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一切你不必挂念,自随你的心意去罢。”
说完便掩上了门,那样地决绝。哪怕那少女卑微地求他,裴寂也未再看她一眼。
江沅缓缓地摇头,似乎想要把事实晃掉,然而,心爱人的狠心、自己的无助,这些残忍都无法改变,让她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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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裴寂没有送她,她亦不知道裴寂的行踪,只有心如死灰地乘了回沽国的巨船上。
回程的海面很平静。南海不似东海一般设有结界外防侵入,由于地处偏远且气候炎热,显少有外族觊觎南海,反而给他们有了休养生息的机会。
并且南海鲛皇擅长纵横捭阖之手段,常有经纶之手,使得与友邦交好,与倭族、沽国都有往来。
以至于此番回程,南海鲛皇还派了百来鲛人相随,任凭赵凌煜差遣。
当江沅得知,一大早便欣喜地跑去找“玉面阎王”,说想讨要绿萼与自己一道回朝阳城。
可哪知赵凌煜听后倒是半晌没说话,神色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一副不愿意和她谈及此事的模样。
这让江沅起了疑心,船舶即将起航,她却堵了赵凌煜的去路。
“到底是怎个样?为何不愿意让我带走绿萼?她只是一个丫鬟,我不信云蓁蓁会不愿意放她离开。”
江沅执拗地仰头看他,笃定地要个说法。
眼瞧着没办法糊弄过去,赵凌煜只得牵起江沅的手,小心地步步跨上了船。
“江沅,你先随我上船,此事我再慢慢与你道来。”
江沅看着赵凌煜一副欲言又止地神情,心下隐约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手指瞬间冰凉。
赵凌煜感受地又握紧了些,快速带她上船,亲密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双知心人。
回到厢房里,江沅甩开他的手,站在远处,偏头看他。眼瞧着船舶缓慢前行,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可她仍需要知道真相。
“这儿四下无人,你可以告知我绿萼到底去了哪里?”
这话令他倏尔停了脚步,他俯身凝视她,亲密地揽过心尖儿人,在她耳边亲声说道。
“你说的那个丫鬟,她…死了。”
果然江沅听了差点站不稳,踉跄地朝后仰去,赵凌煜适时地手掌撑她背后,顺力地将她拉回怀中。
“对不起,我没能替你护住她。”
江沅有如抽了灵魂一般,面容无力地凝固,眼神空洞地盯着一处,僵在怀里不挣扎、不言语。
死了?怎么会呢?她明明那么开朗,明明对未来满是向往,她怎会轻易地交出了自己的性命。
江沅难以置信,脑海嗡地白了一瞬,紧接着那如潮水一般的回忆汹涌地倒灌在自己心头,压得喘不过气。只觉得这世间悲凉、生命如草芥,不值得一提。
少女任凭赵凌煜搂在怀中,因感受江沅的浑身发颤而无措地上下抚背作安抚。
“阎王”感觉第一次哄女人比上战场杀敌还艰难百倍。
“江沅,你…别难过。左不过一个丫鬟,我再…为你去寻红萼、白萼都行?”
“是啊,这样的丫鬟在你们权贵心中卑贱不过蝼蚁,死了她一个,你心中可会起一丝涟漪?”
江沅的内心充满怨恨和绝望,没想到自己与她在东海的交心竟然是永别。那日的她似早已有了计划,一言一语、一颦一笑都好像在诉说着别离与拒绝。
“…谁杀了她?”
赵凌煜怀中传出冰凉的声音,轻且绝望。
“江沅…你别问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命,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又何故再多问呢?”
话音未落,江沅猛然推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凝眉瞪着他。赵凌煜麻木的表情、那残忍的话语都让她觉得恐慌。
“…你说不说?”江沅猛地夺了步子爬到了窗外,海风急啸一瞬间吹地她险些松了手,发髻散乱遮面,只留那一双鹿眸精光遥射、眼角的泪痣带着决绝微颤。
江沅眼瞧着赵凌煜并不打算告知自己真,恰逢当时当刻,她好想随了绿萼去了算了。
海风疾速嚎叫,随着船舶前进排浪,吞噬靠近它的一切,江沅望着脚底深蓝色的海水“兴奋”地舔|湿自己的裙裾。
没有了云梦钏的结界保护,即便再会凫水的捕鲛人若是掉下去,几乎凶多吉少。
江沅痛苦闭眼,坐在窗阶上,悬在半空…
人间不值得,一脚便是地狱。
赵凌煜见江沅似轻生念头强烈,他害怕了。
脸色顿时苍白,心头狂跳,眼神死死盯着江沅,拼命压制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后背直冒寒气。
他小心出声。
“江沅,别冲动!你先下来,我…我告诉你所有…”
窗阶上的少女不为所动,只是转头看他,目光冰冷、嘴角抑制不住地抽动。
“休要再诓骗我!”
说着又朝外挪了几寸,双腿全部荡在空中。
“我说真的!是南宫珩杀了她。”
这一次“阎王”红了眼眶,强颜答道。
…
终于…少女有反应了,她转目看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继而垂眸,眼神黯淡下来。
赵凌煜瞧准了时机,悄步靠近,将她拉下窗阶。
“啊…”
少女轻声尖叫,赵凌煜护着她双双倒在地上,成了江沅的肉垫,“阎王”不住地闷哼一声。
江沅听得特解气,并坏心地加重了力道再一次压在他身。
二人的亲密举动不知哪一方先行察觉,房内的气氛一度诡异暧昧,彼此僵了表情对视。
江沅赶忙起身,似躲了瘟神一般,跳了老远。低头随意将那一头墨发随意挽起,鬓边的碎发混着两颊羞红,看得赵凌煜心惊。
“嗯哼!”
江沅大声咳嗽了一声,拉回了“痴人”的心绪。
“我且问你!南宫珩为何要杀了绿萼?”
“因为南宫珩玷污了她的姐姐,采红。”
果然,还是应了自己的猜测。江沅木然地跌坐在蒲簟上,素白的纤手拍在书案上,忿恨的抠着檀木,指甲刮痕沙沙作响,正如她此刻这般咬牙呢喃。
“为什么?!这样的人却还能在南海呼风唤雨?”
江沅气得恨不能现在就回去要鲨了他,替绿萼报仇。
“南宫珩自在南海霸道惯了,就连南海鲛皇都要给他几分薄面,他鲨了几个宫女,又能算是什么事呢?”
赵凌煜蹲在她面前,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柔声解释道。
“我现在就要鲨了他!”
江沅简直无法控制自己的悲愤的情绪,忽地起身,冲动朝外走去。
“江沅…别去!”
赵凌煜小心拉起江沅的手,目光微凝,无奈叹气道。
“给我些时间罢…我替你解决。”
第81章 回宫
赵凌煜告诉江沅, 南宫家在南海的势力根深蒂固,须要除掉他,非简单的刺杀便能成功的。
他灵力强大几乎不可测,像江沅这样的捕鲛人根本无法靠近他, 杀死绿萼与采红更是同捏死蚂蚁一般容易。
就连鲛姬云蓁蓁意外怀了他的孩儿, 南海鲛皇也只能咬牙吞下苦果, 他不惧东海悔婚,倒是更怕南宫家策反。
“所以,看似我无意揭穿了鲛姬怀孕的真相, 实际上是他设局引我一步步去让裴寂悔婚?”
江沅恍然地捶着案几,懊悔自己为何当初如此冲动。
“是!他一直觊觎南海鲛姬,奈何云蓁蓁与裴寂有婚约在身。事到如今这一地步,全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赵凌煜起身走到窗边, 玄衣融入夜色, 暗纹藏蓝腰带勒着劲腰,修长的身形遗世孤立。
说出这些并未让他轻松多少。相反的,直到他说出所有的真相,他或许与江沅至此往后便是陌路人。
“赵凌煜, 南宫珩所做的这一切你都知道的, 对不对?”
江沅压着情绪,捏拳, 故作镇静道。
对面的男人不言,对海望着月色洒清辉, 就差一壶酒让他自斟自饮, 江沅走到跟前仰头望他, 却寻不到半分慌乱之色。
“是以…当时我应该管这些吗?”
他的语气很平,却若有似无地带着点不痛快。
“那现如今你要怎么管?”
“为了你…得罪南海也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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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玉面阎王”的承诺, 江沅依旧不放心,据她这阵子的观察,赵凌煜与南宫珩一定有不可说的交易。
他一向无往不利,靠他不如靠自己,江沅边走边思忖着,待得回宫恢复太后身份,自己再慢慢与南海周旋,引那南宫珩主动躺在自己的刀下!
可令江沅万万没想到的是:重回沽国,并不是她料想般自己能在朝阳宫内呼风唤雨,一路坦途地再施计划。那里竟还有个人处处与自己作对,甚至欲将自己置于死地。
她就是李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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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颠簸了十日,又转陆路行了半月有余,终是见到了朝阳城。
江沅躺在马车里,抚腰撑额,憔悴不堪。
再看看与她对坐的“阎王”一路挺坐,淡然地看着奏折,仿佛此时不是空间逼仄的马车,而是宽敞且舒适的皇家书房。
她想不通赵凌煜如此往返几回,竟不露一丝疲惫之色。果然习武之人整日在战场上厮杀,对于乘坐马车简直就是休憩复功的最佳场所了。
江沅歪头乜着赵凌煜,果然人与人之间的忍耐力并不相通。
“江沅,待到了皇宫,有些事…微臣预呈于皇太后。”
一路上朝夕相处一个月,二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许是赌气、又或是失望,无论赵凌煜怎们寻得由头讨她开心,江沅却从未有过表情,一直态度冷漠,不回应、不理会,只有在他哈哈大笑说了一堆趣闻,充耳不闻、转身离开。
赵凌煜这一次的开口,终于引得江沅对他驻目,示意他把话说完。
“这沽国的神武皇帝少昊突发疾病早薨,现在的沽国年号景武,当朝的皇帝么…帝少宣。”
江沅闻言困惑不已,自己也才离开数十月,这朝阳城便几番变天?
帝少昊是怎么死的,才十岁的垂髫年华怎的就会突发疾病去世?还有…这帝少宣又是哪国诸侯?
赵凌煜似看出了江沅的满腹疑问,遂又出言再解惑。
“帝少昊一次打猎不小心被猛兽所伤,不小心感染毒疽,老天不仁、造化弄天,终是药食无救于上月薨逝。”
江沅听后若有所思,下意识地咬了手指。
赵凌煜又多心地将她手挪开,置于自己的掌心。
“江沅,相信我,这件事绝对与我无关!我当时还准备在东海参加婚礼,但中途回去便是回国奔丧去的。当时我见你也无意朝阳城内的事务,便自作主张地没有告诉你…”
“阎王”眼神笃笃地看着她,有那真诚的眼神,有如忠诚的卫士在向她表态度。
“那帝少宣是谁?”
江沅收回手、冷不丁地,突然转了话头。
赵凌煜知道她会这么问,却也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老君山,蹉跎了会。
“帝少宣如今只有襁褓几月。”
江沅听得心惊、鹿眼微阔!
“他的生母是当今的东太后-李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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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踏上沽国的领土已是仲夏,进城的官道两旁,盏密的枝叶挡住日光,斑驳的树影随风晃动,一时只听得虫鸣鸟叫。
江沅坐着马车顶着日头走在朝阳城的四平青石板路上,温热的风将车幔吹开,绚烂的阳光铺洒这遍眼的红墙绿瓦,那高扬的商铺招牌旗帜、那川流不息的人流,茶棚烟雾升腾,渲染浓浓的烟火气。
江沅贪婪地看着四周街景,是久违的人间气息,鲛人岛虽好,可过于仙家气,待久了整个人也好似冷冰冰的没了生气。
“呵呵…还是人间好吧?”
赵凌煜放下奏折,瞧着江沅那副面无表情、眼神却晶亮赏景的忍俊模样,不由得调侃道。
江沅被揭穿心事,又放下车帘不甘地转过脸去,加以掩饰。
被这样的人看穿心事,是一件危险的事。
朝阳城外,礼节性地站了一众人马自是恭迎太后疗养回宫,恭迎摄政王下江南巡查回城。
经过几月的修养,太后因为过度思念大行皇帝帝桀而费心伤了身子,导致肚中的龙嗣未成型滑落,如今在行宫已算是勉强蓄了精神。
为保沽国永昶,特择了吉日由摄政王接回宫来,是以文武百官“夹道欢迎”。
江沅知道这些理由自然是赵凌煜替自己掩埋真实行径而编的借口,对于自己那“祸世”妖妃的头衔,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所以马车刚停在宫门口,江沅便要了步辇准备直冲水晶宫,不与这些“肱骨”老臣斡旋,原本就心郁成疾、别又再被这些老头气得直接上天。
可谁知道,江沅刚跨上步辇,便被人叫住了。
只见不远处有贵妇人远远走来,雍容雅步、绰约多姿。一身紫色软烟罗,领口和袖口绣着繁复的花鸟纹,衣摆出大朵曼陀罗随着妇人款步盛开。
乌黑油亮的发盘成、别着一支凤凰展翅金簪,那钗头衔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这夜明珠通体透亮,在日光下更显得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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