,这样她心理才能平衡一些,不然,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命苦?
毕雪皱眉,“二姐,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也无能为力。你知道的,蒋远发那人是个混蛋,他要是发现你跑了,肯定会四处找你。你在外地能投靠的亲朋,就是我了,你想想看,他会不会找来这里?”
“你知道的,我现在也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我也要替自己的家庭考虑,不能惹到姓蒋的。我有我的难处,你懂吧?”
“所以,我劝你还是忍忍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辈子你嫁了个那样的男人,就认命吧。”
从早上起就阴沉着的天这会儿开始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落下,毕雪不再管傻站在这里的毕秀,抛下一句话便将手中的包挡在头顶,快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
玻璃窗外秋雨如丝,挺拔的翠柏交织在雨雾中,变得朦胧了起来。
苏香草和宁慧茹两个人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苏香草的手腕上抻着一把天青色的毛线,宁慧茹正从上面找出线头,将线头抽出来,绕着手指缠毛线团。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本打开的《毛衣编织大全》。这本书是宁慧茹前两天刚从新华书店买回来的。她说看到他们医院的赵医生在给女儿织毛衣,她便也想给苏香草织一件。
两个人边缠着毛线团,边聊着天,从毛衣的针法花样聊到晚上吃什么。客厅里的挂钟滴滴答答的,时间过得很快,一个下午便这样过去了。
宁慧茹道:“你爸今晚不吃饭。”
正说着,电话响了。
宁慧茹放下手里的毛线团,随手接起一旁的电话,她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惊讶。待放下听筒,她对苏香草道:“毕秀来了。”
她感到奇怪,不年不节的,毕秀怎么来了?而且,怎么还是一个人来的?她上回见毕秀,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次,毕秀是跟她妈易爱梅和她大姐易红一起来的,来云城走亲戚,顺带来看看毕雪,当时还在宁慧茹家住了几天。后来,过了两三年,宁慧茹听说,毕秀嫁人了,嫁的是她老家隔壁村子的一户人家。但其他更多的,关于毕秀的近况,宁慧茹就不了解了。
她印象中的毕秀,是个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和她大姐毕红的泼辣,以及妹妹毕雪的机灵嘴甜不同,毕秀从小就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孩子。宁慧茹记得,她从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她虽然只比易宁和毕雪大三岁,但她小时候就会看着妹妹们,给妹妹们喂饭,带着妹妹们玩。有一次,就是在易宁走丢的前一天,她们在外面玩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条谁家养的狗,朝易宁扑了过去。她为了护着易宁,自己腿上被狗咬了。后来,女儿丢失后,宁慧茹有时也会想,要是毕秀前一天没被狗咬伤,那她说不定会看着易宁和毕雪,不让她们跑到外面去。
为毕秀曾经护着易宁,被狗咬了的事,宁慧茹心里过意不去,也念着她的好。她知道毕秀在易爱梅家不受待见,经常被姐姐弟弟欺负。因此有时易爱梅领着毕秀来走亲戚时,宁慧茹会背着人悄悄给她塞点好吃的,让她躲着点姐姐和弟弟吃,别被看到抢走了。
虽然宁慧茹好几年没见毕秀了,觉得她应该较之前几年有些变化,但当她看到毕秀的时候,还是惊呆了。
从前的毕秀,虽然身材也瘦削,但脸色没这么蜡黄干瘪,那时她脸颊上还是有肉的。而眼前的人,要不是宁慧茹事先知道来的是毕秀,她简直都要认不出对方了。
毕秀的脸色看上去憔悴极了,虽然实际年龄才刚三十岁,但看着很显老,一脸疲态。此时的她,浑身都湿透了,从头到脚,湿哒哒地往下滴水。天气已是深秋,冷风一吹,她忍不住冻得打了个哆嗦。
宁慧茹见她站在门口不动,嘴唇发白,便道:“快进来吧,门口风大。”
毕秀犹豫,低头看了眼汇集到脚下的水,“我怕把地板踩脏。”
宁慧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孩子太老实了,完全没有毕雪身上的那股子机灵劲。
“不要紧的,你快进来。”宁慧茹起身走到门口,给她拿了双拖鞋,“这孩子,下雨没带伞也不知道避避雨,等下着凉生病就不好了。我给你拿件干净衣服,一会儿你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
听了这话,毕秀眼圈发红,包括她妈在内,从来没有人这样在意过她会不会生病。毕竟,就连她被人打成了那样,她妈也是劝她忍忍。
她还是不肯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将今天对毕雪说过的自己的那些遭遇,又对宁慧茹说了一遍。
她道:“舅妈,那个人真的是个混蛋,我怕我回去,真的会被他打死的。”
她说着,撸起袖子,卷起了裤腿。
宁慧茹看到,她身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就没几块好的皮肤,胳膊和腿上除了淤青,还有几处像是烟头烫过的痕迹。
第36章
宁慧茹看着毕秀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 心里挺难受的。她自己也是女人,她也有女儿,要是她的女儿被人打成这样, 那她想想都觉得心疼死了。
她问:“你妈知道吗?”
毕秀点头, 要不是她找去娘家, 而她妈完全不管她的死活, 她也不会大老远地跑来云城求救了。
“我妈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劝我忍忍。她说等我以后给姓蒋的生了儿子就好了, 看在儿子的面上, 他就不会老打我了。”她道:“可我觉得, 我等不到那时候了。可能还没等我生出儿子来, 我就已经被他打死了。”
宁慧茹听了真是很生气, 太离谱了。她知道易爱梅一直重男轻女,对几个女儿不当回事,但没想到她竟然能狠心到这个地步。再怎么说, 那也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怎么能嫁出去, 就完全不管不问了呢。
毕秀道:“那姓蒋的说, 当初我爸妈收了他一大笔彩礼钱,相当于把我卖给他的,要离婚, 就要还他彩礼钱。”她知道,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她妈一直劝她忍忍。
宁慧茹无语了。她看着被打得满身是伤的毕秀, 很同情她的遭遇,又念着她小时候护着易宁的事, 便想先留她在家避避。
她对毕秀道:“要不然你在这里住一段日子再说。”
坐在一旁的苏香草看着眼前的这事,从刚才开始一直若有所思。现在,她听宁慧茹这么说,便道:“妈,我觉得这样不合适。”
毕秀从一进门,便朝宁慧茹诉说自己的遭遇,毕雪不肯帮她,她仅有的希望都在宁慧茹身上了,因此,也没怎么注意到另一旁坐着个陌生的年轻姑娘。
现在,突然听她开口说话,还叫宁慧茹‘妈’,这吓了毕秀一大跳。
她惊讶又疑惑地望向苏香草的脸。
宁慧茹道:“这是宁宁,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还追在她屁股后面,给她喂过饭。”
“宁宁?”毕秀猛点头,她记得的。宁宁是舅舅的女儿,她的表妹,小时候就长得漂亮极了。那时候,她很喜欢这个表妹的,她比表妹大三岁。那年,表妹三岁,她六岁,她给表妹喂过饭的,这些事她都记得。
但很快,她便面露诧异,“她不是……不是”她想了想,道:“不是走丢了吗?”
宁慧茹道:“找了这么些年,前段时间总算是找到了。你不知道吗?”她记得易树清前些天往老家去信的时候,跟易爱梅提过这事啊。
毕秀摇头。她并不知道宁宁找到了的事。她妈不会和她说起这些事,她妈有什么话,只会和她大姐毕红说。除了弟弟小勇,她妈看重的,便只有毕红这个大女儿,有什么事也都只和毕红商量,觉得毕红泼辣厉害有主意。
但看得出她知道了这个消息,是很高兴的。她喃喃道:“真好。宁宁还在。”但接着,她便又想起刚才苏香草对宁慧茹说让她住在这里不合适的话。
她想,宁宁一定也是和小雪一样的想法吧,她一定也觉得自己住在这里,会给他们惹麻烦,不想多管闲事。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舅舅一家人并不欠她的,帮她是情分,不帮也是正常,这些道理她都懂的。
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天天挨打熬日子,她想试一次,万一呢,万一舅妈他们肯帮她呢。但听宁宁刚才的意思,应该是不会帮她了吧,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她只好回去了。她想,她豁出去了,大不了她在姓蒋的打死她之前,和他拼了。他不让她好活,那他也别活了,大不了一起死吧,也免得他活在这世上又祸害别人。
这时,她听到苏香草道:“他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想到你是来云城投奔亲戚了,搞不好过两天就会追过来了。虽然这个地方他进不来,但你也不可能在这住一辈子吧。而且,被那样的烂人缠上,就像牛皮糖一样甩不开,虽然他拿我们没办法,但他时不时地来闹一下,总是会给人添恶心。”
宁慧茹:“那该怎么办?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秀秀回去吧。”
苏香草道:“我看报纸上说,南方那边的鹏城,正在搞建设,建了很多新工厂,有很多工厂招女工,只要勤劳肯干,打工养活自己没有问题。而且那人绝对想不到你会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是想到了,山高水远的,他也一时半会去不了,即便去了也像是大海捞针,没那么容易找到你的。”
听苏香草这么说,毕秀突然觉得,好像看到了光,天地一下子宽广了起来。她从前待在老家,眼界有限,外面发生的变化她完全不知道,也不得而知外面会有那样的地方,可以让她靠着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她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怕继续回老家挨男人的打,看男人的脸色过日子。她想,她摆脱了姓蒋的那个烂人,从此以后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不管多苦多累,也比从前的生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想到这些,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点头朝苏香草道:“宁宁,谢谢你。我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我明天,不,现在就去买票,买最早去鹏城的火车。到了那里,我不会再跟家里任何人联系了,这样姓蒋的就没办法知道我去了哪里。”
她想,她到了那里以后,不会再联系她爸妈,或者是兄弟姐妹。经过这次的事,她算是看透了。他们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没有人关心她过得好不好,那她也没必要再和他们联系了。而且,她相信,如果她爸妈知道了她的行踪,肯定会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姓蒋的,因为他们是绝对不想退还当初的那笔彩礼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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