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你会记得。”骆清河看着她的眼睛,像是透过无数没有交集的那些年,看到了站在旷野中心发丝纷飞的人,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直到两条平行线在这一刻相交,“要是我死了,至少你还会记得。”
“我才不会记得。”隋昭昭冷着眼,恶狠狠道。
半晌,他又轻声道:“但是如果你不在了,我至死都会守着你的坟墓。”
——所以你别害怕,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
隋昭昭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怯懦的人,有人说她勇敢,有人说她坚定,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里面的份量占重多少。
她太害怕那道矮坡上又继续新添坟墓,她更害怕死到临头了不敢下去面对以前的朋友。
所以她一直在逃避,逃避在纳河时站长寄来的一封又一封问候的信,逃避和纳河保护站新来的工作人员建立新的联系。
隋昭昭在逃避从前的自己,也在逃避那份热烈又沉重的爱意。
她以前是个很怕孤独的人,总是在热热闹闹的人群里放肆大笑。
但她现在更害怕拥有之后再次失去。
可是很久以后,有个人这么对她说。
死亡不是宿命的终结,她也成不了怯懦的孤胆英雄。
慌神之间,气氛从针锋相对骤然变得凝涩起来。
墙角的监视器闪着微弱的光芒,骆清河的手掌顺着隋昭昭的脚踝向上滑动,停在腿根,沉声道:“有监视器。”
他们的停顿有一点太久了。
隋昭昭抬起眼眸,顺着按在后脖颈的力道吻了下去。
骆清河一怔。
唇齿在温热的气息中交融,尖锐的利齿咬得骆清河的唇角生疼,这个吻宛如什么无可奈何的发泄一般,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炙热的情绪在气氛中迸发。
两颗剧烈跳动的心脏隐秘的达成了同频。
占巴看着屏幕上两人拥吻的身影,没意思的啧了一声:“我以为他能有多大定力呢。”
“他们那种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的公子哥,没有几个不好色不贪权的。”那奔包扎完手上的伤,站在占巴的旁边,盯着屏幕眼神阴沉,“这个姓骆的装得人模狗样的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德行。”
下一秒,摄像头突然被一双带着情/欲的眼眸精准的盯住,一阵突如其来的力道打碎了监控器的摄像头,屏幕陷入花白一片。
骆清河发现了摄像头,并且砸碎了它!
“他怎么敢!”那奔怒道,“先生,要不要我……”
占巴静静的看着,半晌收回视线,摇头轻笑,缓缓道:“没关系,这样的人好掌控,有弱点有欲望再有点脾气,才是人性嘛。”
他最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了,足够的聪明敏锐,又不足以聪明敏锐到打破他的预料。
那奔神色不屑,几句晦涩的寮语脱口而出,语调里透露出一丝诡谲的痴迷:“为了信仰而活的人才能歌颂真正的不朽,这群被欲望支配的害虫,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骆清河把监控器砸碎之后,又关掉灯仔仔细细的搜寻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半个小时后才朝着隋昭昭点了点头。
隋昭昭这才将保持了半天背对着监视器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
“占巴说明天要带我去见一个老朋友,应该就是给他提供货源的同伙。”骆清河回忆了一下,迟疑问道,“你听没听说过这个同伙,手底下有不少雇佣兵。”
“他手底下像样的高层我都见过,”隋昭昭蹙眉,没从脑海中搜寻到这么一号人物,笃定道,“有这种资源和人脉的都在牢里了。”
“听占巴说,这人在那次行动之前还比较活跃。”
隋昭昭摇了摇头:“整个纳河最猖獗的盗猎团伙就是占巴,他几乎垄断了整个行业,就算还有这种规模的团伙,也应该早就丧生在几年前了。”
那次行动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盛大,除了占巴带着几个下属,断尾求生一般狼狈的逃跑了,对于边境这块其余的盗猎犯罪分子而言,是几近毁灭性的打击。
自那之后,纳河自然保护区,称上一声海晏河清都不为过。
“我明天跟你一块去。”隋昭昭一锤定音。
“不行。”骆清河毫不迟疑的拒绝,“你自己看清楚,你现在是在占巴眼皮子底下,这里一整栋楼都是他的人。”
隋昭昭看着他:“我知道,你相信我。”
“……反正我说什么你也不打算听是吧?”骆清河没好气道,“你来之前是不是就没想过完整的回去?”
“我听了,但是持保留意见。”隋昭昭扬起眉梢,“放心,我身上有定位器,周队就在附近。”
她看着空荡荡的手腕,她为了乔装进来,什么饰品都没带——这里本来有一根黑色的狼牙手绳。
“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天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
——如果运气好的话。
这句话他们已经说了太多次了。
第58章 过来
纳河虽然只是一个直辖市, 但实际上版图在国内地图上的占比是所有城市里面最大的,再加上纳河地区不同信仰不同,极难管理。
就连周队这样在纳河待了三十多年的中原人, 都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小镇上来。
“老大, 我看这边的民风都怪淳朴的。”老王手里端着一碗阿婆给的青菜面,黑黢黢的脸上扬起一个憨笑, “你确定那伙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能在这扎根啊?”
“民风越成体系的地方, 才越好隐藏。”周队有时候十分佩服这个从基层干警赶上来的老警察,他似乎到任何地方都能第一时间和当地民众打好关系,语气酸道, “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你都忘了?”
“老迂腐。”老王不屑的嗤笑一声, “警局门口贴着那几个大大的警民一家亲你没看到?咱妈给我下碗面怎么了?”
“……”周队瞅着面前花钱买来的几把羊肉串, 塞到嘴里总是有哪不得劲儿,自己抽了双筷子上手就抢老王手里的大瓷碗, “给我吃口。”
老王连忙“嘿哟”的一声躲开:“真不要脸呐你!”
一阵震动突然从裤兜里传来,周队有些遗憾的收回欲罢不能的筷子, 眼睛瞪着老王,一边把电话夹在耳边, 扬声道:“怎么了小徐警官?”
话筒里传来小徐警官略显焦急的声音:“周队,你看见隋昭昭没有?打她电话怎么总不接?”
“呃——”周队卡壳了一下, 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配合我们出任务呢, 手机没带身上吧。”
“她到底去哪了?”徐庄闲警惕道,“纳河保护站和警方除了抓盗猎的之外还能有什么合作?”
“小徐警官,要不你尊重一下别人辖区的保密机制呢?”周队啧了一声, “没事少打听。”
“你以为是我想多管闲事的吗?”徐庄闲的语气不是很理想,冷嗤一声, 又叮嘱道,“你记得通知她,骆山河跑了。”
“好,我知道了,骆山……”周队的瞳孔骤然紧缩,声音一顿。
“什么?!骆山河跑了?”他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大腿磕在桌边,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折叠桌一个倾斜,桌上的羊肉串瞬间就洒了一地,“怎么跑的?”
“他供出他爹的罪证,获得了到医院去探望骆老爷子的机会。”徐庄闲咬牙,“结果医院里早就有人埋伏在那了,牺牲了几个警察。”
半晌,周队又重新坐了下来,肩膀却已经不如刚才那般轻便,重重的耷拉着,喃喃道:“他这跑得可真不是时候。”
“昨天下午的事儿了。”徐庄闲沉沉道,“在临京搜了一天一夜没见人影,很有可能跑到纳河来了,你们小心点。”
“怎么了?”老王看他打了一通电话脸色就变得很差,也神色严肃的放下碗筷问道,“骆山河是谁?骆家人?”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周队突然起身向外走去,“通知技侦,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定位得再准确一点……或者定位器有没有安装通讯功能。”
隋昭昭的红点一只闪烁在这个小镇附近,周队只需要带着人马在附近驻扎等她的信号。
但是现在骆山河如果从临京跑了,他唯一能投奔的人就是占巴——坏就坏在这里。
按照隋昭昭的说法,阴差阳错下,占巴没发现骆清河跟这边的关系,而骆清河在警局做犯罪顾问的事情很低调,档案一封,按照占巴现在的势力,一时半会也查不出来,所以他暂时是安全的。
但如果骆山河出现就不一样了,他知道的太多了,他甚至在临京就知道了隋昭昭和骆清河的关系。
骆山河此刻就变成了一枚移动的定时炸弹,但是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移动轨迹。
日头落在炊烟袅袅的街道上,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平静和安定。
房间内巨大的落地窗铺下一张浓浓的艳丽的网,穿着白色毛衣的男人站在窗前打电话。
“是,你们太久没见面了,正好借这次机会商量商量婚期。”男人看起来大概三十来岁,笑道,“到了给我打电话,我跟我哥一块去接你。”
四周寂静空旷,只剩下墙上的挂钟秒针走过时发出的“滴答”声响。
男人挂掉电话敏锐的侧过头,看向旁边的小窗,小窗外面连着走廊,而那里似乎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警惕的缓步上前。
几道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男人脚步骤然停滞。
下一秒,房门被打开了。
“请进,骆先生,这就是我给你提的那位老朋友。”占巴一行人乌泱泱的走了进来。
男人只好暂时放下探究的想法,笑着走上前来握手:“你好骆先生,久仰大名,我姓林,叫我老林就好了。”
老林虽然嘴让那么叫,但实际上他看上去其实一点都不老。身形削瘦略微驼背,白色的毛衣宽大而空旷,甚至人显得有些腼腆文弱,一点都不像是占巴嘴里那个手底下有几个雇佣兵专门盗猎剥皮的恶人。
“林先生真是年轻有为。”骆清河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最难看透的其实正是像老林这种向外界展露出来的形象跟举止有反差感的那类人。
人的伪装是有局限性的,比如说一些地下打手,习惯了利用暴力掌控他人生命以达到自我成功的错觉,即使再怎么伪装,眼睛里总还是会时不时的透露出一些对自身力量的倨傲,而那种倨傲看上去却是血淋淋的病态感。
老林却正好相反,终日与暴力为伍的人,却有着一身文弱无害的气质,矛盾至极。
“这句话从骆先生嘴里说出来,真是折煞我了。”老林讪讪道。
——他甚至会说两句生意场上的油滑官话。
“听说林先生这里有好货?”骆清河开门见山,似乎是这半个月一无所知的跟着占巴颠沛流离让他实在是沉不住气了。
不过骆清河的急促也不全是装出来的——隋昭昭昨天说要跟他一块来见见这个占巴的老朋友,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状况,现在却一直没看见人。
“好货不敢说。”老林眯起眼睛笑,“不过的确比最近市面上的陈品残次品要亮不少。”
三人各怀心事的寒暄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而这边隋昭昭皱着眉头小心穿梭在楼道间,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却已经差不多把人员布置给摸清楚了。
只是刚刚匆匆的一眼,闪过视线里的那张模糊的侧脸,奇怪的感觉却至今一直在隋昭昭的脑海中徘徊。
——我是什么时候在哪儿见过这个人呢?
这个念头宛如挥之不去的警钟一般,在耳边长鸣不息。
一把看不清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骆清河和隋昭昭的头顶,摇摇欲坠。
“什么……南边发来了信号……一会告诉先生……我知道该怎么做……”
隋昭昭脚步一顿,她的听觉一向敏锐,前面无疑是那奔的声音,他正在朝着隋昭昭的方向走过来。
步伐自然的在原地转了个向,可惜祸不单行。
隋昭昭身后却又突然传来几人杂乱的脚步声。
两边都是禁闭的房门,隋昭昭也不敢随便打开一个躲进去,跟开盲盒似的,万一开中哪个就直接跟占巴面对面了……
她一向不太信任自己的运气,这个时候却也不得不赌一把。
脚步声和说话声离得越来越近前后夹击,隋昭昭的视线飞快的打量四周,一边迅速的将黑纱盖过头顶,后退到旁边贴着墙壁低头站着,心跳逐渐变快。
——咚咚!
身后两个房间中间的方形玻璃窗突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敲击声,隋昭昭骤然回头,看到骆清河以一个十分惊险的角度吊在窗沿边,无声朝她传递口型——过来。
——这里可是六楼!
不过一刹那的功夫,隋昭昭也来不及对他们要是掉下去一准摔成两滩肉酱的命运多想,迅速打开窗户,将手放在骆清河宽大的手掌上。
骆清河一只胳膊吊在窗沿上,用力的青筋沿着整条胳膊蜿蜒暴起,另一只手借力将隋昭昭往外一拉,黑纱在空中扬起一个惊险的弧度,最后稳稳的撞在了骆清河的怀里。
玻璃窗被从外面重新关上。
骆清河接住人后转了个身,后背抵着墙壁,曲腿坐在包裹着空调外机的铁栏上,铁栏不堪重负的发出“嘎吱”的响声,在六楼外墙上演着摇摇欲坠的控诉。
这个空间实在是太狭窄了,隋昭昭只能挤在他的怀里,心跳骤快屏住呼吸,两股视线无声的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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