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蒙恬深知他禀性:“你只是出巡一趟,且任务紧迫,沿途还要紧赶路程,顶多月余就回咸阳了。”
“何必像是永别,再无相见之期一般?”
李斯:何必揭穿他呢?雏鸟离巢是会恐慌的,尤其还是
身在异乡的大秦。
即将离开最信任的陛下羽翼之下,还不允许人家依依不舍一会儿?
“……”
周邈语塞。
周邈选择忽视,继续道别:“李廷尉,你……你就好好生活吧。”
听得出来,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李斯:“……仙使且去罢。”
亏他还在心中为你周邈谴责蒙恬,可走你的罢!
终于轮到始皇陛下了,但周邈苦兮兮的还没来得及开口。
嬴政面上倒也看不出愁喜,只是说:“若有事相禀,可将文书署‘急’字,如此驿传便会立即传送,不作耽搁,两三日就能送抵咸阳。”
“我知道,出土的睡虎地秦简中‘行书律’有载:‘行命书及书署急者,辄行之’,不过……”
周邈眼睛逐渐亮起,确认道:“这所谓‘有事’,是如何界定呢?”
嬴政:“你自行界定。”
周邈似懂非懂。
李斯:愚钝!陛下都这样说了,那便是但凡你想家了,都能寄急书回咸阳!
但萌新社畜的周邈尚且正直善良,“我记得‘行书律’后面还跟着一句:‘不急者,日毕,勿敢留’。
那如果是万分紧急的大事,我就给陛下寄急件,不然我就给陛下寄普通件就行了!”
总不好因为不甚重要的琐事,就给始皇陛下寄急件,这不是占用了公务资源嘛!
没错,正直善良的周邈,已经决定在禀报公事之余,掺杂私信寄给始皇陛下。
#离家的游子难免会想和家中通信的#
“……”
嬴政:“可,你自行衡量便是。”
“好的!”周邈得到始皇陛下允准,高兴之余也有点心虚。
于是忙招手叫来扶苏:“扶苏扶苏!你快来和陛下告个别!”
“父子分别,不好好道别怎么行!”
扶苏:像你这样吗?
但扶苏终究是厚道的,从善如流上前来,郑重地向嬴政揖礼道别:“陛下,臣在此拜别,愿陛下在咸阳身体康泰、事事顺心。”
嬴政对长子扶苏道:“此去一趟,对于大秦及你自身,何其重要,你想
必有数,且慎重对待。”
扶苏郑重道:“唯。臣行事必三思,事事以仙使及任务为重,绝不敢令一事有损于大秦及仙使!”
“善。”嬴政见到了扶苏的郑重和决心。
离时千言,终有一别。
周邈终究是踏上了马车。
想到以后还可以寄信回来,也勉强没那么不安了。
骑兵开道,士伍护卫,车队终于动起来。
“陛下!大家!我走了!你们在咸阳好好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已经行出三十来丈的车队里,周邈钻出主车,站在车辕上探身向后面的人挥手告别。
仍旧立于大门外的大秦君臣,见到探身挥手的周邈,都没有挥手回应,只是目送。
除了王贲――“去吧去吧!一路好走!”
周邈终于钻回车中,车队继续前行,越行越远。
然后王贲就迎来了其余人的目光洗礼。
被目光攻击的王贲表面憨厚乖觉,实则心里嘀嘀咕咕:
谁叫你们自己不挥手回应的?这会儿却来目光审判他!
要
是真不想送别,倒是车队开拔时,就立马掉头回去啊,等在这大门外做什么?
深秋早晨的凉风格外和畅吗?
……
周邈一行浩浩荡荡,在咸阳城中穿街过路,行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咸阳城。
不曾停下,继续前行。
走到日中末时,周邈惯常吃小食的时候了,队伍停下来。
周邈从车厢中钻出,入目之处,道旁荒草深深,方圆不见人烟。
真切地意识到,他已经离开咸阳城有一段距离了。
出都出来了,就好好做任务!
自我告诫打气后,周邈就开始做正事了――
吃小食(午饭)填肚子。
扶苏安排着轮班暂歇,王离和章邯则巡视防守,排除虫蛇毒物等。
英布率武士护卫主车四周。
而方岩指挥马钱子等人,很快搭出一张小几,摆出小食――肉脯、蒸饼、饼饵、山楂甜浆和橘子。
蒸饼和饼饵都是热乎乎的,因此蒸饼暄软香甜,饼饵汤汁
丰富。
虽然看着样数不多,但在行路途中能吃上一口热饭,已经殊为不易。
周邈吃着饭,见到在后面侍候的两名新增隶妾,想起还不知道她们名字,于是问道:
“你们两个新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呢。”
两名隶妾闻言,赶紧上前来。
两名隶妾能选到仙使身边侍奉,首先身份便似方岩等人一般,是绝对可信的。
其次为了仙使形象,就像方岩等人长得无一歪瓜裂枣,这两名隶妾长相也颇周正。
再者,本就是为路途中或要与妇人打交道而选的,两名隶妾也不是天哑。
两人近前来后,便依次答道:“禀仙使,妾名霞。”
隶臣妾大都无姓无氏,甚至就像马钱子等八人一样连名都没有。
周邈也不惊讶,点点头,并记下了长相:“霞,赤云气也。是个好名字。”
霞她们早就受过方岩的训话指导,此时便笑着谢道:“谢仙使夸赞。”
周邈又看向另一名隶妾,不必开口问,对方便道:“禀仙使,妾名厌。”
“燕,白颈鸟也。燕燕于飞,燕也是个好名字。”
周邈知道时下的人取名,大都是源自眼前所见之物。
出生时正好天边飞着晚霞,抬眼看见,便给女儿取名霞。
出生后,走出房门正好看见檐下燕子飞来,于是取下名字:燕。
自然而然地,周邈认为第二名隶妾的名字叫燕。
“谢仙使。”认下赐名,自此她就叫燕了。
认识完新加入的两名隶妾,周邈又把目光看向替他驾车的车郎。
没错,正是上次咸阳跑图时,与蒙恬一道,驾车的那位车郎。
人员安排时,只提了王离、章邯、英布、扶苏和方岩等人,但并不意味着就只有他们几人随行。
像是扶苏还带了十来个吏从,王离和章邯也都各自带了裨将和吏从,如此才能确保及时处理事务。
整个队伍庞大的很!
“嘿!”周邈向车郎打招呼,“之前竟一直忘问你姓名了,这次一道出行,理当认识一番才对。”
车郎报上姓名:“某杨汀!
“你就是……”周邈勉强不算生硬地转个弯,“叫杨吐穑磕母妥郑俊
“孪生之树、绞缠之藤的汀!
“原来是这个妥帧!敝苠愕阃繁硎久靼琢耍并开启社交模式:“路途遥遥,之后请多指教。”
爵位五大夫的杨土道不敢:“仙使客气,之后路途颠簸,还请仙使多见谅。”
“无事,道路不平,怪不着你。”
于是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快速熟悉起来。
至于周邈咽下去了半句话,补充完整就是:你就是那个五大夫杨桶。
杨偷共皇鞘裁蠢史名人。
只是因为在始皇帝二十八年时,随从始皇陛下东巡,有幸在随从人员末位,被太史公记下了一笔。
周邈也只是听见熟悉的名字,突然一惊而已。
但现在出门在外,没有始皇陛下撑腰,他已经学会嘴上把门了!
#离开始皇陛下的第一天:开始成长#
……
之后的数天,也都在赶路中。
日出启程,日中暂歇,黄昏落脚。
如果正好遇到驿传,周邈便在传舍里休息。
若天黑时在荒野,便就地扎营,周邈则在车中过夜。
至于其余人,或在车中、或在帐篷中休憩,更多是彻夜轮班值守。
出门在外,安全为重,各自职责所在,周邈也不会说所有人都一起休息的话。
队伍按照事先规划好的路线,在几个向导同时引路下,走大路就坐车。
穿小径就骑马或步行,车呢就拆成部件扛着,马呢就牵上。
在颠簸、枯燥、疲累地行进数日后,队伍到了一个周邈很熟悉地名的地方――阳武县。
阳武博浪沙,张良雇大力士以铁锤击中副车,刺杀始皇帝未遂的地方。
队伍进入阳武县时,周邈心中感叹道:阳武县啊,张良人都在咸阳了,这个县名还能驰名天下吗?
只是提起阳武这个地名,周邈总觉得除了张良外,还有其他什么人,提起他也还会想到阳武。
可就是没什么头绪。
周邈向来不纠结,想不起来就干脆抛开!
……
仙使周邈队伍出行,并非易服隐踪的微服私访。
如此大的队伍,想隐踪也不可能。
早在周邈出咸阳的头一天,诏令就已经下达沿途郡县。
若仙使队伍入城或经过,须听令行事,或给予方便,或补给所需。
而与仙使出巡的诏令同时下达的,还有另一道奇怪的诏令:
令沿途各郡县,征召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为役夫,先行具名以待应役,一户限一人。
第43章 陈平:终究是错付了(bushi)
阳武县,户牖乡。
靠近外城城墙的偏僻巷子里。
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美如冠上之玉的美男子。
美男子名叫陈平,少时家贫,却好读书,同大兄陈伯一起居住。
后来娶妻乡中富人张负那五嫁而夫死的孙女,自张氏女嫁入家中后多有贴补,方才资财日益宽裕,交游也日益广阔。
陈平虽搬出了这个穷巷之中蔽席为门的房屋另住①,却也常回大兄家中探望。
陈家有田三十亩,大兄陈伯平常就在家种地为生。
陈平跨过门外贵人途经留下的车辙印,掀开一领破席当作的户门。
心道:得给大兄这户门,换上一扇好木门。
“大兄,正巧你在家中。”
陈伯今天在家中修理锄犁,没有下地,见幼弟到来,喜道:“也是真巧。”
陈伯招呼着幼弟入座,“今日来家,可是有事?”
陈平也直接说起今日来寻大兄的原因,“大兄可已经知道,咸阳诏令,征召役夫之事?”
陈伯闻言,当即一脸苦相,“前日黄昏归家时便听说了:县中要征召役夫,具名以待。”
又颇庆幸道:“幸好一户只出一人,你虽搬离别居,傅籍上却还是一户。大兄一人去即可,不必你也去受苦了。”
陈平闻言心暖,然而却道:“大兄此言差矣!”
“何出此言?”
陈平条理清晰地道来:“首先,并非每户都出一人,而是县邑乡里间,素来德行良好的黔首才可具名一人。”
“我们家,未必有幸具名。”
陈伯不明所以,“应役是要命苦差,我们家若不必出人,岂非幸事?”
陈平深入说道:“此次咸阳诏令,言是黔首中德行良好者方可具名,此乃普中择优之举,为何?”
“又严令一户仅限一人,为何?”
陈伯鹦鹉学舌:“为何?”
陈平揭晓答案:“必然是此次应役,实乃有利可图的好事。咸阳亦是在对素日德行良好者予以嘉奖!”
陈伯不甚信服:“咸阳的始皇帝功高德显,想必是觉得德行良好者才配为其服
役,普中择优不过寻常之举。”
“再者,徭役岂会是好事?若说我嘉奖你徭役,你会心甘情愿,甚至欢喜应役?”
“摊派到户的家中徭役,常是我去应役,你不知其苦累也正常。”
末了,陈伯为幼弟之言找到了缘由。“所以你才会觉得此次徭役是好事。”
陈平并不认同大兄之言,只因:“大兄知我交游广阔,岁首之前,我结交一位从咸阳而来的商贾。”
“其人言之凿凿,亲眼目睹,大赞仙使神通广大,正以改建咸阳为起始,践行营建仙秦之大计。”
“结合传闻中县衙在年前屡收咸阳文书,皆道仙使改建咸阳之事,想来或许真有其事也不一定。”
“那商贾曾道,咸阳黔首人人争相应役只为致富,却是自功德良好者中挑选,中选者无不欣喜欢庆。
放眼当下,不正是先行具名、择优中选?不是好事又是什么。”
交通通信的落后,让咸阳已经大变,新年三天欢庆满城喜庆时,三川郡的阳武县还不知仙使之名。
尽管有文书通告,却也下不及乡里。
陈伯将信将疑,“商贾多欺诈之言,未必可信。”
陈平见大兄如此,不曾气急,反而意识到:“大兄固执己见,而如大兄者必也不在少数。”
“如此一来,即便我陈家平日不显,也未必没有挣得一人之位的机会。”
陈伯知幼弟聪敏,见他这般笃定,虽不曾全信,却也不再笃定阻拦。
对待既当阿父又当阿母,自幼养他长大的长兄,陈平是实心实意对待。
“岁首时,咸阳诏告天下,今年首开科举取士之制。我自幼爱读书,也自诩满腹经纶,又交游广阔,未尝不能借此机会考取出身。”
“我欲观测形势,首选考取进士科,来日行那事圣王之举。若形势不利,我便考取明法科,大秦以法治国,明法科也大有可为。”
“再不济,也有明算科和明字科,便是先为一写算的下官小吏,来日也未必不能图谋晋升。”
陈伯也很赞同幼弟的打算:“自幼大兄便知你胸怀大志,于是听任你出外求学,旁人道你不事生产,大兄也不曾责怪你。”
“如
今咸阳科举取士,正是你趁风直上青云之际,你尽管专心准备,莫为大兄之事分心。你考得出身,大兄自能得享福荫。”
兄弟二人待对方都至真至诚,陈平心中感动无以复加,却也不作小儿之态。
只道:“便是因为幼弟我要备考科举,不宜通过交友自谋应役,方才想让大兄前去,好事总不能便宜了外人吧?”
陈伯相信幼弟是真以为此次徭役是好事一桩,正欲同意下来,便听外面骤然响起兵戈马踏之声!
兄弟二人一时不知何故,不敢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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