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厄海塔睁开了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隐约只能见到黄色的光团。不知道身在何处,隐隐有种不安,相当紧张且谨慎地向前伸了一只爪爪。
按到了某种光滑的材料,类似玻璃?
艾尔海森放下了书籍,好整以暇地观看这只海獭无比谨慎地触摸水箱。
头一次,他居然从海洋动物的神态中看出了乖怂、好奇、害怕等一系列情绪。
提纳里特意嘱托过,有些动物在转移了栖息地后会有应激反应,轻则食欲不振,重则反抗激烈,甚至有跳出水箱的风险。如果发生不适一定要把它带回去。
虽然巡林官这叮嘱看上去更像是担心小海獭被艾尔海森玩坏。
动物应当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于是艾尔海森没有开口说话,他起身去取了提纳里给的饲料,明天可以把一些多余的营养液寄回去。
饲料混合了鱼粉,小麦和一些维生素,搓成了褐色的丸子,一顿最多吃五颗。
艾尔海森先尝试丢了一颗进去,观察动静。
厄海塔嗅了嗅,多日来仅用营养液能维持基本的身体机能,但嘴巴早寡淡已久。她迫不及待地叼了一口,囫囵吞了下去,开始游走寻找第二颗。
见状,艾尔海森陆续将丸子滑进水箱里。
厄海塔逐渐也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她正在被喂食,大概是被富有爱心的好人捡了回去。
她想起梦里出现的词汇。
好像是艾什么海?爱海?爱你海獭?
厄海塔自动补充完了这句话,真心实意地赞叹这真是个热心肠的人。
她知道那好人应当是从上方投食,也不再不安地挪动,眼巴巴地盯着混沌的某处。
艾尔海森看着一脸纯良的十星暮,陷入了沉思。
提纳里说它应当还不能看清周围环境,离开了身处的海洋,又见不到东西,或多或少会产生应激反应。
——但它此刻,正亮晶晶地盯着他,相当自来熟地适应了环境。
手中最后一颗丸子悬在水箱处,厄海塔鼻子翕动,嗅到了香味。
她迟迟等不到,干脆直接跃出水,伸出两只前爪,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夹住了它,然后试图扒拉到嘴里。
正在思索的艾尔海森猝不及防,感到手指被柔软的东西包裹。
他低头一瞧,那只自来熟的小海獭把他的手指当成了美味的饲料丸子,正要送入嘴中。
海獭的力气大不过人类。艾尔海森抽出,转而用丸子拯救了自己的手。
到嘴的美味丢了,厄海塔还来不及伤心,又一颗丸子掉她旁边,她欢呼雀跃地抱起了它,送入嘴中。
海獭的叫声尖尖的,并不刺耳,听上去就像人类幼崽的嘤嘤。
以往安静如湖水的书房在今晚泛起了波澜。
艾尔海森没有再去看枫丹动物寓言。
狡猾的狐狸也好,偷走奶酪的乌鸦也好,都没有活生生的十星暮生动。
完全没有置身陌生环境的刺激性反应,甚至跃出水面只为了吃东西。
难道枫丹生活环境恶劣,所以不论是寓言,还是现实,它们总是行走在争抢食物的道路上。
艾尔海森作出了不经考证,不负责任,没有任何依据的假设。
*
又到了去提纳里那里换药剂的时候。
在听说十星暮醒来后,提纳里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紧张。隔三岔五发一封信件,表面在询问十星暮的近况,字里行间却充斥着对艾尔海森的不信任。
一大早,就有巡林员路过三次他的家门口,委婉地提醒提纳里正在道成林等候他们。
艾尔海森冷淡地点头,表示知晓。
他一直没有对动物说话的习惯,觉得用双方根本互不相通的语言交谈只是在浪费口舌。
然而,在面对一直安静躺在狭小的书房(实际上并不怎么狭小),水箱里的十星暮时,他用类似通知下属提交申请表的语气平淡开口:“我们得出一趟远门。”
以往十星暮沉睡着,如今似乎听到了人的声音,像是听懂了,又像是单纯地对发出的声响作出回应。
它看不见,所以只能面朝着声音的方向,吐出几个逐渐上升变大的泡泡。
厄海塔第一次听到了人类的声音,她惊讶地发现了两个事实。
——她居然能听懂!
——这个好心人不是哑巴!
以往房间太过安静,她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偶尔起身的脚步声,开关门的锁扣声。
更多时候,她一直一个人呆在这里,漫无目的,不知来处。
大概是作为海獭,正在逐渐缺失作为人的记忆,等有朝一日变成了人,应该就能想起一切。
不知为何她有着超凡脱俗的乐观。
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哑巴好心人的声音,跟她想象的有所不同。
做出拯救海獭这种举动的总感觉该是个文静的女孩子,现在听上去像是个公正古板的青年教师。
十星暮的眼睛依旧需要呵护,艾尔海森笼了一层遮光布在罩子上,提着走到了道成林。
提纳里早就在门口等着,在艾尔海森取下遮光布后,见到生龙活虎的十星暮,他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
“看起来状态不错。”提纳里说,“外伤也差不多愈合了。”
厄海塔在水箱里翻了个滚,似乎很开心,并不害怕陌生人。
艾尔海森说:“它变沉了。比上周重。”
这话就不是很爱听了。
厄海塔默默背对过去。
提纳里被逗笑,跟艾尔海森讨论十星暮的近况。
在这期间,厄海塔被安置在沙发对面的木桌上,一只獭无聊地吐泡泡。
聊着聊着,提纳里的视线缓慢从艾尔海森转移到了木桌,露出一个堪称失态的表情。
“你看见了吗?”提纳里精神恍惚地说。
艾尔海森蹙眉,转过头。
除了自娱自乐的十星暮,什么也没有。
那道泡沫般的浮影消散得很快,但郭狐的视力还是捕捉到它出现的一瞬。
淡金色的光芒包裹住一个非常模糊的身形,蜷曲的水蓝色长发类似某种蓬松的藻类。
坏了。
提纳里面色凝重地想,难道连日以来的操劳导致的病情终究发生到了他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提:我给自己开药
第4章 学长の幻觉
摆在提纳里面前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十星暮,并不是一只普通的海獭。
但是在神奇的提瓦特大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就连采摘薄荷也有被骗骗花攻击的风险。
再比如说坐在他对面的书记官,即使是离须弥城有段距离的道成林,也会听见关于这位大书记官的风言风语,呃,应该是谣言。
一三五树王眷属,二四六赤王转世,周日随机挑选一只大兰那罗成精。
短短的几次呼吸间,提纳里已经做好了对自己的心理建设。
毕竟,你不能要求一片元素力涌动宛如大海一样的世界,没有起伏的波澜。
“看见什么?”艾尔海森问,“又是那种奇特的光吗?”
面前再次浮现出那画面。朦胧金光里,模糊的人影,蜷曲的水蓝色长发宛如海底的藻类。
提纳里欲言又止。
“没事。”他最后说,“如果有什么别的病症,记得早发现早治疗。”
艾尔海森:?
他姑且认为这是巡林官公务繁忙导致的胡言乱语。
在艾尔海森拎着水箱准备离开时,提纳里叫住了他。
今天他想插手接管小海獭的心思过于强烈,以至于艾尔海森有些警惕。
“嗯……”提纳里苦恼地扯了扯耳朵,又露出那副有许多话打算说,但是又没有说的纠结神情,语重心长地告诫,“暴力不会解决所有问题。”
艾尔海森:“谢谢。”
他真的没有那种爱好。
*
早上是固定的换水时间,不过今晚要提前更换提纳里给的新配方。
艾尔海森从图书馆借阅了一本《海洋生物饲养指南》,不时记几句笔记。
提纳里说十星暮的外伤基本没有大碍,再疗养几天就能痊愈。只是它内部的情况非常混乱,宛如毫无条理混乱的零件,拼拼凑凑,勉强能维护身体机能。保不齐哪天就像突然爆发的火山,将现状所有的平静吞没在岩浆之下。
他说的这小家伙像是个定时炸弹。
艾尔海森对生论派的知识鲜有涉足,仅有一些基本的常识。算是踏入一门全新的领域,正在扩充数据和资料。
快到换水的时间了,他抬头看向书桌旁的小海獭。
而被认定为命不久矣的厄海塔,此时正在试图咬住自己的尾巴。
她欣然自得地适应了新的躯体,并且为此兴致勃勃。
在苏醒后,她听到了一位类似动物医生的缜密发言,救她的好心人称呼那位动物医生为“提纳里”,而提纳里叫对方“艾尔海森”。
哦,原来不是爱你海獭。稍微有点失望。
同时她还听到了自己的新名字“十星暮”。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听上去眼前就仿佛浮现出绚丽的光景,黄昏,星星,失落的银河与漫长的寂静。
没想到这位好心人声音听上去冷冷淡淡,但是有相当丰富细腻的心思呢!
她像接受了海獭的身体一样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十星暮依旧看不见四周,忽然感到身体两侧一阵冰凉的触感,然后哗啦一声离开了水箱。
“唔!”
“换水。”
艾尔海森简短地解释。他无法证明十星暮能否听懂他的话,但语言似乎能起到一定的安抚作用。他渐渐习惯了跟它进行单方面的对话,而对方偶尔会回几个短促的音节。
十星暮于是不再挣扎,乖乖被拎起来,被放置到一个更大的地盘。
她好奇地探出脑袋,当然眼前什么也看不见,模糊的光影间有一个忙碌的影子,然后是药剂瓶罐被打开的声音。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自认为了解这位名叫“艾尔海森”的好心人。
话少,安静,富有爱心。
总之,感觉像会受到职场欺凌后闷声不吭的老实人啊……
十星暮有些苦恼了。
很担忧他会不会受欺负。
艾尔海森调配完更新后的药剂和营养液,低头就见到小海獭直愣愣地呆在水缸里,也不追自己的尾巴了,紧皱着小脸,忧心忡忡地盯着淋浴室的沐浴露发呆。
才一会没看住,又怎么了?
他不明所以,顺手摁了一下露在浴缸外,格外突兀的小脑袋,想让它安分地呆在水里。
十星暮感到头顶被揉了揉。
她有些不满地晃晃脑袋,但转念又想到自己正被好心养着,还什么也没有干。母亲说凡事皆有代价,书上说善心要得到回报,于是她只是反抗了一下,便没了动作。
甚至把脑袋往前拱拱。
不摸吗不摸吗?没人会拒绝一只小海獭吧?她已经修养得很好了哦,皮毛肯定很光滑,说得她自己都好想摸摸自己。
脑袋顶上的这只手似乎顿了一下,然后毫不迟疑地揉了第二下,迅速抽走。
冰凉的触感还残存着。这人的体温不比水箱里的营养液温暖多少。
十星暮默默潜了下去。
好像身体有些发烫。不会吧?被摸摸脑袋就有这么大反应吗?
她从前是这么害羞的人吗?还是这具海獭的身躯对人类过敏呢?
意识变得混沌了起来,鼻子里痒痒的——
“阿嚏!”
正在测试水温的艾尔海森回头。
水蓝色的小海獭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晕乎乎地在原地打转,一副找不着路,飘飘忽忽的醉酒样。
沉思了会,艾尔海森忽然稍微有些理解了那些在虚空终端搜索“鱼会溺死吗”的人群。
不过他的选择是咨询专业人士。
*
“你对它做什么了?”
深夜这个时候被打扰,提纳里并没有抱怨。显然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件事上,语气很紧张,神情很紧绷,像是下一秒就会听见什么禁忌实验,随时准备出门叫大风纪官。
艾尔海森回忆今晚发生过的一切,阐述:“换水,转移到浴缸。”
“然后呢?”提纳里紧张兮兮地问。
面前的青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
情况不容乐观。
提纳里皱起眉头,认真地提醒:“我必须申明一点,艾尔海森。这时候不要有任何隐瞒,不调查清楚病因,对十星暮的病情没有好处。”
“我摸了一下它的头。”在提纳里暗含隐晦谴责的注视下,艾尔海森终于坦然地承认道,“手感不错。”
“……”
换水当然不会导致发烧。毕竟以艾尔海森的严谨,十星暮成天待的水始终保持着相同的成分,温度和浓度。
当然,摸头也不会。
提纳里先把十星暮转移到了新配好的水箱里,喂了一些暂时能抑制病菌的药物。再过了半小时,它脸侧不正常的红晕终于消散,又恢复了前几天睡獭的模样。提纳里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开始研究突然发烧的起因。
逐渐的,他眉头越皱越紧,大尾巴开始疑惑地摇晃。
“怎么看起来像……在水里泡久了啊?”
换掉笼统介绍的《海洋生物图鉴》,手里翻动着另一本《海獭生活习性》的艾尔海森从浩渺茫茫的知识中抬起头。
他陷入了沉思,决定有必要去翻一翻“鱼会溺死吗”这个问题下面的回答。
“总之,我明天再来仔细看看。它睡一觉应该就好了。”
提纳里拎着医药箱,艾尔海森向他道谢,提纳里摆摆手说这不算什么,还调侃道:“等到它痊愈那天,我都怀疑你会不会舍得放它走了。”
艾尔海森:“稍显荒诞的猜测。”
*
第二天清晨,艾尔海森照着提纳里给的药方出门购买相关草药,临走前给家里都拉上窗帘,以免有意外的发生。
他看了一眼浴缸里的十星暮,经过提纳里的建议,暂时安置在大一点的环境里。它沉沉地睡着,偶尔会冒出几个泡泡,体温没有异常。
门锁响了一声。他前往奥摩斯港。
墙壁的时钟走到“九”这个刻度的时候,十星暮睁开眼。
昨晚的情况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身子忽然变得格外热烘烘,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也看不清楚,听不见,整只獭要飘起来了。
她细软地叫了一声,以往这时候屋子某处会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但那扇门后没有动静,稍显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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