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慧时不时还会转头招呼贺知意,比吴芳还有主人家的架势。贺知意只能笑笑,应声道好,然后闷着头继续吃。
吴芳见贺知意吃得闷,也想拉她说上两句。
“小美女今儿盯着我这铺子看老久,咋也不进来瞅瞅?”
常慧闻声也停下手中动作,转头追问起来。
“是这理儿,我隔老远儿就看到你了,生怕认错人,走近了才知道真是你,你给是要找啥子东西?”
贺知意一时间被两人同时询问,也停下手中动作,想了想回道。
“我外婆以前住这儿,所以过来看看。”
“阿嬷?姑娘咱这本地一直莫姓贺的,你怕不是搞拐咯。”吴芳道。
贺知意慢慢垂眸,闷声开口解释。
“我是平院出去的。”
这句话一说出来,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一时间无人作声。贺知意沉默着将碗里最后一口饭送到口中,后便搁置碗筷,等着二人慢慢吃完。
气氛渐渐有些尴尬,为免再这样下去,常慧和吴芳便开始互相招呼,没一会儿也都吃好了。贺知意正起身准备收拾,却把二人都给吓到,赶忙叫贺知意住手。
对方都把贺知意当客人对待,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去收拾,常慧出手制止了她,吴芳则麻溜起身收拾,生怕中途贺知意要去搭上手。
没一会儿吃饭就告一段落,贺知意还要返回酒店,朝二人道谢就准备离开,二人都想邀她留宿,但顾忌着贺知意小姑娘家不方便,也不好意思多挽留。
贺知意就这样坐上了返回酒店的车。
常慧和吴芳一起送的她,直到贺知意的车走远了,那吴芳才低声开口。
“遭孽欸,咋个是平院的姑娘……”
平院曾起过一次大火,当时里面的人死了大半,尤其是住在里面的孩子。据后来统计,最后活下来的孩子只有几个,官方只说是意外走火。
因为事件恶劣,影响广泛,很多结果都没被公布。就连有关平院起火的消息,也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被压下去,到后来这件事,好像除了当事人以及一些住久的本地人,再没什么人了解。
甚至一度有人猜测,那场大火是人为的,只为了掩盖某些恐怖的真相,而平院里的孩子其实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
所谓的个别幸存者,只是官方怕影响恶劣,谎称还有活人罢了。
没想到真的有活着的孩子。
—
回酒店时已是傍晚。
光是去外婆那里,一来一回都要四个多小时,路还不好,确实比较耽搁时间。贺知意洗漱结束上床,翻来覆去无眠。
贺知意最终坐起身,搜索了有关平院大火的相关词条和报道,除了搜到些零星琐碎的小消息,再看不到更详细的报道。
她泄了气,正准备关闭手机重新睡觉,脑海中突然闪过今天饭桌上吴芳的话。
据说外婆那座小房子,是通过合法合规的途径,落到了平院的主人手里,而那人姓“商”,也只是个商人,“平院”不过是他慈善行为产出的一个小结果。
至于为什么看起来被用作“孤儿院”的平院,实际上仍只是私人住所,背后的原因贺知意并不了解,也无从得知。她只知道自己在那里住过三年,里面是什么样的,她却是比别人清楚。
贺知意重新打开搜索栏,结合了商姓、平城、平院、慈善等词,最终找到了一个无比契合各词条的人。
商望津。
知名上市公司普光现任CEO,公司底下产业链广,涉及金融、传媒、游戏等领域,但其中还有一项就是慈善,而公司却在十年前彻底终止了慈善相关项目。
十年,不多不少,迄今为止,刚好就是平院大火那年。除了有关商望津各种出行记录,公司跃进,项目成果表彰等正向消息,此外还有零星被深扒的小消息仍在传播。
#知名企业家商望津婚后出轨
#商望津私生女
#商望津抛妻弃女
……
这些负面词条并不多,甚至如果不是贺知意有意去搜,以及一页又一页的翻阅查询,一些衍生词条可能都查不到。而这些词条,都有明显被打压的情况。
可以说商望津名利双收,身处高位,不想被各种负面营销影响,所以有意打压,但随着贺知意的搜索,她的手心渐渐生出冷汗。
一种荒谬的猜测在心底扎根,叫贺知意难以喘息,一些词条下附带偷拍照片,里面的男人确实是商望津,还有一个陌生女人,但大都看不到那个女人的脸。
零星几张图片有脸,却糊得叫人无法辨认。
贺知意却看得心脏皱缩,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窒息感让她放下了手机,一手紧攥着心口处的衣服,蜷缩着身子大口的喘息。
已经不只是手心在出汗了,贺知意浑身都冒着冷汗。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因噩梦如此,但梦中情景她都知道,可如今却是不明不白的感到窒息。
她认识那个女人吗?
可即使只是模糊的面容,她也确认自己是不认识的,她的记忆中搜寻不到任何一张脸可以与之重叠,甚至相似。
但她确实有几分像商望津。
为什么会因此感到这么窒息,难过得让人窒息,心脏没由来的抽痛,明明一点也不伤心,可眼泪已经成串顺着脸颊下落。
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除了跟外婆相处的时光,除了在平院的三年,除了那些她挥之不去的寒冷和噩梦。她还剩什么,她还记得什么。
拜托,拜托了。
快想起来,真的好难受。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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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言都是编的!
阿孃:阿姨
瘦干巴嘚:瘦得干干巴巴的
给有吃饭:有没有吃饭
给你搓一顿:给你准备一顿饭
给是:是不是
乖得不要:超级的乖
阿嬷:外婆、姥姥、奶奶
一直莫:一直没有
搞拐咯:搞错了
第47章 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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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那些信息,贺知意失眠了一整夜。
她一刻也等不了,次日一早就坐上了去往平院的车。平院所处的位置很偏,所以往返的路程比她去听河还要远。
贺知意来平城之前有提前了解过,只听说平院被拆掉了,但十年前那场大火,整个平院就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想来后续再怎么拆,或许也只是随便清理一下。
贺知意全程毫无困意,中途经历了一次转车,同乘的乘客中有人搭话,问贺知意准备去哪儿。
“小美女,给是去梨镇的?”
平院就在梨镇的边郊,所以真论起来的话,贺知意确实是去梨镇。但她并不想跟对方攀谈,可对方自顾自地说个不停。
贺知意的头开始隐隐作痛,最后回了对方。
“我去平院。”
对方面露惊疑,显然有些不相信这个回答,再度开口确认。
“平院?烧没了的那儿?那儿啥也没了,早些年还搬去了个疯子,把住那儿的人都吓走了,小美女你真要去那儿?”
对方继续喋喋不休,贺知意头痛得脑仁都在跳,索性闭眼不再准备回应,对方见状也没再纠缠,至此一路安静。
临到贺知意下车时,先前话多的那人还不忘叮嘱贺知意小心些,贺知意轻声道了声谢,就那样转身离开了。
即使还没有见到平院,贺知意下车的那一刻,右手的小指已经开始不受控地发抖。这是平院带给她一生的烙印,无法修复,更无法抹除。
她终生的噩梦皆源于此。
贺知意朝着熟悉的方向慢慢走去,每多往前一步,她的呼吸就变得有多不畅,她暗自怪罪于平院这里的空气,即使周围的绿化看起来很好。
不远处就是那座大火后的废墟。
贺知意控制不住身体发颤,本能觉得该立马转身逃离,可她强迫着自己慢慢走近,那废墟也渐渐清晰。
周围一片荒芜,杂草丛生。
如果不是偶尔可见一些残垣断壁经年保持着被烧黑的痕迹,贺知意几乎认不出这是曾经的平院,看样子那场大火过后这里再无人清理,更别说有人特意来拆。
贺知意尝试着往平院中走去,却看到了生活的痕迹。有人住在这里,居然会有人还住在这里。
贺知意瞬间想到了车上那人说的话,说有个疯子住这儿。
平院比较偏,而那个目前还未出现的人据闻又是个疯子,贺知意真的只是一个人来的这儿,此刻如果真的发生意外,她真的是孤立无援。
贺知意突然感到后怕。
她一晚上没睡,思绪混乱,心神更是乱得一团糟,所以在车上时真的无心关注旁人的话,更何况对方还追问个不停。她真的头疼。
反应过来时,贺知意转身便准备离开,可还没等她抬脚,便听见某个房间内传来声音。
“阿若?!”
声音很大,又很哑,却莫名刺耳。
贺知意的腿有点发软,原本就因记忆中的恐惧而浑身发颤,现在又因这直白的无名威胁而恐慌。她竭力克制着自己,努力回身查看。
入眼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披头散发,头发经年不洗,有些结块,面容枯瘦,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对方也在看她,看了很久,久到男人混浊的眼珠渐渐生出光亮。男人甚至变得有点激动,乌色的唇在颤抖,并快步朝贺知意走来,口中不断喃喃着“阿若”。
太过恐怖的场景,贺知意被吓到,转身就跑,对方见她逃跑,越发大声叫唤起来。
“阿若、阿若、阿若!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阿若、阿若!别丢下我啊!”
身后的吼叫声越来越近,贺知意还没跑出两步就已被人牢牢抓住。对方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大到她的腕骨发痛。
粗糙、干硬、冰冷的皮肤,和那年冬天将死的外婆的手一样,让贺知意脊背发凉。
“别再丢下我了!求你!阿若,我求你!我求你阿若!”
贺知意被男人从身后紧紧抱着,那双手勒得贺知意喘不过气,她挣扎着,声音颤抖,大声回应着身后明显疯魔的男人。
“放手!我不是阿若!我不是阿若!”
圈在身上的两手在贺知意出声后瞬间勒得更紧,贺知意在这一刻被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她的身体仍在发抖,原始的恐惧让她动弹不得。
不过两秒,对方拉着她转了身。
二人以更近的距离对视,近到贺知意能闻到男人身上的味道,甚至近到贺知意能更加清晰地看清男人的面容。
“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你就是阿若!”
男人怒目圆睁地大吼,贺知意瞬间发不了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阿若你一定会回来的,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阿若、阿若!”
“阿若?阿若?你说话啊!阿若!你说话!”
“你不是说你爱我吗!?你不是亲口发誓的吗!?你说过你爱我啊!我什么都给你了!我什么都给你了啊阿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阿若!你告诉我啊!为什么要丢下我!我什么都没了,我都给你了啊,阿若、阿若……”
男人两眼发红,两手钳制着贺知意的两臂,满腔的恨意化成蛮力,像要把贺知意的骨头捏碎。他吼得嘶声力竭,每一句都像要震破贺知意的耳膜。
一声盖过一声,面前的人披头散发,面部狰狞可怖,入骨的痛传遍全身。好熟悉,好熟悉,好可怕,好可怕,好痛,好痛。
男人要她的回答,男人睚眦欲裂地看着她,男人一遍又一遍的质问,男人手中的力道越来越深,男人散乱的长发因为过激跟着身体乱晃。
太熟悉了,真的太熟悉了。
“我不是阿若。”她颤着声低语。
“你是阿若!”男人吼叫着。
只一瞬间,男人两手突然掐上了她的脖颈,男人怒目圆睁的瞪着她,两眼通红,嘴唇蠕动着。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啊!”
贺知意两手抓着男人的手试图挣脱控制,可都是徒劳,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痛感和窒息感一起加重,传入她脑海的却不是对死亡的恐惧。
太熟悉了,是另一种让人过分熟悉的场景。
她的两手渐渐无力垂下。
男人突然颓败垂下头,喃喃低语。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阿若,阿若……”
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啊……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母亲,护工,孤儿院,禁闭室。所有的所有,她全都想起来了。
男人常年冰冷的手背突然传来温热,当即像被烫到一般收回了手。
贺知意瘫倒在地。
那是贺知意的眼泪,她偏转过头时,泪水一颗又一颗,滴在了男人的手背上。此刻她就那样躺在地上,瞳孔发散,面色苍白,一动不动。
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母亲要杀她来着。
母亲掐住了她的脖子,披头散发,面容狰狞。母亲不停的咒骂着她,母亲眼底蓄满了泪水,两眼发红,两手却牢牢掐住她的脖颈。
母亲要她死。
好窒息,真的好窒息,无法呼吸,无法呼吸,真好难受,求求了,谁来救救她,谁能救救她。她涨红了脸,纤细的手抓在母亲的手上,求生的欲望让她抓破了母亲的手臂,抓出了条条血痕。
她蹬着腿,竭尽全力的扭动着身体,她的泪水和鼻涕都因为窒息感不停流出,她满眼恐惧的去哀求,她哀求着母亲放过她。
“我爱你啊……我爱你啊……”
我爱你啊……
母亲眼底蓄满的泪水已经溢出了,滴在了她的手上,她的脸上,甚至滴进了她挣扎时张着的口中,温热咸湿的泪。
母亲说爱她。
她放弃了挣扎。
她不再蹬腿,不再抓挠,也不再哀求。
母亲爱她,母亲说爱她。
她是不是已经死在了那夜,死去的灵魂去到了平院,然后遇到了平院里披头散发的那个护工,护工也是面容狰狞,两眼发红,总是冲她大吼。
是的,就是这样的,护工总是很生气的咒骂她,护工气到身边有什么就会拿什么打她。
因为护工的丈夫经常摸她。
可她一点也不喜欢被摸,那温热粗糙的皮肤摩挲过身体时,她好恶心,她觉得好恶心。护工的丈夫恶心,自己也好恶心。
她好害怕,她真的好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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