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时间地打量花含玉,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绣花鞋,一丝丝一寸寸,不停打量。
花含玉皮肤娇嫩,正处于二八年华,黑长的头发如丝缎一般。一双灵动的眼睛如秋水般澄澈,微微眨动,似能勾人心魄。朱颜玉润,玉骨冰肌。
她再看向身侧的胥康,眉目清冷,神色淡然,嘴唇一开一合之间,仿佛是在说些轻描淡写无关痛痒的言词,但却是令所有人惊愕失色的一个决定。
她过于安静引起胥康的侧目。
他微微倾身过来,声音柔和地问:“皇后可是冷了?”他体贴地握了握她的手,被手炉烘得暖暖的,“是不是久坐不适?”
没等柳烟钰出声,他对着还处在震惊当中的臣子们说道:“天气寒凉,朕先送皇后回去。”
他小心扶着她,像是呵护珍贵的瓷器。
柳烟钰恍恍惚惚的,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去的。
胥康守在她的身边嘘寒问暖,她总是心不在焉的。
夜半时分,两人睡得好好的,柳烟钰忽然感到小腿处传来一阵抽痛感,她呻,吟着坐起,两手抱住小腿,等着抽疼感慢慢过去。
胥康被惊醒,翻身坐起,声音急切地问:“怎么了?”
柳烟钰疼得表情扭曲,可怜巴巴地喊:“疼,疼,疼。”
胥康大掌搭到她的小腿上,黑沉的眸子看向她,“这儿?”手指上移,“还是这儿?”
“抽筋了……”
胥康一下明白过来,两只大掌包裹住她的小腿,自上而下,略施力摁揉。
许是摁揉起了作用,痛感神奇般地消失了。
柳烟钰懒懒地歪倒榻上。
胥康仍抱着她的小腿,轻轻为其摁揉,“怎会如此?”
“有孕女子偶有这种情况,或是受凉,或是体内缺乏了什么。”
“缺乏什么?”
“毕竟体内孩子要吸收养分,母亲吃再多再好,也有可能缺失营养吧。”她从医者的角度考量。
“那要如何?用不用太医来瞧瞧?”
“不用。”柳烟钰倦怠地闭上眼睛,“不过,这样挺好的。”
她指的是他给她摁揉。
她意识变得模糊,“这样,挺好的。”
胥康便一直给她摁揉,摁过左腿,再摁右腿,力度不轻不重。直到她完全睡着,他才慢慢松了手。
清晨醒来,胥康已经离开了。
凝儿提了一桶热水进来,“娘娘,皇上临走前叮嘱奴婢,说是为您烫烫腿,再帮您好好摁揉一下。”
他将她的话听到了心里,自己做了不算,还叮嘱下人也要做到。
柳烟钰懒懒起身,“不用,本宫没事。”
“可皇上都安排好了。”
“本宫肚子里揣着两个调皮的娃娃,自然是要比一般孕妇疲累些。”
凝儿惊喜极了,“娘娘,您是说,您肚子里怀着两个孩子?”
“嗯,本宫给自己摸过脉,竟然怀了双胎,难怪显怀如此明显。之前怀麟儿时可不是这样子的。”
“皇上知道,一定特别高兴。”
“皇上政务繁忙,等晚间,本宫自己告诉他。”
凝儿语气里不无骄傲:“娘娘,咱们皇上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男子,庆功宴之后,宫里人都在议论,说是能做到不被美色迷惑,咱们的皇上是真正的明君。”
“底下人还说什么了?”
“他们都羡慕娘娘,说娘娘定是积了很多的福报,才得皇上如此青睐。您有孕在身,皇上都不曾给其他女子机会,还夜夜都来照顾您,实在实在是难得。”
“本宫也觉得难得。”柳烟钰眼神恍惚,“感觉像是做梦似的。”
“做梦?娘娘真能说笑,这怎么可能是做梦呢。花含玉姑娘已经被抬去了将军府,听说昨晚刚出宫门,康炎培将军就把康G凌给狠揍了一顿,把人揍得鼻青脸肿才算罢休。陈之鹤将军说回了将军府,将军夫人还得接着揍。康炎培将军三十有八了,年轻的时候没有纳过妾,这到老了,亲儿子给搜罗来一名天下难得一见的美妾。“
柳烟钰:“你这都打哪儿听来的,昨晚好好值夜了吗?是不是净听八卦去了?”
“哪儿啊,奴婢好生生地待在廊下,这些都是其他宫人来告诉奴婢的。娘娘有所不知,在皇宫里,这种事情传播得可快了。康炎培将军得是有多生气,还没回家便开打了,听说当时周边围了不少臣子,大家都不敢上前劝,生怕被殃及呢。”
有了凝儿这个“千里耳”,柳烟钰的孕期不怕无聊了。
晚间,柳烟钰状似无意地提到了自己的肚子。
“皇上,难怪臣妾比上次怀麟儿要疲累许多,原是这里头啊,竟然藏了两个调皮的娃娃。”
胥康坐在她身侧,正动作轻柔地帮她摁揉小腿,一听这话,人便顿在那里。
柳烟钰以为他没听清,便重复道:“皇上,臣妾怀了双胎。”
胥康俯身,脑袋挨到她的小腹处,眼神里透出几分虔诚,“这里竟然有两个孩子?”
“是啊,臣妾给自己摸了脉,确定是的。”
胥康缓缓起身,“那你会更加疲累了。”
“皇上不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可朕更多的是担忧,你这么纤瘦的身子怀了双胎,身子能受得了吗?”
他第一时间不是狂喜,而是担忧,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看到他眼中的关切之色,她心里受用无比,“能得皇上如此关心,臣妾再累也感觉不到累了。”
胥康抬眸看了她一眼,“朕关心你是应当的。”
这一瞬,柳烟钰忽然就想到了花含玉,一时嘴快问道:“皇上会不会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将花含玉赐给康将军做妾?”
胥康蹙了下眉,“朕为何要后悔?”
“难得一见的美人,就这样送给了康将军,难道,难道皇上就不曾动过心?”柳烟钰语落,抿唇看着他的脸,好奇他的答案。
“她在朕眼里,就像是花园里开得娇艳的花朵,无论多么艳丽,也仅仅是欣赏而已。你之于朕,是,”胥康眸色浓郁,“是一生的陪伴。”
“一生的陪伴?”
“嗯,一生的陪伴。”
柳烟钰没想到胥康会如此说,心底涌上莫名其妙的情愫,一个有机会采撷世间万花的男子,在自己的面前说要许自己一生。
这是何等的誓言?
很真实。
却又让人觉得像梦一样,不真切。
几个月之后,柳烟钰产下了龙凤胎,生产过程凶险无比。
胥康原本在外等着,听产婆说胎位不正,一急之下就冲了进来。
柳烟钰疼得气若游丝,见到胥康,有气无力地摆手,意思是污秽之地,让他赶紧出去。
可这个节骨眼上,谁能管得了他?
胥康不仅不走,还蹲在榻前握住她的手,眼眶泛红,对着产婆吼道:“若是保不了皇后娘娘的命,你们,你们全部给皇后陪葬!”直把几个产婆吓得浑身哆嗦,保大保小这样的话梗在喉口,干脆不敢问。
皇上的态度,摆明了是要保大的。
痛苦的过程延续了近一个时辰,在呱呱的啼哭声中,胥康心惊胆战地将脸色苍白的柳烟钰抱进怀里。
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心有余悸地说道:“以后,朕再也不许你生孩子了!”
第95章
都说皇宫深苑最是勾心斗角的地方, 可柳烟钰却过得舒心无比。
胥康说了再不许她生孩子,果真就做到了。
她月事经过调理,很是正常。每月容易怀孕主要就是那么几天,胥康刻意让人记下日子, 每月的那几天是一定要避开的。偶尔情动, 也会注意些, 尽量减少有孕的可能。
不知道是他算得太精准了, 还是她的身子本就不是易孕的体质,生完龙凤胎之后, 她便再未怀孕。
她自己都觉得很是幸运。
宫里的琐事纷杂,她处理起来倒也得心应手。当然这其间曾泽安和凝儿功不可没。偶尔有不听话或者存心使坏的奴才, 也生不起什么风浪,刚吹点儿小风, 就被她给狠狠掐灭。
一晃二十年过去。胥康二十年如一,不曾纳过新人, 有不死心的丫头怀揣着各种心思爬床, 不是被赐死便是被逐出宫。
完全不需要柳烟钰操心的。
四十岁这年的冬天,柳烟钰病倒了。
这可急坏了胥康和三个孩子。
胥康遍寻天下名医,柳烟钰喝下数不清的药汤, 但收效甚微。
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这天夜里,她将三个孩子遣走,独留下了胥康。
胥康推掉所有事情,安静陪在榻前。即便是这样了, 他还是不停安慰她。
“别担心, 明日会有新的大夫过来,定能找到治疗的法子。”
柳烟钰面色苍白, “皇上,不费那事了。臣妾是医者,自然知道自己身体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您什么也不要做,能陪着臣妾便好。”
“嗯,朕把政务交给了太子,这几天朕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麟儿能行吗?”
“你生的孩子,你不比朕清楚?他比朕年轻时要好多了。”
她也知道麟儿的聪慧,“皇上,这些年,您待臣妾一直很好,臣妾这一辈子,知足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独宠后宫这样的事情像做梦,总觉得有朝一日,这种境况会被打破。可一年又一年,胥康始终如一,这场梦便一直做了下来。
走到人生尽头的时候,她才想把对于他的感激给说出来。
柳烟钰油尽灯枯的样子令胥康内心大恸,他眼尾泛红,颤声说道:“朕有你,也很知足。”
柳烟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轻轻抚触他的面颊,“皇上还如二十年前一样好看,”她勉力笑了下,“不是,比二十年前更好看了。”
胥康睁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落下来。
柳烟钰咳嗽两声,“臣妾死后,皇上不要委屈了自己,找个德才兼备的女子照顾您。臣妾独占了你这么多年,知足、满意,很遗憾不能陪你走完余生,但希望其他人可以陪在你的身边。”
“不说了,不说了。”胥康哽咽,“不说这些了,你好好休息,朕会一直陪着你。”
“以前,臣妾觉得死亡一点儿都不可怕。人活一辈子,总有要面对死亡的那一天,早一天死晚一天死又有什么区别?所以臣妾年轻的时候看淡生死。可偏生老了老了,却有些怕了……”
她咳嗽连连,胥康忙不迭地为其轻抚后背,小声提醒她:“莫急,莫急。”
“嗯,一只脚已经踏上了鬼门关,臣妾快走了。”柳烟钰贪恋地看着胥康,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印痕,他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虽历经风雨,却愈发挺拔!
胥康摇头,“不会,你不会走。”
“天命不可违。”柳烟钰道,“皇上可否上榻来。”
“好。”皇上忙到榻上,将她枯瘦的身体揽进怀里,她瘦得像一片落叶,似乎他轻轻一碰,她便会化为虚无。
柳烟钰依偎在他的怀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感到胸前的脑袋慢慢歪下去,表情僵住,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
他抬头看向刚走进来的麟儿,“你母亲,去了!”
宫里哀声一片。
入夜,胥康守在柳烟钰的棺前,将三个儿女叫到面前来。
事无巨细有条不紊地交待各种事宜。
麟儿很是奇怪,他感觉今日的父皇很是不同,内心隐有不安,便道:“父皇,您今日累了,儿臣有诸多不周到之处,您以后再教导便可。”
母妃刚去世,父皇大受打击,是需要适当休息的。
“朕不累,朕交待你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
“好,你把朕方才说过的话复述一遍。”
麟儿便慢慢将父皇交待自己的事宜,一项一项重复了遍。皇上听后很满意。
沉默一会儿道:“万一朕去了,要立即将朕与你母亲放到同一棺里。她表面胆大,实则胆子小得很。黄泉路她从未走过,想来是更加害怕的。朕要与她同棺下葬。”
麟儿惊呼:“父皇!”
夫妻可以同棺合葬,但因为夫妻双方一般不会同时死去,需要虚左以待或者虚右以待,可父皇方才的交待方式,像是要直接同棺下葬。
可明明只母妃离世,除非……
胥康遣走女儿和小儿子,独留下要担当重任的麟儿,他目色平和,“你不必太过伤心,答应父皇的事情要做到,要勤政爱民,要以国事为重。”
麟儿重重磕头:“父皇,您不能啊,母妃离去,儿臣已然伤心欲绝。若母妃知道,也定希望您健康平安……”
“你已经长大成人,可以担当重任。可你母妃不同,她需要朕,朕不放心她自己走。”
麟儿的哭喊阻止不了胥康。
柳烟钰离世后两个时辰,宫内再次传出哀讯:皇上驾崩。
胥麟登基,按照先皇遗愿,将二人同棺合葬。
帝后佳话在百姓中传扬开来。
“先皇后和先帝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
“发生孕嫁之事时,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
“先帝和先皇后大婚之时,人人都说先皇后活不长了,在皇宫深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孕嫁之事?”
“是啊是啊,却不曾想到,先皇后肚子里怀的竟然是先帝的孩子,命运就是这么神奇。”
生同衾,死同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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