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明白了这一切,明白了自己所在小心翼翼的每一步。
或者说,她第一次去面对那个藏在黑暗泥沼中的自己,那个自卑刻到骨子里的自己。她把自己当作尘埃,在这世间四处游离的尘埃。
她从未看得起自己,即使被养父母这样高贵的人收养,即使自己如今具备优渥的家庭背景,即使她能靠自己的努力进入优秀的怀大。
可她还是那个只会躲在幽暗的禁闭室中瑟瑟发抖的贺知意。
眼泪不受控,像是断线的珠子,连成串地顺着脸颊滑落,她抬手擦拭,却无论如何也抹不尽泪水,哽咽声越发难以抑制,她终还是低声啜泣起来。
贺临礼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面前,他高挺的身躯挡住她眼前的光。贺知意双手掩面,不只是那根小指,这次整双手都在发抖,连着她瘦小的身躯也跟着发抖。
贺临礼眸底全是她发颤的模样,耳朵里全是她难抑的呜咽。
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覆在她头顶,顺着乌黑的发下滑到她颈侧,他控制着力道,将她埋在双手中的脸抬起,他看见她垂着眼,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
贺知意视线向下,不肯看他,那双好看的眸中蓄满泪水,随着抬头的动作溢出,顺着眼角下滑,一直滑进他的掌心。
温热的,柔软的,能灼烧人的。
“贺知意。”
她还是在哭,哭得不能自已。
他见她情绪还未平复,索性将人整个搂在怀中,贺知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一时间停止了哭泣,惊愕得瞳孔放大,僵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她跟他靠得那样近,近到能察觉彼此的呼吸,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还能闻到不属于自己的香。贺知意大脑一片空白,等反应过来,将他推开。
贺临礼突然轻笑一声。
“哈……真是搞不懂你啊,贺知意。”
贺知意无措,视线无处安放。
贺临礼从容离开,顺手把书房的灯给关上,留贺知意懵懵站在原地。
—
经过那晚,贺临礼对她好像有了一些改变,具体是什么方面,贺知意也说不上来。
分享录取通知书的事也被搁置,母亲那边得知她能进怀大后也没过多关注,最后还是贺临礼先拆开看的。
贺知意现在都还记得他那时的神情,他只是看了一眼,然后问她为什么选择那个专业。
贺知意想了一会儿:喜欢吗,也算不上吧,但总归是不讨厌的。
她笑着回他:“挺好的,所以就报了。”
贺临礼没说话,贺知意想,也许贺临礼是知道原因的,不过这样也好,他什么都没多说,给她留了点体面。
距离贺知意去怀大报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期间收到怀大通知,会选出一批优秀新生进行为期十天的交流活动,贺知意有幸入选。
这个新生交流活动往年也有,活动意义贺知意不是很了解,据说是为了人才选拔,但这个理由听起来就不现实,贺知意总归被选中了,也没深思太多。
一家人待在客厅的时候,她把这个消息告诉父母,他们看起来很开心,贺知意便也觉得满足。期间难得听见贺临礼夸了她一下,让她莫名有些受宠若惊。
“对了,临礼你也快入学了吧?”
父亲突然问了一句。
贺知意听到这话,不由看向贺临礼。
贺知意没有想过贺临礼也要上学这种事,她之前听贺临礼的口音是有一些猜测,但也是后面才知贺临礼是从国外回来的。
贺知意不知道贺临礼的年纪,但看样子他们应该相仿,所以贺临礼这次回国,是特意到国内大学读书吗。
父亲跟贺临礼交谈,贺临礼偶尔看一下手机,期间回应父亲的话。
“我记得你入学手续都办妥了吧,对了,知意的新生交流活动,到时候你陪她去吧,我们这边忙,抽不出那么多时间。”
贺知意有些不知所措,不等贺临礼表态,她赶忙开口。
“父亲,我自己去吧,我可以的,学校也都安排得很好。”
父亲刚想说些什么,母亲反而接过了话。
“这能一样嘛,毕竟还没开学,让你一个人出去我们也不放心,有你哥陪着我们也能放心些。”
贺知意不说话了,因为她看见贺临礼听见母亲的话后,慢慢抬起了看手机的头,这让贺知意有些尴尬。
“哥哥”这个称呼,除了她之前铆足勇气叫过一次,之后再没叫过。
因为那次明显让贺临礼不适,所以她没想再这么叫过。今天母亲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来,不免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而且她也不知道贺临礼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们的关系有所缓和,但真的以“兄妹”相称这种事,还是她不敢想的。
她又开始忐忑,低头安静等待贺临礼的回应。
她听见他淡淡说了句“可以”。
忐忑的心像是被安定下来,贺知意没有期待他会同意,但贺临礼的态度,再一次给了她希望。他们是可以成为一家人的。
贺临礼面无表情,也没再说什么,只自顾自刷着手机。
—
书房现在都是贺临礼在用,其实以前贺知意也用,虽然她总往院中的亭子里跑,但在书房看书是会方便一些的。
只是见贺临礼基本都在,她就没想过待在里面。不想讨嫌,也不想无意间打扰到贺临礼。
说起来,每次路过书房都能看见房间里亮着的灯,她时不时会想起那个晚上,那晚贺临礼的话,他的怀抱,他的心跳,还有他的气息。
他就连这些方面,都美好得不像话。
不管是什么原因,贺知意对他都是存在偏见的。总觉得这样的人,言行恶劣,思想浅薄,甚至会整日里无所事事,毕竟他也有资本这样做。
但贺临礼跟她想象中的模样,已经开始出现偏差,贺知意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儿,但至少让她不会那么害怕贺临礼了。
而且贺临礼似乎比她想象中,要上进些。
也许除了之前贺临礼的几次冒犯,她应该为拥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哥哥而感到高兴。
“贺知意,你进来。”
贺知意站在门外出神,突然听见声音,贺临礼开口唤她进去,她有些犹豫,但还是进去了。
书房里除了一堆书架,还有两张较大的桌子,主桌摆满了各种纸笔,副桌空着。
贺临礼坐在副桌的椅子上,一手执笔,一手拿书,偶尔勾勾画画,周围比较安静,能听见笔尖在纸张页面滑动的声音,让人心安。
“要看书去那边坐着看。”
贺知意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等她想到贺临礼误会了自己的本意已经晚了,她只能愣愣“哦”了一声,又愣愣走到主桌那边坐下。
“你怎么总是这么呆。”
“还有,那个亭子里是有勾你魂的东西吗,明明蚊子多得要死,虫鸣也吵得不行,真是搞不懂你。”
第一次听见贺临礼说这么多话。
贺知意听得一愣一愣,虽然被他数落了是原因之一,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主要还是震惊于这样的贺临礼。
贺知意更没想到,贺临礼对那个亭子会有真切的感受,除了叫她给他铺床的那晚,她明明没见过他去那个亭子。
他这是在,关心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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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期贺临礼:你在做梦
后期贺临礼:(°з°)
第7章 手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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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知意跟贺临礼的相处,在经过一桩桩小事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贺临礼好像完全收敛了他的敌意,即使两人现在仍不会有太多交流,但这样的状态对贺知意来说已经很好了。
新生交流会将近,同时也预示着这个假期将要结束,交流会的时间和地点提前有通知,贺知意本想提前两天走。
贺知意想有个缓冲期,为即将进入的一个全新社交圈,但碍于贺临礼的原因,她一直没提过这件事,贺临礼偶尔离开家门,贺知意猜他要准备入学的其他事情。
比起之前,贺知意现在也能比较自如地进出书房,她现在用的主桌,贺临礼习惯了用那张副桌,她也不知道贺临礼为什么不用主桌。
贺临礼之前带来的书都已经摆放好了,放在后面搬进书房的一张书架上,是很老成的檀木,贺知意时不时能闻到木质沉香,夹杂着古老纸张特有的味道。
贺临礼身上隐隐沾染着这样的味道。
贺知意情不自禁靠近查看,若换作平常,她是不敢的,贺临礼从未说过不许她靠近这个书架,但以贺知意对他的了解,没有经他允许的事,也等同于拒绝。
而且不管怎么说,这确实也算贺临礼私人的东西。贺知意扫了扫书架,不由转过身看向副桌,好像副桌周围的区域,也变成了贺临礼私人的领域。
书架上能看见很多常见的著作,但大部分都是贺知意没见过的,而且很多都是英文,即使是中文名著,也多数都是英翻。
贺知意转身离开书架,经过副桌的时候,她的视线忽然落在一本青色牛皮纸书封上,是贺临礼总是用作记录的本子。
书封上有一句话,是手写的,但字迹不像贺临礼本人,贺知意走近了看,经辨别后才知道是什么:使尔悲不任。
意识到自己手指不自主地在书封上摩挲时,贺知意一惊,她慌忙收回了手,正想转身逃离现场,迎面对上了站在门口的贺临礼。
贺知意被吓得气都不敢喘。
他是刚刚过来的吗?还是一直站在门口,就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你这是在做贼心虚吗,贺知意。”
贺知意又在绞手指,低着头嗫嚅:“对不起……”
“很早就说过别低着头跟我说话,说话大点声,你一点没听是吗?”
又被训了。
贺知意缓缓抬起了头,贺临礼正低着头,她注意到他不是在看自己的脸,而是盯着自己的手看,慌忙把手藏在身后。
“抱、抱歉,我先走了。”
贺知意轻声说道。
贺临礼“嗯”了一声,任由她逃也似地离开书房。
他其实从贺知意进书房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一直到贺知意看着他的书架发呆,再到贺知意注意到他的笔记本。
他甚至由着贺知意触碰他的笔记本。虽然他已经想过,如果贺知意打开那个笔记本,他一定会掐着她的脖子,让她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愚蠢。
可她没有。
也许她该庆幸。
—
前往怀大那天,是贺临礼亲自开车送她。
虽然贺知意很早就知道贺临礼会开车,但对于对方这种屈尊降贵的行为,还是感到惊讶。她本以为贺临礼的“陪同”,只需要做到跟她一起到学校就好。
临出发时贺知意先到的楼下,手里提着一个半大的行李箱,肩上还挎着个包,她安静等待贺临礼的到来。
楼上突然传来动静,贺知意循声仰头。
贺临礼倚在二楼护栏边上看她,极为悠闲的模样,与她的早早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让贺知意有些窘迫,显得她迫不及待。
她刚想收回视线,忽然看见贺临礼准备下楼。他今天也是常服,不知怎的,感觉比以前多了一些庄重而成熟的味道。
贺临礼慢慢朝她走近,后越过她出了屋子,贺知意忙带着自己的东西跟上他的步伐。贺临礼自行上了车,贺知意走到后备箱,有些吃力地将行李箱拎起。
正试图放进去的时候,行李箱压在手腕的重量突然减轻,贺知意转头,看见贺临礼一只手撑着行李箱边缘,毫不费劲地将箱子推进去。
“磨磨蹭蹭的,我没时间陪你浪费。”
他不轻不重地训了她一句,又转身上了车,空气中还残留着几分熟悉的香,是独属于贺临礼身上的。
贺知意回过神,想着赶忙上车。
等她走到车门边上的时候却犯起了难。
她不知道该坐在副驾驶上还是直接坐在后座,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好像都不妥当。想了想车里的贺临礼,她当下咬牙,要往后座去。
临起步的时候被贺临礼叫住。
“真磨叽,直接上来。”
贺知意愣住,车窗突然打开,贺临礼偏着头看她,长指搭在方向盘上,一下又一下的叩动。贺知意分不清他的喜怒,但也意识到自己该怎么选择了。
她折回副驾,打开车门,径直坐了进去。也许是空间有些封闭,加之安静,贺知意仿佛能听见自己慌乱的心跳,还有刻意调节的气息。
最致命的是,贺临礼的香在整个空间蔓延,四溢,让她有种被冲昏头脑的错觉,并不难闻,甚至出奇的好闻。
平常他们离得较远,香味都很淡。
上一次这么近距离闻到这种香,还是贺临礼主动抱她一下的那个夜晚。贺知意的心砰砰地跳,也许是因为跟贺临礼待在同一空间的缘故。
她很紧张,比之前跟贺临礼一起坐在后座还要紧张。
“安全带。”
贺临礼声音有些大,带点不悦。
贺知意意识到,有些手忙脚乱,她寻到安全带迅速系上,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说了句“对不起”。
“你对不起谁?”
贺临礼淡淡一句,贺知意怔住。
“真要出事,只会对不起你自己,别总是磨磨唧唧跟我说一堆废话。”
贺知意一时没能会意,但她还是应声,以一副全然接受的模样。贺临礼早早就收回了视线,汽车启动,贺知意的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但她突然听见了贺临礼小声的低骂。
“再这样惹人不快,小心哪天揍你。”
贺知意弯唇,第一次觉得贺临礼有点可爱。
她知道他那并非真话,所以为总是板着一张脸训她的贺临礼这带着些许幼稚的行为暗生窃喜。
怀大离家挺远的,私人开车前往,会比较累。但贺临礼开车的时候很专注,中途偶尔会找休息站停靠休息,贺临礼依旧会以不愉快的模样给予她照顾。
也许是习惯了,贺知意反而欣然接受起来。
他们是提前一天到的地方,所以也早早订好了酒店,贺临礼同她交待着一些东西,贺知意安静听着,得知行程早早有人规划好的时候,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受。
进到贺家的她,事事以母亲的想法为主,所以比起佣人口中叫着的“小姐”,贺知意感觉自己更像是只宠物,一只会无条件服从,安静而乖巧的宠物。
也正因如此,即使到这个年纪,很多事她都没有做过,她如今无法深究其中好坏,但看见贺临礼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本该属于她的事之时,她还是感到深深的受挫。
贺知意想这次离家如果没有贺临礼的陪同,也没有父母的提前安排,说不定她会手足无措,毕竟这么些年来,她总是处于被安排并听命于安排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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