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苏香草倒好磁带, 按下播放键,录音机里便传出了清晰的女声。
“二十三年前,就是你失踪的那年, 在从云城回老家的火车上, 我听到我大姐毕红在跟我妈说话。她们以为我睡着了的, 其实我只是闭着眼睛, 当时并没有睡着。”
宁慧茹惊讶又疑惑地看向苏香草,“这是毕秀的声音?”
而此时的毕雪,显然是已经想到了什么, 脸色突然间变得煞白。她想要冲上前去关掉录音机, 但理智告诉她, 这样无济于事。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心里前所未有的慌乱, 整个大脑一片空白。她原本以为,只要想办法安抚好她妈和她大姐毕红,她们为了自己的利益, 也会替她保守这个秘密。毕竟,她们已经守口如瓶二十多年了。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毕秀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并且还以这样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式,将整件事抖落了出来!
录音机里,毕秀的声音仍在继续。
“我听到我大姐毕红跟我妈说, 她亲眼看到小雪带你到了江边,把你推进了江里。她说她悄悄跟在了你们后面的, 小雪并没有发现她。她心里害怕, 直到上了火车,才将这事告诉了我妈。”
“我妈当时听了却说, 这事得烂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往外说,更不能告诉舅舅舅妈。她说,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天,宁宁这会儿肯定早都不在世上了,小雪又留在了舅舅舅妈身边,往后,家里少了小雪一张口,一年能省不少粮食。再说了,舅舅舅妈看在小雪的份上,也会多接济接济我们家。”
“我当时听到这事,心里太害怕,又难过,不小心哭了出来,被她们发现了。我妈跟我说,我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他们就打死我,不要我了。宁宁,对不起,我那时太胆小懦弱了,我不敢将这事说出去,更不敢告诉舅舅舅妈。”
“后来这些年,我们家得了舅舅舅妈不少好处,每次来云城走亲戚前,我妈都会嘱咐,让我们谁也不许说漏嘴。她说,谁要是把当年的事说漏了嘴,那就害惨了大家,是全家的罪人。宁宁,对不起。还有舅舅舅妈,他们对我那么好,我对不起他们。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良心受到折磨,从前被嫁给了蒋远发,成天挨他打的时候,我就在想,这是不是报应。”
“我昧了自己的良心,明明知道真相,却因为害怕,也因为她们是我的家人,一直没有把真相说出来。可是,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原本以为的家人,没有一个肯救我,只有你们帮我,这让我心里更难受。你们对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所以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过去的二十几年,我的心里就像压着块大石头,一想起这事就难受,今天终于说出来,我感觉轻松了很多。宁宁,那天见到你,得知你还活着,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我不敢想能得到你和舅舅舅妈的原谅,但是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幸福、快乐。”
宁慧茹听着录音机里的声音,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她没有想到,当年那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孩子,竟然会有那样恶毒的心思,她竟然将宁宁推进了江里,还谎称是被人贩子抱走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真的不敢相信!宁慧茹只觉得身上冰冷,忍不住发抖,太可怕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她竟然还将害了她女儿的凶手,留在身边二十多年,疼爱地抚养长大。
易树清刚才已经走到妻子的身旁坐下,这会儿见她全身发抖,便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他此刻的心情也和她一样沉重。
录音机里的声音停下了,整个空间静默得很不寻常。
诡异的静默后,毕雪脸色惨白,强作镇定地开口,“舅舅,舅妈,事情不是那样的,你们听我解释。是毕秀,一定是毕秀对我怀恨在心,这才诬赖我的。我知道了,上次她不是来找我吗,说是被蒋远发打了,让我帮帮她。可是我现在也有自己的家庭要顾,我也怕蒋远发啊,我不是不想帮她,可真的是没有办法啊!我也没想到,她会因为这事记恨我。舅舅,舅妈,你们信我,我当年也才只有三岁啊!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宁慧茹闻言,看向易树清,这事太突然也太惊悚了,她一时脑子有些空白,不知道毕秀和毕雪,谁说的话才是真的,到底该相信哪一个。
苏香草走到他们身旁,将下午折起来放在茶几上的一张地图展开,她指着地图道:“我这次回藤县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据说,我当年是被从永水镇带到藤县的。”
她的手指顺着云江,从云城划到了永水,“喏,就是这个地方。”
这也太巧了,刚好和毕秀所说的能对得上。宁慧茹看向易树清,易树清一看地图便明白了,他道:“永水镇刚好在云城的下游,从江滩镇顺流而下,就可以到永水。”
毕雪死死咬着嘴唇,声音有些发抖,“可是……可是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当年那人贩子恰好带着她去了永水呢,反正离得也不是很远。”
苏香草:“当年带我回去的奶奶,她的妹妹家就在永水镇,可以去永水查证,问问他们当年是不是从江边救下我的,不就知道了。他们和毕秀素不相识,总不能帮着她圆谎吧。如果他们描述的情况,和毕秀所说的对得上,那事情不就明了。”
毕雪在看到苏香草拿出地图的时候,便已经慌了。她没有想到,苏香草竟然也早就怀疑她,还去查证了。她也不知道,当年救下苏香草的那户人家是什么样的情况。她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事情的发展,远远出乎她的意料,她一直以来的信念坍塌了。
如果说,对于毕秀所说的话,宁慧茹还心存疑虑,那么对于自己女儿的话,她则是完全信任。比起别人,她更愿意相信女儿。宁慧茹听着女儿的话,望着眼前的地图,又看向面色惨白,全身不住发抖的毕雪,一下子便全都明白了。她失望伤心到了极点,不想再看到毕雪这个人,便移开视线,只冷声淡淡地道:“你走吧,从我家里出去,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也不想再听到任何关于你的事情。”她看向丈夫,“以后,我没有她家这门亲戚。至于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道:“我累了,想上楼休息,宁宁,你陪我一起吧。”她紧紧攥着女儿的手,又心疼又后怕。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女儿了。要不是女儿命大,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没了。而她很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她真是越想越后怕。
易树清平时不生气的时候,他身上的那种威压看着都挺让人害怕的,这会儿他的心情差到了极点,更是看着吓人。
“舅舅……”毕雪死死咬着嘴唇,看到易树清那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忍不住打了个颤。
易树清:“以后别再这么叫我,从今天起,我没有你这个外甥女。”不止毕雪,包括易爱梅在内,他以后再没有这些亲戚了。为着女儿丢失的事,他心里和妻子一样难受。那是他们最宝贝最疼爱的女儿,却因为毕雪,而差点丢了性命。也是因为毕雪,才害得他们一家人分离了二十多年,害得女儿吃了那么多年的苦。一想到这事,他心里就恨得不行。他没有宁慧茹那样好脾气,要不是还有理智,他恨不得撕了她才解气。
“滚!”他声音平静,但平静的声音下面,似乎像蕴藏火山下压抑着的岩浆,随时可能爆发。
毕雪忍不住打颤,她感觉自己的腿软绵绵的没有了力气,站都站不稳。她求助地望向顾青霖,却发现他正用一种嫌恶又恐惧的眼神盯着她看。
顾青霖从前以为毕雪只是有些心机,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心思这么恶毒,那么小的年纪就敢杀人,这事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他究竟娶了一个怎样的女人啊!而且,香草当年差点就被她害死了,一想到她害了苏香草那么苦,他心里就对她生出了深深的恨意。顾青霖是个自私的人,但现在在他的心里,甚至是将苏香草排在他自己前面的。他希望她过得幸福,哪怕是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只要她觉得幸福,他便也替她高兴。刚才听到她当年的遭遇,他心里难受极了,竟比他自己受到伤害更令他感到难受。他也不明白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
毕雪用恳求的眼神望着他,“青霖,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呢。你也不管我了吗?”
顾青霖冷冷地望着她,“我们离婚吧。”
“青霖?”毕雪彻底慌了,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工作没有了,舅舅舅妈也恨透了她,她现在只有他了。她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抓着顾青霖的胳膊,“我怀孕了啊!我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啊!”
顾青霖不带感情地强硬掰开她抓着他胳膊的手,不再理会她,扔下她独自往外走。他想,这样恶毒的女人,还不知道能生出个什么样的孩子。而且,她敢杀别人,备不住哪天也会给他下毒,到时候恐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反正他是不敢再跟她一起过日子了。
毕雪心痛欲绝地追了出去。可顾青霖走得很快,她紧赶慢赶都没能追上他。她的肚子开始坠痛,她感觉到有像月经一样的东西流出来了,但她明明已经怀孕,不应该来月经的啊。她心里害怕极了,用手摸了下自己的裤子,发现手上沾了血。孩子没了!孩子保不住了!她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顿时觉得一切都完了!
她绝望了,她这辈子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现在,顾青霖也铁了心要和她离婚了,她再也没有办法留住他了!她这辈子二十多年的筹谋,这重生的机缘,全都白费了。她感觉自己这辈子跟上辈子一样又白活了……她觉得再活着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了,到了如今的地步,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望着顾青霖的背影,她突然大笑,“你还不知道吧?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
顾青霖猛地转身,死死地盯住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毕雪:“你根本就不行,没用的男人!哈哈哈,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没用的男人!是个男人都比你行,就连那姓蒋的混蛋也比你行!”
顾青霖双眼通红,那样子仿佛像要吃了她,他用手紧紧扼住她的脖子,毕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了,身上也完全没有了力气。
一阵冷风吹过,顾青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恢复了理智。他松开了手,整整衣服,再也不看毕雪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想,他不能让这个女人毁了自己。他要好好活着。往后,他要堂堂正正做人,努力上进,他要和严凛光明正大地竞争。苏香草不是喜欢严凛那样的人吗?他要成为她喜欢的模样,要成为她喜欢的那种人。
冷冽的江风吹散了些许他心头的烦闷,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江堤上。他想,她那晚跳进这么冷的江里,当时她一定是伤透了心吧。想到这里,他心如刀割,恨极了自己。
这时,他听到不远处有呼救声,等走近了,才看到有个老人家在那急得哭叫。她看到顾青霖走来,忙拉住他,哭着道:“同志,我小孙女掉江里了,你会不会游水?求求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吧!”说着,就要跪下来求他。
顾青霖见状,忙拉住她。他道:“我会游,我去救人。”
他说完,便脱下外套,跳了下去。这个季节的江水已经冰冷彻骨,顾青霖奋力游向正在水中挣扎的小姑娘。他将那孩子托住,拼命往岸边游去。
离岸边越来越近,他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小女孩托举了起来,他隐约听到刚才的那个老人家抱着小女孩放声大哭,但是他完全没有力气再上岸了。
他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沉,他想,当初苏香草被江水淹没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很害怕很无助,他真恨那时的自己啊。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她,她全身笼罩着一层柔柔的光,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暖美好。他想,他现在应该终于活成了她喜欢的样子吧。他死了,她会伤心吗?应该是不会的吧。不过这样也好,他希望她不会,他见不得她伤心难过,他只希望她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开心快乐。
第43章
京市昨晚下了一夜的雪, 苏香草和严凛提着大包小包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站台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白茫茫的。
他们走出火车站, 上了早就等在外面的一辆车, 到了严凛父亲家。
苏香草站在三层的小楼外, 心里有些紧张。虽然她和严凛已经结婚半年了, 但这还是第一次上门见家长,她忍不住忐忑。
“你爸看起来吓人吗?”她问。
严凛:“就是个普通的老头,没什么吓人的。”
苏香草觉得, 她一点儿也不信。她记得当初严凛就是和她这么描述易树清的, 可她第一回 见到易树清的时候, 真的觉得很害怕很紧张的。
不过, 好在严凛的继母沈玉萍, 她之前在云城见过的,印象中是个很热情开朗的人,不难相处。而且宁慧茹对苏香草说过, 她和沈玉萍是多年的好友,关系十分要好。想到这些, 苏香草才稍微没有那么紧张了。
他们走进去的时候, 严凛父亲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张报纸。沈玉萍见他们进来了,起身走到苏香草身边, 热情地笑着拉她的手,“香草, 别拘束, 这是自己家,快过来坐。”接着又看手里正拿着报纸的严澍一眼, “知道严凛和香草今天回来,你不是从昨晚就激动得没睡着,今天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了嘛,怎么现在他们到了,你倒看起报纸来了?”
严澍:“谁说我是在等他了?今天早上我就不能是闲着没事,坐在这里看看报纸而已?”
苏香草有点紧张,她感觉严凛父亲板着张脸,看着比她爸爸易树清还要严肃。
沈玉萍抽走严澍手里的报纸,笑道:“快看看你儿子多有本事,领回来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你从前还总担心他那性格找不到老婆,现在放心了吧。”
严澍看向苏香草:“你就是易树清的闺女?我记得你。你刚出生不久,我头一回抱你,你就拉了我一身。”
苏香草刚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被呛得忍不住咳。这老头这么记仇的吗?严凛拍拍她的背,不满地看了他父亲一眼。
沈玉萍忍不住道:“哪有你这样的?人家现在都是大姑娘了,你这样说,让人多尴尬啊?”
严澍:“真没想到,刚出生的时候,皱巴巴的长得跟个小猴子似的,长大了竟然变这么好看了。”
沈玉萍瞪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块刚切好的苹果,“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苏香草忍不住笑,这老头也没看上去那么吓人嘛。说起话来还挺幽默的。
她拿过带来的东西,对沈玉萍道:“沈阿姨,这是我们来之前,我爸妈让带的礼物,都是云城当地的特产,我妈说,这里边都是您爱吃的。”
沈玉萍高兴极了,“还是慧茹了解我。”
苏香草打开一个袋子,“爸,这是我和严凛给您买的茶叶。我听严凛说,您喜欢喝茶,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
严澍听到苏香草这样称呼自己,又说这茶叶是她和严凛特地买给他的,他心里真是乐开了花,但脸上仍旧维持着严肃的神情,只点点头,“嗯,放那吧。”
沈玉萍看了他一眼,无奈地叹口气,“你呀,明明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还装。”
她对苏香草道:“他要再这样,你们下回别给他买了。”
严澍:“行行行,我高兴,我高兴还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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