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身形微晃了些,用手支窗,勉力站稳。
闭眼不忍回想了几瞬,而又下决心般,几度张口…
即便江沅从未在乎过,自己的感受,一次次中伤自己的心。可若是要对她再说出些残忍的话,自己的心恐怕也比她痛上万倍。
这一次回去,怕是真的要成亲了…
这就是裴寂终究没有告诉江沅,自己回东海的最终目的。
本以为从云蓁蓁那里逃出来,便下了决心不会与她成亲。他要从皇宫中带走江沅,所以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与南海还是倭族再战,江沅都会给他勇气。
可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笑话!
或许,捕鲛人与鲛人终究无法产生交集,现下珍惜回忆,放手也许对彼此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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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晨曦,不欢而散。
江沅一心想着尽快救下那些要被殉葬的妃嫔,回到正殿,便准备草拟新皇登基的凤诏,以示皇太后的首肯祝福。
转眼对昭书的修修补补,亦是到了傍晚,也是到了赵凌煜承诺的最后期限。所以无论如何,江沅今晚都要找到他,给他最后的答案。
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一日,那鲛人果真硬气地一天没服软。
江沅想着今早两人都说了些气话,这会子应该都消了气,可以理智地倾听彼此心声。
思忖至此,江沅的心境豁然开朗,她推门抬脚便往裴寂的房间走去,不就是低头认错么,是谁先开口…这不重要。
然而刚跨出门外半步,便被来人逼着退回了正殿。
只见那人负手端立于门外,面色清隽,棱角分明的五官全都隐着笑意,英俊的眉眼在看到江沅的那一刻更是流露出喜不自胜的笑意。
此人不正是“玉面阎王”,还会有谁!
江沅那美艳的小脸,本就表意不出多变的情绪,这会子垮得更厉害了。
“你来做什么?”
冷漠的疑问带着强烈的逐客情绪。
江沅兀自坐回香案斟茶,手中捏着的凤诏恨不能当场撕碎。
只要看到赵凌煜这张虚伪的脸,江沅就仿佛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厌恶和恐惧的情绪占据了内心的全部。
赵凌煜听了揶揄倒也不恼,依旧笑着摇头跨了进去。
“今日前来水晶宫,自然是为了获取答案。”
江沅见赵凌煜无甚过多礼仪地坐在自己对面,弓腰托腮,高大的身躯窝在小小的香案前,薄唇勾笑,目光沉沉紧攫着自己,莫不是试图施展“美男”攻略?
江沅侧了身,不去看他,待又沉默了半晌,还是拿出了凤诏,不情愿地推给他。
赵凌煜见到这一握黄绢,心似宽慰般扬唇笑了起来,丰神俊朗的容颜显得神采飞扬,眼角眉梢透着春风得意,流露出抑制不住的欢愉之情。
“哦…皇后娘娘,不!是皇太后娘娘不愧是心细如发,这一篇凤诏用词华丽,相得益彰,赞美肯定之情溢于言表,可见娘娘是用心的了。”
赵凌煜满意地合上凤诏,递给身边一娇小的太监,很快退到了暗处。
江沅这才注意到今晚赵凌煜前来并非只身,而是如同反常地带了一名太监前来,实在怪异得很。
江沅伸了脖子想要看清小太监的面容,无奈那太监有意无意地隐在赵凌煜的身后,压低了巧士冠,只留一抹尖细的下巴。
江沅不欲与他在这下看似不重要的方面周旋,随即开门见山地问道。
“什么时候可以放了她们?”
赵凌煜看着她,眉心微动,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纠正”了江沅的措辞。
“娘娘需要放了何人?明儿应该是新君登的吉日,新君英明,届时将要大赦的天下,不知娘娘意有所指…?”
江沅心中冷哼,侧首睨着赵凌煜,装傻充愣的话术,没人再比他圆滑。
“你信守承诺就好!明日本宫会应了吉时出席,还望赵将军放宽心!”
“哈哈哈…!”
赵凌煜倏的大笑起来,起身走到江沅面前,单膝半跪与她平视,目光变得柔情似水,直勾勾地望着她,如云如雾的深邃眼眸,神秘而多情。
他勾了手指示意她靠近,温柔在她耳边呵气。
“沅娘娘若是留下来,可随意做些光复家族荣耀的事,某…就当不见!”
江沅惊讶地收回耳,鹿眼沉沉瞪于他。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沅愤怒甩袖,而后推开他。
平日里骁勇善战的赵将军此刻却柔弱不堪,被那少女轻轻一推,便仰倒在地。
而后倒也不急着爬起来,反而手肘支地,勾勒出健硕肌肉形状,歪头仰看着江沅,笑得依旧灿烂。
“娘娘力气倒是不小,微臣心服口服、愿委身效力,还望娘娘考量。”
“玉面阎王”嘴上说着恳求的话语,但见他散漫的眉和低沉的嗓音,三分不羁、三分调戏、还有…一分真情。
江沅气得语塞,赵凌煜这态度如此轻薄,显然已将自己视为他的鱼肉,任由拿捏。
“本宫乏了,若无事便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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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凌煜这人圆滑世故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他这才起身准备离去,转身竟然看到了裴寂。
自那日在南海与之奋战后,居然是第一次在朝阳城的皇宫里见到了自己的“手下败将”。
二人对视间,空中滋出的火花,迅速点燃房间的温度。
“好久不见!裴寂。”
拿出了对于一位对手的尊敬,赵凌煜第一次没有戏谑鲛人。
那日在南海一战,本以为联合倭族与南海鲛人的力量会很快灭了东海,可没想到东海在裴寂的带领属下,居然取了几次的成功的突围,同时重创了我方力量,不可谓不刮目。
“此番如愿了?可下次战场上见,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裴寂阔步跨到赵凌煜面前,势均力敌的隐隐较量,肃杀之气逼退了想要前来问话的江沅。
“哦?是吗?那我可真有些期待呢!”
赵凌煜说完这句便意味深长地朝江沅望了一眼,这一望彻底让江沅之裴寂面前心虚了起来。
裴寂随之转眸,侧身看着江沅,眉眼间俱是酸涩。
“沅儿…”
止住,随即改口又说道。
“沅娘娘珍重,臣此番告假回乡,还望娘娘准许!”
裴寂这生疏又卑微的语气,彻底刺痛了江沅柔软的内心,刚想开口挽留,无奈身边有“阎王”胁迫。
不甘和不能的情绪反复煎熬着自己,再回话亦是恢复了皇后娘娘该有的威仪。
“本宫准了!但愿一路平安,早日归来!”
裴寂听后彻底失望,他本想着江沅会有不舍,就想要留住自己,可这一次,他真的死心了。
行礼告退,江沅望着落寞萧瑟的那一抹绯红,不禁嘴角抽搐,鹿眼弯弯、泪痣灼目,她捂着嘴,抑制不住地狂笑。
笑得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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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水晶宫,赵凌煜似乎心情很好,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昂首阔步,令随行的那名矮小太监几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行至中途,赵凌煜忽然顿住脚步,那小太监不察猛然撞上去。
“哎呦!”
一声柔柔的女声赫然从小太监口中唤出。
赵凌煜却没有回头关心,依旧款步徐徐。
“这次的结果…你可还满意?”
小太监抚着额,抬头望着赵凌煜,柳叶眼楚楚可怜,白玉娇靥明媚灵动。
正是南海的鲛姬,云蓁蓁!
第53章 换天
南海鲛姬云蓁蓁张望四周, 又正了正巧士冠,眼神揶揄地瞧向他。
“倒也不是十分满意!”
赵凌煜闻言转身,目光装着探究,嘴角依旧怪异扬笑。
“哦?微臣今日的所作所为…可都是为了公主您啊?”
言语谦卑, “玉面阎王”依旧态度张扬, 一副未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的表情。
云蓁蓁气结, 好看的眉眼裹着怒气,娇嫩朱唇轻抿成线,一旁的酒窝若隐若现, 示意着自身的不满。
“你还敢说为了我?之前在南海一战,若不是我及时赶到,你是不是要真的鲨了予卿哥哥?”
赵凌煜听后觉得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望着心智单纯的鲛姬, 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
“公主您真的不知道吗?其实…微臣只是受了南海鲛皇, 您的父亲所托而已。裴寂他三番两次地悔婚,若是不能正常完婚,你必将会成南海的笑话!您的父亲为了你,真的用心良苦, 你怎的不理解呢?”
廊延上, 灯火摇晃、明灭不定。赵凌煜一袭黑色劲装端立于假山尽头,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看不清表情的粗犷轮廓,依稀显出嶙峋的笑意, 煞是可怖。
云蓁蓁望着隐没在无尽墨色中的赵凌煜, 心中莫名升起一阵恐惧, 出于本能地想要转身逃开。
可一想到裴寂,鲛姬还是壮了胆子朝那团“黑暗”靠近, 仰头望他,蝶翼般浓密的眼睫下眸光近乎执拗。
“我不管你之前怎样对裴寂!但从今日起,你不准再打他的主意,与他为敌,便是与我整个南海为敌!”
云蓁蓁板着脸,对着赵凌煜略抬高了声音警告道。
然而这…其中的分量,似乎捍动不了赵凌煜丁点儿。
“玉面阎王”轻咬了唇,玩味地睨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云蓁蓁没了耐心,又更近了一步,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把匕首,抵在赵凌煜胸前,寒光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而后显出毫无抵抗的情绪。
赵凌煜双手背在身后,闲闲地低头看着鲛姬执刃,刀尖几乎戳破了护心的那块锦缎,轻微的刺痛提醒他,此刻似乎有了“危险”。
“公主这又是何意?微臣应没出言冲撞了您吧?”
“我要你发誓,至此之后不再为难予卿哥哥!”
南海鲛姬紧绷着小脸迎上他的目光,娇憨的眸光敛去,渐渐有坚决浮了上来。
眼见着赵凌煜不答话,那利刃越刺越深,直到玄色缎面锦袍晕出一团黑亮。
闻着空气中隐隐流动着的血腥味,倒是让赵凌煜有些兴奋,他提手握住云蓁蓁的纤腕,旋即一撇,匕首顺力掉落在脚边。
“啊…还真是对他死心塌地。”
赵凌煜依旧勾唇邪邪笑着,一把推开鲛姬。
“如若他既同意与你成婚,你父亲自然不会要求我鲨他。但是云蓁蓁,你可要想好了,裴寂总有一天会知道你在欺骗他。到那个时候…就是他的死期!哈哈哈…”
“玉面阎王”微微躬下身,轻轻扶起倒在地上的鲛姬,目光死死盯着她,嘴角的笑满满凝结,眉眼里透出几分危险的意味。
“南海鲛姬…你我赌一把如何?就赌裴寂究竟何时会知道你在骗他?若他知道后仍不后悔与你成婚,我祝福便好。反之…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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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宫里,江沅送走了赵凌煜,赶忙跑到裴寂屋子里试图挽留他,可令她失望了。
这回裴寂是真的走了,是那种离开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走。屋内冷冷清清,江沅所见之处全是昨夜与他缠绵时留下温情片段…
然而再收回思绪,这儿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一丝生机,死寂一般的现实惊得江沅“振聋发聩”!
江沅走到香案前,呆呆跪坐在一旁,鹿眼怔怔地看向那张有些逼仄的小床,许是再也没机会换张大床放在那了。
终是忍不住地颤抖着身,微微低下头,柔弱的背脊弯下去,拿起裴寂留下的那件绯色宫袍,贴在一侧脸颊,清嗅属于他的味道。眼根微恙,刺痛的不适感令她闭上了眼,只发出一声气音般的轻叹。
第二日便是要新君登基的吉日,说来也是荒唐,那十岁储君自来到朝阳宫便哭闹不止,崩溃地想要回遥城,甚是不听好言,整日在龙泉宫里发脾气,瓷器名品任他摔碎一地!
可直到赵凌煜的出现,冷面训斥了他几句,晋王帝少昊倒也蔫乖了几分,宫人们都在传,今日的登基典礼怕是会出状况。
江沅听了沐兮绘声绘色地描绘,不置可否。对于旁物她并不关心。
心中暗暗思忖道:左右不过傀儡皇帝,哪能要求他做得有多完美。
翌日,朝阳宫内无风也无晴,扶光遮蔽,气息闷热得厉害,新君祭告天地的露台高高搭在前殿正中央,铜鼎内云雾弥漫、香烟袅袅,盘庚在每个人的头顶,更显压抑。
江沅踩这吉时坐在了皇太后的凤位上,头戴沉重凤冠,身穿一字石青色暗沉花鸟翟衣,外罩同色系龙纹霞帔,虽白皙胜雪的容颜施以淡妆,美得不可方物,但远观那一身素色燕居服依旧衬得少女有几分太后威仪。
礼乐管弦奏得庄沉肃穆,殿前的宫人悄声忙碌,头碰头接应,如一只只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下,原处走来一对身影,不是并肩、也不是前后,而是摄政王赵凌煜抱着新君帝少昊阔步迈上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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