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崔遐不敢找公主的麻烦,恐怕更不会放过江蓠了。”王垠安担忧道。
那个酸儒生虽然话多,还天真单纯到可笑。
但这一路相处,他也不讨厌那人,也不想看江蓠倒霉。
傅葭临语气依旧平淡:“与我何干。”
王垠安这下也不再劝阻。
也对,傅葭临他本来就是个冷漠的人。
如今在陆怀卿的影响下有了几分人气,可惜,归根到底,傅葭临还是那个是傅葭临。
只是陆怀卿成了他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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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崔小公子的小指断了,听说是他骑马时不小心被缰绳弄断的。”
“活该!要我说啊……”
几个侍女在闲谈,陆怀卿此时刚睡醒午觉,正是闲得慌的时候。
她伸了个懒腰,懒洋洋看向她们:“你们说什么呢?”
其中一个侍女把崔遐的遭遇告诉了陆怀卿。
她听完侍女的话,明白这事肯定和傅葭临脱不了关系。
“娘子,是觉得那崔遐可怜吗?他才不值得同情,我有个姐妹在崔府伺候他,结果前几日突然就没了音信。”侍女压低声音,“世人都说这崔家小公子好,可要我说,他背后指不定多坏呢!”
陆怀卿摇头。
她一点都不同情崔遐。
那人的计谋一旦得逞,漠北和大燕势必会陷入战火之中,到时候就算拿崔遐的命都抵不了。
“只是断了小指吗?”陆怀卿问。
见侍女们点头,她心中的疑惑越发深了。
那夜傅葭临说会给她一个交代的时候,她还以为傅葭临会杀了崔遐。
毕竟,傅葭临前世连亲哥都杀,更别提一个表哥……
“他和前世当真是不一样。”陆怀卿小声喃喃。
她走进屋内,又打开前几日傅葭临送她的栀子花簪子瞧了瞧。
栀子花的花瓣舒展逼真,上面作点缀的珍珠也圆润可爱,确实是一支很漂亮的簪子。
她对着镜子将这支簪子别到发间。
这时候的傅葭临一点也不让人讨厌……甚至,有点讨人喜欢。
“公主,有人找您!”有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道。
陆怀卿听这人语气很急,没来得及把簪子取下,就跟着他向府外而去。
“是个青楼女子,说是江公子蒙难,请您去平康坊一趟。”小厮解释。
江公子?江蓠?
陆怀卿没想到又会是这人……她来长安以后,不知道帮了这个江蓠几次了。
前世江蓠作为傅葭临的心腹太监,在皇宫里对她很是关照,在她和傅葭临闹崩后也从未克扣过她什么。
但这些恩情,陆怀卿这几次相助,早就算是还干净了。
她知道为了漠北,就不该多管闲事,再去掺和这些大燕人的恩恩怨怨。
可是……
陆怀卿闭了闭眼,下定决心,给那乞儿塞了一粒碎银:“带路!”
前世阿娜就说她的性子太过良善会吃亏,但陆怀卿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别说是和她认识的江蓠,就算是不认识的人,她也会尽力去帮的。
陆怀卿心里也很是紧张。
江蓠得罪了崔遐,那今日的事,是不是也会是崔遐挑起的呢?
她不想在长安树敌,但眼下这个敌人又不得不树。
“公主不进去吗?”带路的乞儿问道。
陆怀卿望着乐坊的牌子踟蹰,最终下定决心,却有个人挡在她身前。
傅葭临不知何时来的,他望向她满眼疑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江蓠死不死,江蓠的师姐死不死,跟陆怀卿有什么关系,她究竟为何要屡屡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不是多管闲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们大燕人不也这么说吗?”陆怀卿道。
傅葭临还是不理解她的意图,但他没有再阻拦陆怀卿,只是跟在她身边。
两人刚进乐坊就看到江蓠从二楼的楼梯滚了下来,陆怀卿连忙跑到江蓠的身边。
“喂,酸儒生,你还好吗?”陆怀卿摇了摇像是昏死过去的江蓠。
血水顺着江蓠白净的额头滚落,他那平日里虽然老旧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的长衫,此刻沾满尘土,看起来狼狈至极。
陆怀卿用手帕帮他捂着伤口,却听到一个男声:“不是很傲吗?”
“我告诉你,有我们崔家在一天,你就永远别想参加科举!”崔遐站在二楼的雅间窗前,像俯视蝼蚁般看着江蓠。
大概是隔了太远,他也没看清陆怀卿和傅葭临两人。
“崔遐,你不许动我师姐……”江蓠挣扎着仰起头。
陆怀卿这才发现江蓠的嘴里也在淌血,他受的伤太重,以至于说话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你最好杀了我,不然……我迟早会让你生不如死。”江蓠微微笑着。
少年本来清澈又爱笑的杏眼,在此刻被阴郁、不甘、憎恶填满,像一只被逼至绝境亮出爪牙的猛兽。
眼前的江蓠,和陆怀卿记忆里那个阴沉的九千岁江德忠逐渐重合。
或许……前世想做圣人的少年,也是被长安这些所谓的权贵们,一点点剥离傲骨和清明。
最后,酸儒生成了他自己都厌恶的蝇营狗苟之辈。
“崔……”陆怀卿起身想和崔遐打一架,傅葭临却挡在了她身前。
那个不让她多管闲事的人,在此刻抬头向二楼望去:“崔遐,你说什么?”
楼上的崔遐脸色大变,像是完全没想到傅葭临会来。
“我没听清,你再说一次。”傅葭临面色平静。
姗姗来迟的王垠安听到傅葭临的话,忍不住“啧”了一声。
说不多管闲事,结果为了陆怀卿还不是管了。
傅葭临还真是……真会自欺欺人。
第三十五章
陆怀卿前世就觉得江德忠这人很复杂。
和王垠安坏得令人发指不同, 江德忠是有底线的,他也没有像王垠安那样干尽了有损阴德的事。
作为大燕最有权势的宦官,他会吩咐人不要苛待先帝无子的妃嫔, 也会在夏日给每个宫殿的侍女太监们送绿豆汤。
可一旦有人威胁到他的权力, 或者他有了更好的往上爬的机会。
江德忠就会立刻背主而去、择木而栖,去攀更高的高枝。
而现在的十六的江蓠, 撑起全身力气,紧紧攥住陆怀卿的手:“陆娘子, 救救我师姐!救救她!求求您大发慈悲……来生江蓠结草衔环,也会来报您大恩。”
“你师姐是谁?她在哪里?”陆怀卿问。
“他们说,我师姐江心月在虞朝史里写了悖逆之言, 将我师姐抓进天牢拷打!”提到师姐江心月, 江蓠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
“表哥,不要听这人胡言乱语!”崔遐匆匆忙忙跑到了楼下,向傅葭临自证清白。
他指着江蓠道:“江心月注记时,拿前朝文宣帝兵变之事, 暗讽十几年前元嘉兵变!这种大罪, 谁敢陷害她?”
元嘉兵变?
陆怀卿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崔遐还真敢编罪名,“元嘉兵变”就和前世傅葭临的及冠礼一样,都是天下人讳莫如深的事。
傅葭临在及冠礼鸩杀皇兄,手刃父皇,而傅葭临的父皇也是在元嘉三年于雍州起兵,夺了当时太子的皇位。
以至于,陆怀卿前世一直都怀疑,他们傅家是有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传统。
“表哥, 江蓠这样的不忠之人的师弟参与科举,岂不是令人不放心?”崔遐道。
傅葭临听到这话, 也没有自乱阵脚:“能不能参加科举,父皇说了才作数。”
陆怀卿明白傅葭临这是在给崔遐扣帽子。
崔家权势滔天,又素来张扬,还是皇后母家,坊间早有传言崔家迟早如前朝般架空皇帝。
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此时的崔家根本不可能恢复前朝的荣光。
傅葭临的话只会让崔遐害怕。
“表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但那江心月确有不臣之心!”崔遐道。
陆怀卿正欲争辩,却被傅葭临拽住了手:“先送他去医治。”
江蓠刚才被崔遐一脚踢下了二楼,又吊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话,已经昏死过去。
“对!”陆怀卿伸手想去扶江蓠,却没想到傅葭临先一步和王垠安将他扶了起来。
等他们几人离开后,崔遐身边早已被吓得脸色苍白的人,才颤抖着开口:“崔公子,这、这五殿下怎的会来啊?”
“我怎么知道!”崔遐气急败坏。
这个傅葭临不是最不多管闲事的吗?谁知道他今日来是为了什么!
崔遐:“不用怕。”
且不说真出了事有崔家给他兜底,就说那傅葭临……
崔遐这些日子确实按约定没找她麻烦,这次是那个蛮夷女自己要撞上来的,怎么都怪不到他身上。
他愤愤地将一桌圆桌踢翻。
也不知道傅葭临那种冷血的怪物,怎的会同这个爱管闲事的番邦女有牵扯。
-
“忍忍。”傅葭临用帕子堵住江蓠的嘴。
陆怀卿看到忍不住道:“你要不下手轻点?”
傅葭临在给江蓠接他摔断的腿,听到她的话下手也没有收着力。
傅葭临盯着江蓠血肉模糊的腿,替他接骨时,听到江蓠的闷哼声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陆怀卿在旁边忍不住担忧:“这真能行吗?”
“你就别操心啦!他以前在烟……还当杀手的时候,受伤了都得自己处理。”王垠安差点说漏了嘴,不过他反应还算快,没让陆怀卿察觉到不对。
王垠安道:“大夫还没来,要是现在不把这酸儒生的腿接上,将来他怕是得成瘸子。”
瘸子?
陆怀卿想起初见江蓠时,他一板一眼的那些“君子”举止。
前世的江蓠没能在上京途中遇到他们,他会不会也是在长安因为才华外露,不知不觉间就得罪了权贵。
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弄死一个寒门学子,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前世,人人都说,九千岁江德忠为了权势,自愿净身为奴……
不会有人知道,年少时的江蓠,比谁都更想做个好人。
或许,做宦官只是他那时唯一还剩的一条路。
“好了。”傅葭临将帕子从江蓠口中取出。
已经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的大夫,急忙进去给江蓠治内伤。
傅葭临看到陆怀卿靠着墙,眼里有些许忧伤,望着长安的天静静出神。
“看什么呢?又偷看啊!”王垠安按在傅葭临的肩头,调侃这个动了凡心不自知的好兄弟。
傅葭临轻斥:“别说话。”
王垠安闭上嘴,故意夸张地用手捂住嘴,躲到一边去。
傅葭临目光探究地看向陆怀卿。
这个人不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神情――安静时独自一人的陆怀卿,就像是被秘密填满。
傅葭临很确定陆怀卿心里的那些秘密一定都很重要,他隐隐猜测那些事,就是让陆怀卿如此奇怪的原因。
她害怕又纠结的善意,还有她想要袖手旁观长安的事,却又频频参与的原因。
这些看似拧巴、不合理的事情,全都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有关。
“你看我做什么?”陆怀卿不知何时回过神来。
她看到傅葭临手上的血都还没洗掉,却站在原地紧紧盯着她。
说来,和前世最不同的还是傅葭临。
要是前世的他,绝不会允许她一个人默默出神,像是看不得她清静会儿一样。
前世的傅葭临今日也肯定不会救江蓠。
就傅葭临那个爱找“乐子”的性子,恐怕会让人把崔遐那帮人也从二楼踹下来。
他还会好整以暇欣赏他们摔得鼻青脸肿的样子,然后揽着陆怀卿在旁边皮笑肉不笑。
她要是不陪笑,傅葭临就会把疯发到她身上来。
毕竟,那个疯子最喜欢问的就是“喜不喜欢”“好不好笑”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至于江蓠……他就是头磕破了,前世的傅葭临也绝不会救。
“我看你好像不高兴。”傅葭临道。
陆怀卿不再想前世的事,只是觉得他果真不一样,居然准确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而不是像前世那样从来看不出她的想法。
“没有,”陆怀卿总不能把重生的事告诉傅葭临,“我就是想起了一些旧事。”
这话也不是骗傅葭临,而且这些旧事还和眼前这人有关。
傅葭临应了一声,他像是在纠结什么,那双桃花眼里居然有了几分羞赧神色。
“你……”陆怀卿看到傅葭临像是难以启齿。
她疑惑地偏了偏头:“你是有话想说吗?”
傅葭临和她四目相对,认真的模样好像一个学生:“不高兴的时候,该做什么呢?”
陆怀卿也不知道傅葭临突然问这个做什么,她仔细想了会儿:“我的话,不高兴就会骑着我的云渡放马荒原。”
“马踏过一望无垠的荒原,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就好像再多的心事都被冲淡了。”提到喜欢的事,陆怀卿眼里亮闪闪、明晃晃的,让人看着就高兴。
傅葭临问:“还有呢?”
在长安,纵马疾驰确实是一件太过奢侈的事了。
陆怀卿:“还有很多啊,吃喜欢吃的糕点、酥糖,穿好看的衣裳,和朋友围炉夜话,我都会很高兴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但应当都大差不差。”陆怀卿说起喜欢的事,都差点没能刹得住脚。
傅葭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
“好了。”突然出来的大夫打断了傅葭临的话。
陆怀卿看到大夫立刻迎了上去,他也跟着过去。
大夫:“这位公子的腿幸好救治及时,至少算是保住了。”
陆怀卿赞叹地看向傅葭临,由衷道:“傅葭临你好厉害啊!”
这人真的就是那几下,就替江蓠保住了那双腿!
这要是何怀之在,肯定当场求傅葭临教授他这套接骨之术。
“不过,这位公子内伤颇重,还需好生调养。”大夫又嘱咐了几句。
陆怀卿向屋内看去,江蓠双眼紧闭,似乎还在昏睡之中。
“大夫,您可否再陪我们去一趟天牢?”陆怀卿问。
大夫愣了片刻,看了眼傅葭临的脸,在得到他的首肯后点头:“这是自然。”
王垠安忍不住道:“不是,陆怀卿你真去趟这淌混水啊?”
这江蓠可是得罪了崔遐,得罪了崔遐就等于得罪了崔家……再说严重些,那就是得罪了当今皇后和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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