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楼下等了她几个小时,提出要在她家过夜,她完全不反对,而且进门之后,他做饭,她就跑去卫生间洗澡了,而且还忘记拿睡衣,在里面光着身子叫他帮她把睡衣拿过去。林之沐看着半开的门缝里伸出来那只纤白的还带着细微水珠的手臂,心里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样痒得难受。
她就不怕他推门进去对她做点什么吗?他看起来这么无害?
梁芳草对自己毫不设防,林之沐不知道应该觉得高兴还是难过。为她当自己是自己人高兴?为她根本不把自己当成一个有攻击的危险的男人而难过?
“我不想动呀,我吃饱了就想睡呀。”梁芳草在床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看到林之沐忽然逼近,居然都没动一下,“我真的不想动呀。”
“不行,起来和我一起洗碗。”林之沐伸手把梁芳草拉起来的时候,眼底闪过了一丝挫败:自己都欺到她床边来了,她居然都没有反应,孤男寡女深夜同处一室,她是真的不怕他对她做点什么……
梁芳草挣扎:“不要呀,我不想动呀,碗也不多,你自己洗呀。”
林之沐双手用力,一把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走了几步把她放到小厨房的洗碗池边:“我已经做饭了,你总得做点什么。我洗碗,你擦干净放好。”
梁芳草像没骨一样挨着冰箱站着,脸上的表情也很挫败:“林之沐呀,我就不能明天再洗吗?”
“不能。”
“好讨厌呀。”
“吃得太饱就睡,肚子会不舒服的。”
“那猪也是吃饱就睡呀,它们也没有肚子不舒服呀。”
“你是猪吗?”
“我是。”
“那你也是胃很弱的猪。”
“哼……”
梁芳草虽然嘴上说着讨厌,但到底还是接过了林之沐递过来的抹布。两人一个洗碗,一个把碗擦干,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秋天深夜的小屋里,满满都是温暖的光。
凌晨两点了。身高腿长却委屈地躺在梁芳草家沙发上的林之沐闭着眼睛,像是睡熟了,但微微红着耳朵还微微地竖着听梁芳草的动静。
梁芳草没睡,她已经辗转多次了,她很少有这种吃饱了却睡不着的时候。
“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林之沐终于没忍住问出声了,因为很晚了,刚才他做饺子的时候没敢给她做多,只给她吃了十个,应该不算多吧?她的胃不好,好像,是有点多了?
“不是。”梁芳草听到林之沐的声音,翻身面对着林之沐的方向趴着,床头的小夜灯衬得她一张小脸散发着一种魅惑感。林之沐只看了她一眼,便再次闭上了眼睛。这磨人的小妖精,这么向他趴着,他一眼看过去便能看到她的胸口。唉,最近他的定力越来越不好了:“不是你为什么不睡?”
梁芳草咬咬嘴唇,过了一两秒才说:“我想去非洲。”
林之沐沉默了。
“林之沐,我想去非洲。”她见他没有反应,再问。
“听到了。”
“帮我瞒着我爸妈和我姐。”
“不帮。”
“林之沐!”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听说我二姐在那里,我去找她。”
八年了,她终于打听到了二姐的消息,她犯的错误,她要去更正,她要去把二姐找回来。
“陆长亭已经去了。”林之沐忍了忍,还是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陆长亭”这三个字,这十年来的暗伤,这个笨蛋,喜欢了一个人那么多年还不肯放弃。
“我知道,我也想去。”她知道陆长亭爱二姐,也知道二姐爱陆长亭,但是,是她导致了二姐的出走,她必须去面对这一切。
“再等两周。”两周后,他完成了论文答辩,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的申请也应该批下来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
“为什么要等两周?”
“不为什么。要么等两周,要么你去不了。你大姐怀孕了,她不会答应你乱跑的。”林之沐还小小地放出了威胁。
“好吧。”
“快睡。”
“林之沐。”
“嗯。”
“你总是威胁我,你真的好讨厌。”
“嗯。”讨厌也比什么感觉都没有强。她为陆长亭纠缠了十年是笨,他为她打算纠缠一辈子,何尝不是笨呢?
梁芳草喝得有点儿多了。
她自己知道,因为她看到眼前的人已经开始有两个影子,怎么晃都晃不成一个。
还有,她又想起了陆长亭。
当然,还有二姐。
二姐离开之后,她真的变坚强了。好好地上了大学,努力地尽最大的努力拿奖学金,经常去做义工,打工养活自己,一直坚持自己的爱好——她喜欢摄影,虽然一开始摄影是陆长亭教她的,但是后来她发现了自己真的喜欢,捕捉光影变化的瞬间成了她的一个信仰。
她就是依仗着这样的信仰,才一点一点地从懊悔与失落中坚强起来的。可是,她坚强起来了,她内心那些阴暗的角落还在,她经常失眠,好不容易睡着,就会做梦。她会梦到二姐在世间孤独飘零受人欺凌,最令她无助悲切的是她在梦里看得到二姐的一切,却无法帮助她半分。
她很后悔自己喜欢上陆长亭,很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藏住这份喜欢,很后悔自己试图去破坏他们,拥有陆长亭。这种后悔,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很善良,他们都在安慰她这不是她的错,生怕她因此再大病一场,生怕她再次命悬一线。
梁芳草知道,自己是一个该死的幸运的人,她得到了很多的爱。可就是因为她得到了这么多的爱,她才愈加愧疚难当。
她看起来很好,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快撑不下去了。除了偶尔在林之沐身边时她能好好地睡一会儿之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地睡过觉了。
所以,非洲,她一定要去。她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了钱,学防身术,甚至跑去学医学护理师学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技能,就是为了能在非洲找到二姐。二姐是医生,她猜想她应该会在无国界医生的某个救援点,那里条件一定很艰苦,所以她还去参加军事级的体能训练。她把所有睡不着的时间都花在准备去找二姐这件事情上。
她不知道找到二姐后她会做什么,她能说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助二姐走出被侵犯的阴影,更不知道能不能让二姐与陆长亭重新在一起……她只知道,她必须去面对。是她自己犯下的错,她必须去面对,才能对得起她得到的那么多的爱。
与同事的告别饭,她一不小心就喝得有点高了——心情不好,又装作很开心,所以很容易喝多。
“芳草,我们送你回去吧。”
“不用,你们快回去。我找了男人来接我,你们不要破坏我勾搭男神。”梁芳草拒绝了同事的好意,她笑嘻嘻地说着,看起来也不像醉。她说到男神的时候,她晕乎乎的脑海中闪过了林之沐那张性冷淡的脸。
林之沐这孩子从小到大都稳重、平静,几乎没有情绪起伏,同是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人家黄静澜都睡了八百个女人了,林之沐现在还是个可耻的单身狗,而且对倒追他的女医生、女护士冷淡得结冰,他不是性冷淡是什么?
想到林之沐,梁芳草甩了甩自己好像已经大了几倍的脑袋,想把林之沐甩出去,她莫名其妙地想林之沐做什么?她是受虐体质吗?从小到大她治谁谁服她,只有林之沐,次次治她都治一个准儿,一想起林之沐那些神出鬼没的银针,梁芳草只觉得虎口一阵幽冷——她得暴食症那几年,林之沐真是没少扎她,虽然扎了针之后,她确实没有大吃大喝的欲望了,但是冷不丁被扎一针也很可怕好不好?
一想到被林之沐扎针,梁芳草浑身一个激灵,赶紧缩了缩脑袋自己往地铁站走。
咦?为什么她刚想到林之沐,林之沐就出现在这里?哦,她一定是喝多了,眼花了。
“梁芳草。”
呵,居然还听到林之沐叫她的名字,她果然醉得厉害了,怎么办?她喝多了是会耍酒疯的,万一像上次那样在街上跳脱衣舞……那就……
“林之沐,你不要扎我,我今天没喝多,真的!绝对不会脱衣服丢人的!”梁芳草有点分不清楚眼前的林之沐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伸出双手乱摆着一边拒绝一边往后退。她上次发酒疯,脱到只剩下一件运动背心的时候,林之沐就拿针扎她了!醒酒针扎得很痛的!
“是吗?”听到林之沐这一声平静又低沉的“是吗”,梁芳草顿时吓得酒都醒了一半:“林之沐!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三更半夜的大街上她也能遇到林之沐!不是说医生很忙吗?
“喝了多少?”林之沐问得超级冷静的。
然而梁芳草顿时紧张起来:“没喝多少!就三瓶啤酒!”
“三瓶?”林之沐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低沉中甚至带着一点威胁的磁性,梁芳草赶紧摇头,“我记错了,是七瓶。”
“七瓶?”林之沐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梁芳草因为消瘦而极平坦的小肚子,她曾经因为暴食而被推进急救室那一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的目光瞬间幽暗起来。
“七瓶!真的只有七瓶!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喝的!真的!”梁芳草知道喝酒不好,她的胃很弱鸡,也知道林之沐其实是为了她好,但她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怕林之沐会生气。虽然林之沐好像没对她生过气……但她……还是怕呀。
看着梁芳草害怕到瑟缩了一下的样子,林之沐内心起了一抹烦躁,她就这么怕他?
“你怕什么?”林之沐浓眸微眯表达他的不满,他不喜欢梁芳草怕自己,但梁芳草察觉到他生气了:“我真的是忘记了才喝多的,真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梁芳草拱手作揖,小脸因为酒精而有一抹迷茫的粉红,在路灯下有一种迷人的炫目,林之沐莫名地觉得心神荡漾,手一伸,就把面前害怕得像只小兔子一样的女孩揽进了怀里。
梁芳草因为害怕与惊讶而有些僵硬的身体撞入怀里的那一瞬间,林之沐觉得自己孤寂的内心忽然有一声低低的叹息:要抱到她,太难了。
作为梁芳草身边一个发小知己般的存在,林之沐不是第一次揽住了梁芳草的肩膀,比如她崩溃的时候,她生病的时候,她胡闹的时候,他都曾轻抱过她。但那些拥抱,没有像今天这样充满了一种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迫切与渴望——林之沐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今天辞职了,她准备好了一切,她要去找梁芳华了,找到了芳华姐,就有可能遇到陆长亭。而陆长亭是梁芳草内心那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他不怕梁芳草的内心有个空洞,他只害怕去填补那个空洞的人不是他。
梁芳草头还是有些晕,林之沐大概刚刚从医院下班,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肥皂与消毒药水混合的味儿,她经常去医院做义工,她熟悉这样的味儿,也熟悉林之沐。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把自己抱住了,难道是她站不住了?但她忽然对他的怀抱有一种浅浅的贪恋,于是,她没有挣扎,反而放松了身体,酒意重新慢慢侵占了她:“林之沐,我好累呀,要不你背我回家吧。”
梁芳草以为林之沐会拒绝了。
但是,他没有。他默不作声,弯腰把她背起,慢慢地在灯影树荫下走着。
“梁芳草。”她大概喝得昏沉,脸趴在他的肩膀上,他能闻到属于她的味道中混着淡淡的啤酒香气。风有点凉,但她微暖且软。
“嗯。”有人背好舒服,好想睡。她可能得了一种叫“看到林之沐就想睡觉”的病。
“不许自己去非洲。”怕她跑远了,他追不上。
“为什么?”林之沐管这管那真的好烦。
“不为什么。”如果可以,他还希望她永远不要去参与与陆长亭有关的事。
“我们又不一定同路。”好困,好想睡。
“梁芳草。”感觉肩膀上的衬衣有点儿湿,这货不会是流口水了吧?
“干吗……”梁芳草已经闭上了眼睛,可林之沐这么吵让人好不耐烦。
“……别吐在我身上。”其实他想说,不同路我也要和你一起走,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我不想吐,我就是困了。”
“……睡吧。”
那天,梁芳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但林之沐知道,他为了让她能在自己背上多待一会儿,背着她走了五公里。
梁芳草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了一种叫作“见到林之沐就想睡觉”的病,因为她居然从上飞机睡到了下飞机。当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翻了个身抱着林之沐的一条胳膊睡得着,口水都出来了。她赶紧坐起来,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林之沐衬衣袖子上疑似口水的水渍,还出口责怪:“哎呀,你怎么不叫醒我呀?现在睡这么多,到地方怎么倒时差呀。”
“已经到了。”林之沐放下手上的书,好看的眉眼低垂,似乎在看她,又似乎谁也没看。漂亮的空姐微笑着走过来,非常温柔地问梁芳草要不要喝水,告诉他们飞机还有半个小时就降落了,问他们是否有什么需要。
梁芳草兴高采烈地想要一杯咖啡,然而却被林之沐强行换成了牛奶:“给她一杯温水,一杯热牛奶。谢谢。”
“喂!我不想喝牛奶,我想喝咖……好吧,你是金主你说了算。”像梁芳草这种打工好几年才赚到旅行费用的穷摄影师当然是坐不起头等舱的,不过人家林之沐这种年轻才俊就不一样了,头等舱说坐就坐了,不但自己享受,还施舍给了她。
唉,身为发小,她还是捞着了昔日小伙伴的好处的不是吗?
不过……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坐头等舱去非洲做无国界医生的人,那可是一份又累又苦又没有收入,还有可能丢掉小命的工作啊。不得不说,有钱就是任性。
“想什么呢?”林之沐这么问的时候,手动了动,想去捏一捏她的脸,这姑娘从小到大都把心事写在脸上,表情丰富得都可以去演戏。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想亲近她的冲动了。
“我在想,你是不是好有钱?”
应该是吧?林之沐应该好有钱吧?黄家的继承人,中医圣手的关门弟子,海城最好的三甲医院的主刀医生,她还在苦哈哈地租房住加省吃俭用地买摄影器材的时候,人家林之沐就已经在海城有大房有大车了呀,她分期付款两年才买到了一个镜头,人家林之沐过个生日就能眼睛都不眨就送她全套呀,她现在最好的行头就是林之沐送的这一套了,她当宝贝一样带着呢。话说,她这么一个穷鬼,为什么要喜欢摄影这种烧钱的玩意儿?
想到这些,梁芳草顿时对林之沐一点怨气都没有了。第一次坐头等舱,第一次去吃最好最贵的饭,第一次拥有最想要却买不起的摄影装备……好多花钱如流水的第一次,都与林之沐有关。哎呀,林之沐是她真正的金主呀,别说他只是要求她和他一起住做他的助理,哪怕是让她卖身也是可以商量的呀……
“你又在想什么呢?”林之沐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姑娘一直喜欢留短发,现在稍微长了一些,也不过到齐耳,但她的发丝浓密与柔软,手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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