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拉克斯就仿佛知道她的每一步打算,配合得很好。
像是未曾言说的默契。
归终闭了闭眼。
如果摩拉克斯当真只是和原主情深意浓,她有一百种方法慢慢和他保持距离、疏远,然后维持一个正常的盟友关系。
可如今……
归终迷蒙间不知过了多久,糊里糊涂觉得自己又要烧起来,辗转反侧热到睡不着觉,正想喊人,桌上摆着的烛台忽然亮了。
“摩拉克斯?”归终撑起半边身子,看向立在窗前的人,迟钝地转动脑子,说了一句废话,“我是在做梦吗?”
“是我。”摩拉克斯用桌山的剪子挑亮了烛芯,这才缓步走到归终身边,说,“我听留云说你已然苏醒,刚好事务处理完,顺路探望。”
“顺路?”归终蓦地笑了下,伸手虚虚比划了一下,“你在天衡山脚下,归离集最南,我在归离原偏北的地区――你是顺了什么路,能顺到我这来?”
摩拉克斯沉默了下,礼貌地说:“抱歉,确实不是顺路。”
“说谎了,食岩之罚。”归终笑眯眯地说。
摩拉克斯轻叹一声,缓缓顺着归终的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你想要怎么罚?”
归终没有回答,眼神眷恋地在摩拉克斯唇上流连片刻,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歪头笑道:“亲亲?”
摩拉克斯的呼吸急促了两分,他俯下身,轻轻抚着归终的侧脸,正想吻下去,归终却一扭头躲开,把头埋在被褥里,闷闷地笑了:“这就是食岩之罚!”
这算哪门子的罚?
摩拉克斯失笑,轻轻摇头,淡道:“你又烧了。”
“我好像意识确实有点不清醒。”归终苦恼地说,蹭地支起身子,认真地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呀,摩拉克斯?”
“我引渡给你一些权能,你再睡一觉。”摩拉克斯耐心地说,“这次应当不会像上次睡得那般久,最多只要半日,你便能恢复。”
归终长长地“哦”了一声,歪了歪头,问:“那你是不是又要像上回那样亲我啊?”
摩拉克斯停了停,说:“你若是不愿,可以不那样做。”
“所以上一次的事,你是默认我愿意了?”归终追问道。
摩拉克斯深吸一口气,平静道:“当时事态紧急……”
“行啦,我不用你解释。”归终笑吟吟地说,忽地伸手捂上摩拉克斯的唇,轻声道,“你不就是喜欢我嘛,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摩拉克斯微微睁大了眼,似是有些怔愣。
“我也喜欢你啊,摩拉克斯。”归终松开手,平静地说。
窗外的雪还未停歇,狂乱的风声混杂着雪拍打着屋檐的声音吵吵闹闹。
烛芯噼啪一声响,摩拉克斯的侧脸在烛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过了好一会,就在归终认为这闷葫芦永远都不会开口,困意涌上来又准备睡的时候,她听摩拉克斯开口问她:“你当真?”
“怎么可能啊。”归终笑眯眯地说,“我当然想当真啊,特别想特别想呢。但是你把丹特丽安说的话是扯淡吗?”
摩拉克斯静静地注视着她。
“魔神的力量来源于信仰,而一个人,只能信仰一位神明。”归终扬了扬下颌,得意洋洋的表情似乎在炫耀她很聪明,“所以归离原三神共治迟早要破碎,就算神明间不起冲突,子民也会因为他们的信仰进行摩擦。摩拉克斯,从初见开始,我们就是敌,非友。”
摩拉克斯缓缓摇头:“未必。”
“摇头摇头,摇什么头!从我见你的第一面起你就一直摇头,你当你是拨浪鼓吗!”归终气呼呼地说,“不准摇头!你听我说。”
摩拉克斯不说话了,仅仅是平静地凝视着归终的侧脸,安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然而这番,归终却沉默许久,好一会才幽幽说:“摩拉克斯,你就不怕我和叶芝芝那一日说的话当真是我心中所想?你对我……当真没有半分猜疑?”
“同样的问题,我五日前问过你。”摩拉克斯抬头,灿金色的眸子对上归终的双眸,淡淡道,“那时你很生气。”
归终“啊”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好像确实有这么回事。”
“那你觉得,现在你问我同样的问题,我该不该生气?”摩拉克斯心平气和地问。
归终仔细地端详着摩拉克斯的神情,怕看不真切,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愣是看不出他平静无波的表情有哪写着“生气”两个字,想了半天,偏了偏头,认真道:“你看起来没生气啊?”
“我在问你。”摩拉克斯说。
“生不生气这种事怎么能问别人?”归终笑起来,“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你如果想生气当然就生气,不生气也就不生气啦!”
“所以,我这个‘个体’想对你说,”摩拉克斯停了停,定定地凝视着归终,缓缓道,“我很珍惜你。就算下一瞬会出现不可挽回之事,我也希望能拥有当下。”
归终怔怔地看着摩拉克斯,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倘若……我假设啊,我并不是尘之魔神呢?”
“你是。”摩拉克斯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会认错。”
“不是……不是这样的。”归终捂着头,皱起眉,“不行,头好痛,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摩拉克斯微微蹙眉,低头趁着烛光观察了下归终的脸色,道:“你现在情况并不好,可否……”
“可以可以可以!”归终的头疼得嗡嗡的,她糊里糊涂地催促说,“不就是亲一下嘛,又不会少一点什么!快快快!”
摩拉克斯无奈,轻叹一声道:“这样是否是趁人之危……”
话虽是这么说,他仍是缓缓俯下身,在归终的额心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之前风雪中的亲吻过于仓促,归终的神志也失去了大半,顶多隐约有些感觉。
而此刻,两人的意识都极其清醒,归终能感受到属于摩拉克斯的气息一点点的侵占,亲密瞬间缱绻至极致的流连和温柔。
然后便是岩之权能通过眉心方胜纹的注入,归终再次陷入如之前一般的绵长的沉睡。
风雪在不经意的时光流逝中渐渐停歇,风去风又来,几番轮回过后,天边泛起鱼肚白。
归终缓缓转醒。
比起上一次苏醒的浑身酸痛加上脑袋晕乎乎,这一次可谓是神清气爽,之前所有的不适都一扫而空,头脑也恢复了从前的清醒。
然后下一瞬――
归终想起了昨夜她和摩拉克斯的对话。
归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狠狠用脑袋砸了好几下枕头!
生病真的是世界上最误事的事,各种意义上的!
该说的、不该说的,昨夜归终发烧发得糊涂,一股脑儿全说了个干净,这些天辛辛苦苦在摩拉克斯面前做的准备、设下的防备,全都毁了。
归终深深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丑,千算万算算不到生病状态的她会把脑仁给丢了。
归终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好准备一下,重新做人……哦不,重新做魔神。
“叶芝芝――”归终气沉丹田,吼道。
“来咯来咯!”一只硕大的岩史莱姆蹦进了归终的卧房。
归终无语地瞧着这个形态的叶芝芝,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史莱姆状态的我免疫岩伤,抗揍。”叶芝芝摇头晃脑地说。
归终:“我没想揍你。”
“我猜也是。刚刚听你那样吼我,真挺害怕的。”叶芝芝嘭一声变了回来,笑嘻嘻地立在归终身前,摊手道,“说吧,神明大人,有什么吩咐?”
“神明不敢当。”归终叹了口气,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严肃地问,“来日常问一问咱们归离集的状况,调整一下未来发展的蓝图。”
“得,就你这口气,说你是神明你还不承认。”叶芝芝调侃道,思索一会,简单地对归终说,“我们大致上要为春耕做准备了。这个冬天,归离集内的人极少有存粮食,基本上依赖史莱姆去采浆果或者捕猎果腹,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耕地面积要进一步扩大……”归终若有所思道。
“对,所以你最好去联系一下摩拉克斯,让他来辅助。”叶芝芝说。
归终闭了闭眼,皮笑肉不笑地说:“哈哈,但至少这段时间我不太想见到摩拉克斯。”
“那要不我替你去谈?”叶芝芝认真地问。
“……还是算了。”归终认真衡量了下叶芝芝和摩拉克斯的眷属吵起来的可能性,无奈道,“走吧,我们去看一下这些天雪住后,归离集的人都在忙什么。”
“忙着过节啊!”叶芝芝快乐地说。
“过节?”归终怔愣了一下。
“是啊,这是传统,也是摩拉克斯的建议。”叶芝芝说,“当一次浩劫过后,人们要团聚在一起过节庆祝一下!而且归离集现在也有过节的底气和能力。”
归终赞许地点头,“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我也挺期待过节的。”
“是啊。”叶芝芝牵着归终的袖口,拉着她一蹦一蹦溜到门口,兴奋地说,“摩拉克斯还说,这次的胜利绝大部分是你的功劳,让你来起这个节日的名字呢。”
“咦?让我来?”归终有些讶异,然后就被叶芝芝拽了个踉跄。
两个人刚刚走出未名居的门,叶芝芝径直扑上去,惊呼出声:“魈!”
魈尴尬地应付着扑上来的叶芝芝,明显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立在归终身前,摇晃了一下,深深鞠躬:“归终大人。”
“怎么样,夜叉一族都救出来了吧?”归终笑吟吟地询问。
魈重重点头:“全部都解救出来了。现在大哥正在照顾他们。”
“之前我把你捉进那处空间,应该没有委屈你吧?”归终思索了一下,掰着手指说,“我好像给你准备了床榻、还有二十碟的杏仁豆腐,以及几卷书给你打发时间?”
“是。”魈的喉结滚动一下,闭了闭眼,诚恳道,“多谢神明挂怀。”
“‘神明’吗?”归终笑了下,看向抱着魈胳膊的叶芝芝,“今天这么叫我的人有点多啊。”
“因为归姐姐你做的事真的很像神明哎。”叶芝芝严肃地说,“靠谱,贼靠谱。”
“其实也没做什么,被你们夸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归终假装谦虚一下。
叶芝芝迅速识破:“其实归姐姐你得意得不行嘛!”
“哈哈哈,给我点装的机会嘛。”归终笑眯眯地把双手抱在胸前。
“行啦,我们一起去居民区逛一逛嘛,魈才刚回来,去买一些好吃的,接风洗尘!”叶芝芝拉着魈就往外头蹿,归终轻笑一声,也随着他们往外走去。
才走没两步,忽然有一个人拦在归终身前,沙哑道:“哈艮图斯大人……我有消息向您汇报。”
“陈世杰?”叶芝芝皱了皱眉,转头不客气地说,“你来得不是时候,晚一点再来吧。”
归终轻轻摇头,对叶芝芝道:“他这时候来,肯定是有要事。你和魈先去,我稍后到。”
归终领着陈世杰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见四下无人,才问:“查出什么了吗?”
“……查不出来,我的神明。”陈世杰干巴巴地说,“我们的人使劲浑身解数,甚至包括严刑拷打――你知道的,这种事在摩拉克斯眼皮底下做,需要冒很大的风险,但都没有用。”
“您,我的神明,在二十多年前忽然降临在一群刚刚失去魔神的人类面前。至于更早的事,一片空白。”
……
归终一直到入夜才回到未名居,看文书看到半夜,犹豫再三,才提笔写下一封信,邀请摩拉克斯明日来未名居一叙。
虽然归终千不愿万不愿这么快再见到摩拉克斯,但显然现在她没有太多的时间慢慢准备。
未名居早就不再是刚建成的土房子。
外有琉璃百合簇拥,内有假山流水,再加上袅袅茶香,赫然一处风雅之居。
只是在不待客的时候,归终极少摆弄这些景致,显得有些浪费了。
摩拉克斯吹去茶沫,浅浅呷了一口,冷静地看着归终坐在他对面认真地给他分析:“我觉得‘人’的力量还是很重要的,我们要趁早把他们的力量凝聚起来。我会抓紧时间制作一批可以灌入仙力、普通人易于操控的机关……”
摩拉克斯认真听完,道:“这件事我并无异议。”
“所以我们需要组件一支由人类组成的军队。”归终紧接着道,“摩拉克斯,我们应该给普通人保卫他们自己家人的机会。”
“普通人上魔神战场,不啻于送死。”摩拉克斯淡淡道。
“所以我们要给他们机会!”归终站起身,一拍桌案,“我这次深入战线,亲眼所见身无权能的普通人也不曾退缩,坚守到了最后一刻。梦之魔神的失败告诉我们,我们不能把人类当成自己的所有物,需要动员他们,汇聚起每一份力量,才能守住归离原。”
摩拉克斯不动声色:“我不明白梦之魔神的失败与人的力量有何必然的因果关系。”
归终轻声道:“她若能利用她手中的子民,探查情报的同时了解人类的情感,或许没那么容易上当。”
提及“情感”二字时,摩拉克斯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晃。
归终注意到这个细节,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摩拉克斯没有揪着这个词不放,低头饮尽茶水,缓了一会,道:“我会考虑。”
那就相当于同意了。
归终松了口气,从一旁烹茶的火炭中捞出一只小熊,笑眯眯地说:“到饭点咯!我想吃金丝虾球,你懂的!”
小熊笑眯眯地在茶桌上转了两圈,快乐地去准备午餐了。
归终压根儿不敢和摩拉克斯对视,装作她对蜿蜒流淌着池水、栽着琉璃百合的假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摩拉克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目光,轻轻晃动茶壶,给自己又添了一点茶水,放唇边抿了一口,就放下茶盏,从身边不远处的书架子上拿出一卷书,想看书打发时间。
书卷一展开,摩拉克斯的神情忽然变得很精彩。
他把书卷扔在一边,换了一本。
换了一本。
又换了一本。
精巧细小的茶桌上堆上了一叠厚厚的书,归终忍无可忍,将视线从假山移到摩拉克斯身上,问:“摩拉克斯,你到底看不看书?”
摩拉克斯奇怪地看着归终,对着桌上一堆书扬了扬下颌,斟酌一会,问:“你平时……看这些书?”
归终被他的话问得莫名其妙,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卷书,看了眼标题。
归终:……
《尘神与岩神的秘密关系(1)》
归终满脸黑线,一只手捂着脸,另一只手拿起另一本书,一看标题――
《尘神:我真的不想生小龙崽子》
归终深吸一口气,没了去看第三本的勇气,整个人飞扑到一堆她和摩拉克斯的同人文上,宽大的袖口掩着花花绿绿的同人文封面,干笑着说:“哈哈哈,摩拉克斯你听我说,这些书我真的,一本都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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