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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明天就是要去江一翎家写作业嘛。”闪闪吃了半个橘子，汁水沾染手指，留下满手黏黏的糖水：“妈，我能预支一下压岁钱吗？”
“干啥用？”
“……想买点东西。”闪闪佯装仔细观察手里的橘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看人家画画都有画夹什么的，我也想买一个。”
“你平时用那个硬壳儿的本子画不挺好么。……要多少钱？”
“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先……给五十块呗。”闪闪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她心里算着账——体验课要交二十九块，画板估计人家画室里有，可以暂时借用一下，但铅笔橡皮什么的，总得自己带吧？
还要别的啥么……画纸也得自己带吧？
这账越算，闪闪心里就越虚。倒是蔡红英没多说什么，她起身去衣架那儿，从自己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小叠对折叠好的钞票，抽出一张来递给闪闪：“省着点儿花。”
“多谢老妈！老妈洪福齐天寿与天齐！”闪闪双手接过那张钞票，赶紧溜之大吉。她回到房间，正看见手机屏幕熄灭。她上前拿起手机一看，原来是江一翎又给她发了信息。
——总感觉你最近在背着我干什么坏事。
闪闪心里一虚，回信息时理直气壮得不得了。
——我能干什么坏事，你不要随便污蔑我。
——。
闪闪特别讨厌江一翎回短信只回一个符号，可她又不想再给回一条。江一翎这个土财主敢于发一个价值一毛钱的句号，赤贫如她却不能。
第二天，闪闪带着自己平时省下来的零用钱，再加上昨天晚上从蔡红英那儿新要来的五十块，揣着手机就出了门。她和蓝悦约好了在海雨画室楼下见面，两人都是吃过饭来的，一碰头就直接顺着昨天探好的路上了四楼。
画室里人不多，只留下满地画板靠着铁板凳，似乎是学生都去吃饭了。闪闪和蓝悦顺着走廊走到尽头，敲开了一间看似办公室的门。
门一开，门里一位原本趴在办公桌上的男人抬起了头。他的午睡被打断，长长的刘海半遮住他眼里朦胧的光。
走在前面的蓝悦背脊一僵，她和那个男人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闪闪有点儿纳闷，伸手轻轻推了推蓝悦，然后开口对那男人说道：“你好，我们想学画画，在网上看到你们有体验课，想来看看。”
男人的目光从蓝悦身上平移到闪闪脸上，他伸手将刘海撸到脑后，直起身朝她俩点了点头：“你们是学生吧？要报高考冲刺班？”
每年高考冲刺班，都是从寒假开始的。美术统考在三月底，而在统考之前，各个大学的美术专业也有相应的单招考试，基本上集中在二月到三月份。高三美术生从寒假开始，将停了学校的文化课一直到统考结束，中间的几个月时间，他们一边要背着画板全国各地参加美术单招考试，剩余的时间将待在画室里备战美术统考。
此刻正是寒假，这位老师误认为她们两个是来报名高考冲刺班的也不奇怪。
“不是，我高一她高二。我想看看美术兴趣班，她想报美术高考班。”闪闪虽然不明白平时嘴皮子贼溜的蓝悦为什么忽然哑巴了，但毕竟已经到了这里，她虽然怂了点儿，但也能硬着头皮向那个男人解释。
男人点点头，站起身来朝她俩招招手，他看着蓝悦：“你高二了？以前有没有美术基础？”
蓝悦傻傻摇了摇头。
“有点迟，不过也说不准。”男人从书桌上拿起眼镜戴上，朝两人笑笑，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储，是交高考美术的。你们是想上体验课吗？下午可以旁听一下，先不收你们钱。”
一听不收钱，闪闪立刻兴奋起来。
这个储老师真是个好人！
第七十四章 学费
这栋写字楼整个四层都是海雨画室的，一条长长的走廊贯穿南北，两边都是大小画室。画室装修简单，两面是墙，两面是落地窗，头顶整排的日光灯管。储老师带着两个姑娘进了下午让她们上体验课的画室，画室采光极好，阳光自落地玻璃窗外通通透透地照射进来，将靠墙摆放的景物割分出清晰的高光阴影面。
“下午这间教室是素描基础，你们在这里旁听。”储老师指了指堆叠在角落里的黑色铁凳子和靠墙摆放的画板：“需要花架去隔壁教室拿，画板是以前学生丢在这的，你们没带的话可以自己取来用。”
闪闪朝储老师道谢，问清楚了下午上课是两点开始，便又开始问画画的工具哪里有卖。
“我们画室倒是有，不过……”储老师抓了抓他散乱的半长头发，表情有点迷糊：“你们下楼，过马路对面就有个文具店，里面也有。我们这儿的也是那边进的，那边铅笔平均比我们这每支便宜两毛钱。”
闪闪几乎要被这位老师的坦诚惊呆了，她连忙向储老师道谢，打了声招呼便和蓝悦下楼去买铅笔素描纸。坐着电梯下了楼，两人往街对面的文具店走。
这间文具店还挺大，进了门，两人问店员美术用品在哪儿，被店员一指，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最先看见的是排了整墙的各色圆罐儿水粉颜料。
两人绕过摆马克笔的柜子，往里走一边找素描纸一边聊天。
“我觉得这个老师八成是有点儿毛病，怎么不惦记着赚钱呢？”闪闪注意到堆在一个货架最下面的素描纸，有大有小，颜色有纯白的也有淡淡黄色的，透过塑料包装，还能看出来素描纸表面凹凸也不太一样。
“人家是艺术家，又不是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蓝悦说话声音有点儿虚：“你不觉得他特别有气质吗？”
闪闪回忆了一下，一边比对素描纸单价，一边点头：“还真是挺有气质的。”
两人也不知道该买些什么，于是只挑了点儿铅笔橡皮，还有一袋八开小号素描纸，就离开了文具店。距离上课还有几十分钟，她们也不急着回去，又在周围逛了逛。
等时间差不多了，两人上了楼回到刚才的那个教室。教室里此刻已经坐了两个学生，闪闪和蓝悦毕竟是蹭课的，不敢多说话，搬了凳子挑了画板，坐在了最后面。
来上课的老师不是储老师，而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光头。他没在意教室里多出来的学生，上来直接去摆弄靠墙小柜子上的静物。老师讲课不多，倒是单独跟蓝悦和闪闪说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间画室的老师都是那么无私的原因，明明她们俩是没花钱过来蹭课的，这位戴眼镜的老师却教得特别仔细，甚至坐下来在她们的画纸上简单画了几笔，用笔尖点着静物的几个面向她们细细解说。
两个半小时很快过去了，两人带着自己的那点儿东西，拿了一张海雨画室的宣传单离开了这里。等公交的时候，她俩都决定要来这里交学费了。
她们见过这间画室的两个老师，人品都不错的样子，想必教的也仔细。
“反正都得学，不如就在这里了。我要报的肯定是高考班，你呢？”蓝悦踮着脚朝公交车来的方向张望。
“我就报个兴趣班。”闪闪的公交车先一步来，她加快语速说道：“我车来啦，咱短信联系，拜拜！”、
她跳上公交车，朝窗户外面的蓝悦摆摆手，然后把手里海雨画室的宣传单和自己的画纸塞进书包里。时间刚到下午五点，从这里坐车到江一翎家用不了一个小时。她舔着嘴唇，从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给江一翎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到。
右手小拇指关节处有一点黑黑的，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蹭脏的。闪闪掏了纸巾搓着小拇指，又忍不住把自己下午刚画的石膏几何体拿出来。
看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嘛。
闪闪有点儿得意，拿手机拍下这张画做了个留念。
然后她把画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打算下车找个地方把它丢掉。
手机像素不高，画被拍下来后，照片上看起来居然比纸上更像那么回事。闪闪盯着手机欣赏半天，有心想要发给江一翎显摆一下……然而她的手机号码没有开通彩信功能。
早知道那天就去开通一下了，闪闪皱了皱鼻子，心里有些遗憾。可当她又想到发一条彩信要一块钱时，这点儿遗憾又烟消云散了。
那张海雨画室的宣传单，闪闪在公交车上研究了一路。她走到江一翎家，按下门铃后，便又低着头琢磨着美术班的事情。来开门的是江一翎，闪闪朝他摆了摆手，声儿都懒得发出来一点儿，便闷着头往门里进。
“想什么呢，”江一翎伸出一根手指，冷不丁戳在闪闪两眉之间。那里此刻蹙成一团，让小姑娘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闪闪一怔，抬头朝江一翎眨了眨眼，而后脱口而出：“毛毛，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速筹到七百块钱？”
兴趣班七十块钱一节课，十节课起售，也就是最低一次性要交七百块钱的学费。虽然单节课价格比较贵，但是这个班和高考班比，总体来说还是要便宜不少。
十节课的时间，老师能从素描基础一直教到油画入门，其实讲的都是些浅显的东西，但画画这件事，本身练习就比原理重要。
江一翎一听这话，也跟着皱了皱眉。他盯着正换鞋的闪闪，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厨房——厨房里，张阿姨正在切菜，奶奶端着个小凳子正坐着剥蒜，两个女人聊得欢，没留意闪闪已经来了。
“你要钱做什么？”江一翎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闪闪换好了鞋，心里也想明白了。自己想学画画的事儿瞒不住江一翎，更何况，她若是连毛毛都不能告诉，这件事又有谁能支持她呢？
“我想学画画。”她含含糊糊地开了口：“刚才我就是去画室了。学费要七百块。”
江一翎眉头一松，他朝闪闪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闪闪进门后跟奶奶和张阿姨打了个招呼，小跑着跟在江一翎身后，进了他的房间。
“这事儿你没跟干妈说？”江一翎接过闪闪的书包，放在一旁的矮柜上，他拉开椅子，下巴示意闪闪坐上去。
“没啊，没敢说。”闪闪脱掉羽绒服，掳了袖子，从书包里把画室宣传单找了出来，递给江一翎：“我想报的就是这个，美术兴趣班。我想学一点美术基础，素描啊什么的。”
第七十五章 小猫
江一翎接过闪闪递过来的画室宣传单，一挑眉看向她：“怎么忽然想学画画的？”
闪闪有点不好意思，抿着唇在椅子上坐下来。
江一翎房间里的书桌很大，比学校的书桌宽敞，两人小时候并排在上面写作业，谁都干扰不到谁。而自从初三江一翎不知道吃了什么饲料，开始猛窜个子之后，这书桌忽然变得小了起来。
江一翎坐在床边，闪闪的脚稍微往前伸一伸就能碰到他的小腿。她有点儿忐忑地看着江一翎，盯着他低头看手里那张薄薄的纸。房间里只开着落地灯，灯光略暗，倾斜勾勒着江一翎的侧脸。他低垂着睫毛，阴影落在纸上，形状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我跟你说过的吧，蓝悦去纹身了。”像是怕惊扰了那片安静的羽毛般，闪闪开口时声音很软，尾音带了点儿舌尖尖上弹出来的气音：“纹了只小黑猫，特别可爱的。我在等她纹身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帅气的女纹身师看我在画小裙子，说我线条漂亮，但是一看就是没有美术基础。”
“哦，然后你就想去学点儿基础了？”江一翎匆匆扫完那张宣传单，抬头看她时满眼都是笑：“看样子挺不错，你可以每周六去学一点，礼拜天我陪你出去写生。”
闪闪舌尖舔了舔上牙，两眼一弯笑起来：“是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她又叹了口气：“可学费怎么办，我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赚出来。”
江一翎把宣传单递还给闪闪，歪了歪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不想告诉干妈？”
“不想让她花钱。”闪闪声音细细的：“我妈现在在桐大食堂工作，虽然稳定轻松有五险一金，但是赚的钱比原来卖早点少了好多。我听我妈说了，现在我学费都是宋叔叔交的……”
宋正堂是个拿死工资的，一个月不过三四千块钱的工资，这还已经算是他们局里工资偏高的了。家里两个孩子，还都在上学，不用别人提醒，闪闪也知道家里大人压力很大。
她趴在书桌上，心情略有些低落。
“那这学费……我借你？”江一翎右边手肘落在桌上，手托下巴看着闪闪：“不要你利息。”
闪闪下巴垫着手背，脑袋左右摇晃：“不要。借钱得还的，我才十六，何年何月才能还你的钱。”
“我又不急，你想什么时候还就什么时候还。”
“我急啊。”闪闪瞅着江一翎，小表情可怜兮兮的：“想一想，我还未成年，就先欠一屁股债……以后呼吸都要沉重一点的。”
七百块钱算什么一屁股债……江一翎想笑，又赶紧绷紧唇角，他学着闪闪的样子，也在桌上趴下来，下巴垫着手背，声音低低的：“那你打算怎么办，像你说的，你又不能打工。”
“……先等过年吧，我收一波压岁钱，剩下还缺多少，我再想想办法。”闪闪说完，才发现她的脸和江一翎的距离很近——近到气息交缠，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入耳。
她心脏重重一跳，赶紧眨了眨眼直起身来。
“那个，你没还没见过蓝悦的那个纹身吧，我画一个给你。”她匆忙从书包里翻出笔袋，垂头在笔袋里找黑色的签字笔。江一翎身子没动，只懒洋洋朝闪闪伸出一只手。
闪闪抓过江一翎的手，将它按在桌子上。黑色的签字笔有点尖，闪闪怕戳疼了江一翎，只敢很轻很轻地在江一翎手腕处描画那一只小猫。黑色小小的图案显现出大概轮廓后，她又一笔一划将小猫涂黑。
她动作太轻了，笔尖划过江一翎的皮肤，让他从手腕痒到了心尖。落地灯浅黄的灯光下，女孩子认真盯着男孩的手腕，将一只乖巧的小猫咪描画在他白皙到几乎透明的皮肤上；而男孩子，却始终颤着他鸦羽般的睫毛，安静地注视着认真的女孩。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闪闪垂着头，嘴角忽然一翘，像是怕惊扰着谁似的，轻声开口：“我老是在你手腕上画手表。”
“嗯，记得。”江一翎声音也随之放轻。万幸，对面的女孩子沉浸在那些幼年时的回忆中，无暇抬头与他的目光相对——否则他那样温柔的眼神，又该往哪里躲藏？
“我再给你画一个吧，保证最新款。”闪闪画完小猫，觉得不过瘾，又开始画手表。
“好。”
***
张阿姨在楼下大声喊着开饭，两人从楼上下来时，江一翎的一只胳膊上已经被画满了各种小图案。奶奶拿着碗筷从厨房出来，闪闪两三步跳过去，接过碗筷往餐桌上摆。
奶奶一眼看见江一翎的“花臂”，笑得没了眼：“哎哟！”
江一翎也跟着抿嘴笑，洗过手后分筷子，众人落座，张阿姨也跟着凑趣：“多少年都没见毛毛胳膊上带花儿了呢。”
闪闪笑嘻嘻问：“好看吗？”
“好看呢。”
“那吃完饭我把他另一个胳膊上也画满了。”闪闪碗里多了一筷子鱼肉，是奶奶夹过来的。那是鱼脖子肉，鱼鳍后面三角形的一小块，是整条鱼身上最鲜嫩，且完全没有刺的一小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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