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陆教授第一次提起梁云止,却是傅行歌第一次再也控制不住不去想梁云止。
那天傅行歌自己在实验室里面呆呆地看着一堆空烧杯看了很久,才稍微整理了情绪走出来。
寒冬的晚风微凉,落叶在地面上颤抖。顾延之站在路边的一棵香樟树下,看起来是在等她。看见傅行歌之后,他慢慢站直了身体,没有像以前一样欢快地跳过来,满面笑容地和她打招呼。
“你还好吗?”顾延之的脸上多了一些沧桑。半年前他毕业了,听说家里的企业出了一些问题。
“我很好。”傅行歌回应得很冷淡。她不想见到顾延之,因为他会勾起她的羞愧感。
“那就好,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你一眼。现在见到了,再见。”顾延之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是有微笑的,可昏黄的路灯都没有办法完全掩饰他发红的眼眶。
傅行歌没有说再见,她从不觉得她与顾延之需要再见。她想再见的人也一直不是他。
走了几步的顾延之忽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来对她说:“傅行歌,你知道吗?你给自己筑了一个巨大坚固的玻璃围城。每个人都看得见你,你也看得见每一个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靠近你,你也无法靠近任何一个人,我和梁云止都用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他和我一样,都没有办法靠近你半分。”
顾延之离开的姿势好像在逃,就似如果他不逃跑的话,将会在她面前彻底痛哭。
顾延之,你错了。没有办法靠近我的只是你而已,梁云止他已经在我的思想里疯了。
那天第三个在傅行歌面前提起了梁云止的人是田小恋。
田小恋坐在楼下等她,就坐在楼梯拐角处,托着腮咬着棒棒糖,像个小女孩一样。
傅行歌内心无比的疲惫,不想和任何人说话,甚至想逃到无人看见她的角落,等田小恋自己离开了她再回来。
可她避无可避。
“歌歌你回来啦?”看到傅行歌,田小恋蹦蹦跳跳地走下了楼梯。
田小恋脸上的笑容和以前是一样的,仍然天真单纯,但是好像又有些不一样了。
“嗯,是不是见到顾延之了?”每次顾延之来学校找她的时候,田小恋都能发现,而且每次都会因为顾延之心情不好。
“是啊,你刚才见到他了吗?我看到他在实验室外面等你。”田小恋这么说的时候,脸上明明是笑的,但是感觉像哭。
“见到了。”
“嗯,见到就好。”田小恋还是笑,但笑着笑着就有点想哭了,“歌歌我觉得我和你都好可怜。我喜欢顾延之,但是他喜欢你。你喜欢梁云止,但是梁云止走了。对了,梁云止的事,你知道吗……”
4
“我不想知道。抱歉,我今天有点累,我要回去休息了。”在听到梁云止名字的瞬间,傅行歌变身冰雪女王,瞬间让自己周围都结了冰,她冰冷的眼神让田小恋都打了个冷战:“那个歌歌……我的意思是……我不是说……”傅行歌的气势太可怕了,吓得田小恋都有点结巴。
傅行歌转身上楼,连背影都透着可怕的冷凛。
梁云止离开所带来的失落与情感空缺,就像一只隐藏在暗夜里的猛兽,在某一个傅行歌不曾注意的时刻忽然窜出来,一口一口地把她的心里咬出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大洞。
傅行歌从开始的惊恐莫名,到努力地挣扎,甚至努力地反击。然而她一次又一次徒劳无功,一次又一次节节败退。
她努力加固玻璃外墙来保护自己,然而,更坚固的外壳只是更牢固地封住了自己和那只贪婪的野兽而已。
是的,她就快把自己也变成了困兽。
傅行歌一直鼓励自己,你一定能找到解决这个困局的办法。一定能。
在傅行歌的帮助下,周一楠的考研很顺利。傅行歌以方便沟通和工作为理由帮他申请了研究生宿舍,她察觉到自己有一点邪恶,因为她试图用周一楠来对抗内心那头贪婪强大的怪兽。
研究生宿舍申请过程的种种烦琐,让她不可避免地一次又一次想起梁云止,懊恼与悔恨喂养了那只与她同在的猛兽,它变得更强大,每每夜深人静时,几乎将她完全吞噬。
就像当初傅行歌搬进了梁云止的隔壁一样,周一楠终于搬进了傅行歌的隔壁。他与梁云止一样,也喜欢自己做饭,也喜欢在做饭时给傅行歌做一份。
但是周一楠做的饭与梁云止做的饭是完全不一样的。
梁云止做的饭味道和营养搭配得很好,精致可口,美好而不张扬。
周一楠做的饭完全是另外一种画风,来自成都的他擅长煎炒焖炸,每顿饭都将厨房弄得热火朝天,饭菜的味道简直香飘万里――整栋楼的研究生邻居都被香味吸引过来,周一楠又热情好客,不但接受每一位师兄师姐的蹭饭,还和所有的师兄师姐都打成了一片。
虽然周一楠每次都光明正大地给傅行歌留一份亲自送到了她的房间,并且每次都热情地邀约她过去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吃:“你也来呗,大家一起吃饭才高兴。”
傅行歌去过。
周一楠做了火锅,窗户房门都开着,大家喝着啤酒涮着肉,聊着教授们的八卦,吐槽着变态的课题还有要命的论文答辩,每个人都妙语连珠聊得尽兴。只有傅行歌冷淡地坐在一角,既没有办法高兴地吃肉,也没有办法尽情地喝酒,她更没有办法尽情地和他们聊天――她只是将自己的社交障碍隐藏得很好而已。
傅行歌也努力试过融入,就好似她努力地尝试与顾延之友好相处,努力地尝试用周一楠来代替梁云止一样。
可大家说的明明都是学业上的问题,学的明明都是差不多的专业,在读的明明是同一个学校,为何她竟与他们没有任何共同话题呢?
终于,在他们无意中谈论起梁云止的时候,傅行歌悄然离开了。
5
傅行歌关上了门,戴上了耳机,将所有无关的声音都隔绝在外,随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一本书,翻开了第一页,竟发现上面写了两个名字。
傅行歌。梁云止。
不是她自己写的。
是梁云止的笔迹。
那是一本雅思考试的资料,傅行歌当时偷偷买过不少这种资料,梁云止有意无意也给她送了不少,然而因为别扭,她一本都没看。
心里那只恼怒郁闷的困兽忽然跳了出来,猝不及防狠咬了傅行歌一口。于是傅行歌心里的那个巨大的洞又鲜血淋漓起来。
傅行歌痛不可抑,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说出口。
她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
傅行歌整整找了一个晚上,从晚饭时间找到了清晨的四点半,她把她所有的书、所有的文件、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一页一页、一本一本地找,找累了就坐在地上歇一会儿,然后再继续找。深夜的时候,周一楠来敲门,问她是不是在打扫卫生或者搬东西,是否需要帮忙。
她找东西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左右邻居楼上楼下都听到了声响。
梁云止写给她的那封情书,到底在哪里呢?
傅行歌记得当时田小恋已经给她了,而当时并不在意的她好像随手夹在了一本书里面。
可到底夹在哪一本书里面呢?那本书还在吗?会不会在家里呢?不会是已经丢弃了吧?
因为学校里的书实在太多了,宿舍里放不下,她搬回家过去一些,也曾经丢弃过一些,
如果那封信在她所丢弃的那些书里面……真的,傅行歌都有一点不敢想下去了。
宿舍里所有的书都找完了,并没有发现那封梁云止写给他的信,倒是发现了另外一件事情,所有的来自于梁云止的书,扉页上都写着两个名字。
傅行歌。梁云止。
梁云止的笔迹。梁云止送的书。扉页上却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为什么呢?
答案呼之欲出。
傅行歌内心的那只困兽忽然又蹿了出来,再次给了她凶猛的一口,几乎让她痛得要呜咽出声。
天色将亮时,傅行歌匆忙出门了。
她从小就是精致优雅的女孩。虽然忙于学业,但是她从不邋遢。
可是今天出门时的她,只在因整夜翻找而皱巴巴乱糟糟的衣服外套了一件大衣,穿了运动鞋,运动鞋里连袜子都没有穿。
可即使是这样邋遢并没有打扮的样子,她看起来也还很好看,也让在车里坐了一夜刚刚下车透透气的顾延之惊讶得都有点说不出话来:“小傅?”她的表情看起来慌张而自然,没了平日的高傲与冷漠,莫名有一种亲切感。
昨夜他又来找她了,远远地看了一眼,看她和周一楠一起回了宿舍,就像以前看她和梁云止一起回宿舍一样。他本来想走的,可是他又没舍得走。顾延之也不知道自己在车里坐一夜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他就是不想回去,他就是想在有她的地方再待一会儿。
傅行歌跑着经过了顾延之,似乎根本没有发现顾延之一样。
“你要去哪里?”顾延之不曾从傅行歌脸上见过如此急切的神情。他以为她永远都是冷淡礼貌疏离优雅的,他伸手抓住了她,“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是什么事情让有着冰山壁垒的傅行歌有了这样的表情?
6
“顾延之,我现在要回家。”傅行歌终于看到了顾延之,她回答顾延之的语气都带着急切。顾延之以为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拉着她转身打开了车门:“现在太早了,外面不好打车,我送你!”
顾延之和傅行歌认识这么久,她第一次上了他的副驾驶座。
顾延之也第一次见到了傅行歌的眼泪,第一次听到了傅行歌的道歉――不,准确来说是第一次听到了傅行歌不是出于礼貌而是出于真诚的道歉:“顾延之,对不起。非常抱歉,我不喜欢你,却给了你很多的误解。我不擅长与别人交往,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很多伤害,非常抱歉。”
傅行歌是哭着说这些话的。说真的,顾延之有点目瞪口呆,他不能适应此刻的情况――谁能告诉他高冷如傅行歌为何会这样哭泣?
顾延之甚至疑心傅行歌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话。
可是车里只有他和她。
“很抱歉,在过去一年里,我伤害了你,也伤害了梁云止。”在情绪的控制下,傅行歌终于将梁云止的名字说了出口,她愣了一下,然后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心里那头一直蛰伏着的怪兽探出了头,但是这一次它没有张开血盆大口咬了自己――这是那头怪兽存在以来,第一次出现后不曾攻击自己。
傅行歌愣住了。
许多的信息从她脑海瞬间蜂拥而至――多到她一下子无法完全整理。
但是,她忽然明白过来了。
住在她心里的那头怪兽并不是梁云止,而是她不敢面对的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自私脆弱,幼稚高傲,甚至无知与愚蠢:她一直在责怪自己错过了梁云止,一直在责怪自己伤害了别人,这些懊悔与愧疚因她的逃避而变成了一头怪兽,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她的内心。
如果她无法战胜怪兽,那么终将会被怪兽吞噬,也许,有一天她自己也会完全变成怪兽。
她明明并不喜欢周一楠,她明明知道周一楠喜欢自己,她仅仅是为了试验周一楠和梁云止有什么不同,她给了周一楠希望,就好像当时她同样也给了梁云止希望一样。
给了对方希望,最后却亲手无情扼杀,一次又一次。
这就是那个要成为怪兽的她。
这也是顾延之第一次听到傅行歌主动提起了梁云止。
他真的是有点吓着了,他惊讶地看向了她,然后又被她眼睛里汹涌的泪吓了一跳。
顾延之降下了车速,慢慢在路边停下,抽出了纸巾递给了她:“怎么了?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有需要帮忙的吗?”傅行歌从不曾主动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但是顾延之听她宿舍的女孩说过,傅明奕是国际大企业的高管,据说投资还很有一套,家里的经济条件不错。
顾延之当然见过来校门口接她的豪车,但是他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是她的父亲或亲戚。校园里也有不好听的传言,说傅行歌之所以冷漠高傲又显得非常有钱,因为她是金主圈养的金丝雀。
对于这个说法,顾延之当然是不相信的,不但是因为他自己也优秀,还因为他绝对相信傅行歌不是那样的人。
傅行歌的高傲让她不屑于成为那样的人。
可,这样高傲的傅行歌为何如此崩溃哭泣?
7
“是你父母出了什么事吗?可以跟我说说吗?也许我能帮上忙。”
“不是,我只是想回家找点东西,请你开车吧。对不起,又麻烦你了。”内心的话说出口后,似乎是一种盖章般的承认。傅行歌的情绪慢慢冷静下来了。
就好像一直在空洞游荡着的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正轨上,所有失去的目标又重新出现在眼前。困在迷雾里的野兽慢慢陷入了沉睡,漫长的黑夜已经过去,她在黎明里看清楚了路的方向。
“好。”顾延之本来还想问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让你这样情绪失控。但是他没敢问,情绪外露的傅行歌是如此可爱,像一个可以亲近的小女孩。他不想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又让她回到了她自己制造的堡垒里。
“顾延之,我喜欢的人是梁云止,你也不要再执着了,田小恋喜欢你,每一次你来找我,她都躲在旁边偷偷看你,每次都哭很久,她是一个好女孩。”傅行歌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这样的话,但她确实说了。她在顾延之的急刹车里看向了他惊诧莫名的模样:“不必这样看着我,我只是终于学会了跟自己和解。我跟你说这些,也只是想让你不要再受无谓的伤害。”
顾延之确实非常震惊。
他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会对他说这些话,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会亲口对他承认她喜欢的人是梁云止,当然更没有想到傅行歌居然还会想到给他介绍别的女孩子。
她此刻拒绝自己拒绝得更彻底,但是,他却觉得无法忽视她的真诚――这个终于从玻璃城堡里走出来的傅行歌,他从不曾见过。
“我的母亲是一个独身主义者,她的思想与生活都非常独立和自由,我经常独自一个人待在家里,我没有什么家庭和亲人的观念,对于情感的理解也有偏差,以前我并不肯承认这一些,但现在我好像明白过来了,我并不适合你,我也并不喜欢你,我和你不会成为合适的伴侣,这一点我能确定。”傅行歌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但这种冷静又跟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的冷静是一种冷漠和疏离,现在的冷静里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坚定。
顾延之瞬间觉得自己离她近了,但是也远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也许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有一些朋友。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傅行歌觉得表达出这个自己想和顾延之做朋友的愿望有点艰难,也有可能会再次伤害到顾延之,但是她确实希望和顾延之成为朋友,希望顾延之能喜欢上田小恋,希望顾延之能得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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