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完脉,他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地微松了一口气,“还是按先前的方子,太子妃娘娘的身子再调理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闻初尧见此,这才像是满意了几分,“太子妃身子弱,日后也少不得您多多操心。”太子殿下温和极了,仿佛真的只是怕柳殊的身子不好日后遭罪似的,赵太医在旁边听着心却冷不丁儿地漏了一拍。
他极其隐晦地往另一侧扫了眼,话里的主人公——太子妃娘娘正同她的婢女说着什么。
言笑晏晏,恍然未觉。
太子殿下在关于太子妃的事情上,向来是……很斤斤计较啊。
赵太医按捺下心中的小心思,行完礼便退下了。
正好这时松萝也回了,柳殊便赶忙想寻个理由把人推走,“殿下若是实在繁忙,晚些时候来看我也是一样的。”她这话里是赶人的意思,但偏偏又带着点儿不明显的撒娇语气。
像张绵密的网,胆怯但令人止不住地想沉醉其中。
闻初尧本也就是突发奇想,过来想瞧瞧她,没成想还被人给赶了。
他也的确是忙,索性顺着点了点头,“那孤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待人都走了,柳殊才有精力去瞧松萝,“你刚刚干嘛去了?”直觉作祟,她有些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嘴。
片刻的功夫,松萝脸上的慌乱已经被迅速掩盖住,见柳殊问她,沉着地应了声,“赵太医临时有事儿,奴婢瞧着太医院的…林太医也是医术卓绝,就又多问了两嘴关于调理身体的事情。”
“您的身子向来不好,殿下昨日还特意交代了奴婢,要多上心些。”松萝垂着眼道。
如此,柳殊便也不好说什么了,缓缓点了点头。
只心底有股…陌生的感觉。
甜丝丝的。
……
凤仪宫。
张皇后抬眸望了眼天色,意兴阑珊地低首,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笼里的灰色雀儿。
桌案上的笔墨已经干了,一时间,宫内唯有鸟雀鸣啾不停的声音。
逗弄了半晌,她似是失了兴致,这才转头望向箐棠,“这么说,太子妃怀孕的事情…是虚言了。”她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神色亦是淡淡的。
但落在箐棠眼底,她却是知晓:这是自家主子不虞时的神情。
“是。”她扶着张皇后坐下,“奴婢怀疑,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莫不是串通好了的…?”
“毕竟上回,两人皆是未曾否认的。”她的语气有几分怀疑。
“太子妃若是不来癸水,这事儿还有的瞒……”张皇后呷了口茶水,“本宫原先还以为,这个柳殊是个老实的,结果…竟也被本宫的好儿子带成这样了。”
毕竟……从前让她站上好几个时辰再请安,也只能是默默受着的。
如今,竟也向这个方向发展了。
张皇后的目光望向架子上的灰雀儿,“箐棠,消息已经传到西宫那边了吧?”虽是问句,她的语气却颇为笃定,“那边可有什么反应?”
箐棠闻言,这才像是意识到自己是要说什么的,赶忙回到正事,“德太妃娘娘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了,只是……”
她瞥了眼张皇后的神情,犹豫道:“那边像是有几分……摇摆。”
张皇后倒是不急,听了这话,甚至还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摇摆…?”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徐徐道:“她如今还有什么资本来摇摆不定?先不说从前做过的那些糊涂事儿,光是上次拎不清地对东宫那边出手,便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若是做的干净便也罢了……”她的语气有几分可惜,“偏偏还这么窝囊。”
张皇后的目光显出几分凌厉,“难道……她以为本宫那个儿子是个好相与的不成?”
“那井里的枯魂,可还等着她呢。”
箐棠见她似有练字的意思,赶忙走至另一侧缓缓研起磨来,“那…娘娘,我们是……?”
“消息既然已经送过去了,便是等等又如何呢?”张皇后望了她一眼。
西宫那边…分明已经信了这个消息,却还要几次三番地来试探。
如此,未免就显得有几分蠢了。
再者……
“咱们也没骗她,太子妃的确是与故人有旧。”衣摆轻晃,落下一笔,“至于能不能抓住机会,便是她自己的事了。”
“不成功便成仁,都是做长辈的…有时,还是得为自家的姑娘铺铺路才是。”
“人嘛,还是多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听到的东西……”她的语气隐隐有几分复杂,“太子妃与柳家那小子的事情,就看她有没有本事给坐实了。”
像是在回忆过往,也像是陷入了什么更深层次的旧事。
话到最后,只剩一片似是而非的感叹,“毕竟…宫中。”
“私通可是大罪。”
“死人命的……大罪。”
第38章 苟命第六十六天
绿树阴浓, 团扇大的叶片,密密层层,像是一片大绿障, 遮住了蝉鸣的声响, 划出一隅凉爽。
柳殊就这么算是乖顺地连喝了好几天药, 小腹处的不适减轻的同时,也终于挨到了癸水堪堪结束的日子。
因着上次的乌龙, 慈宁宫的宫人一早就来请她去。
好在她心底早有预料, 略微梳妆完, 便跟着人一道去了。
六月底, 夏日的气息愈发浓了。
随着一路走至宫殿附近,还未走到地方, 就听到棍棒重重砸在□□上的闷哼声。
情况突兀,柳殊不由得有几分疑惑地用余光飞快扫了眼。
这个行刑的位置恰好是慈宁宫花园内的水池旁, 她望着, 只觉得心里也有几分不适。
犹豫两息, 还是忍不住把人叫上来问话, “这…是怎么回事儿?”
那掌棍的小太监见了柳殊,赶忙上前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听了问话,也只是垂着眼, 头也未抬, 毕恭毕敬道:“回太子妃娘娘的话,是太后娘娘宫里有宫女犯了错, 胆大包天冲撞了娘娘。”
那小太监顿了下, 想到太后的吩咐又补了句,“是她该死。”
柳殊一滞, 下意识又望了眼那处。
长椅上的那人早已被打得没了声息,血迹渗出来,滴到了石板上。
她淡淡地点了点头,压下心底那阵似有似无的心惊,便随着宫人进了殿。
宫内,柳太后见她按吩咐来了,面上柔和地笑了笑,把桌案上的青提往她那边推了推,“今夏才运来的,殊儿尝尝。”
柳殊琢磨不准对方的态度,踌躇着吃了两个,“多谢姑母。”
“哀家听闻你前几日来癸水了?怎么样,如今身子可有好些了。”柳太后像是许久不见她的亲近长辈一般,语气温和慈爱,“听说太子还专门请了太医院的人给你开药调理啊。”
柳殊也不是真的傻,柳太后这意思分明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犹豫了两息,索性先试探性地开口,“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多谢姑母关怀。”小心翼翼地瞥了眼柳太后的神情,问道:“姑母…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什么?”柳太后倒是淡淡的,抚了抚耳边嵌着金丝的翠色耳坠,“你这话问得倒是稀奇。”
“生气…殊儿没告诉您具体的情况每天更新小说群午2四9令吧一92,除此之外皆为盗用,骗了您。”她默然了会儿。
她这么直白地认错,倒惹得柳太后轻轻笑了声。
见她面色微微苍白,便知晓外头的那副场景她是瞧见了的,继而也正色道:“哀家先前就告诉过你,家族培养你一场…不是做慈善。柳家的女儿,要对得起家族的栽培,你可明白?”
“帝王之爱不长久,色衰爱弛这种事情…姑母也不是同你开玩笑的,你还年轻,年轻的时候,宠爱绕身,谁都觉得自己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眉淡如雪的面容在此刻恰如其分地显现出几分压迫感,“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和太子一起瞒着哀家。”
柳太后话止于此,柳殊却也是实实在在听明白了,兀自沉默了片刻。
面对这位同族的长辈时,她总是得小心又小心。
可无论再怎么谨慎,这人仿佛都对她不甚满意。
而且,她比任何人都知晓……柳太后有多么想要这个所谓的“孩子”。
倘若她怀上了,那她肚子里这胎的性别只能是男孩。
或者说……对方是想要一个母弱子弱,任她拿捏的皇子。
“姑母…”她想起刚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测。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呢?那一幕……怕就是柳太后正正好想让她瞧见的。
瞧见……不听话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身在曹营心在汉了这种事,哀家以为…你是不会如此的。”柳太后的语气隐带敲打,见眼前的人似乎是想通了,语调也渐渐重了几分,“别忘了,是谁扶持你坐上如今的位置的。”
“不是太子。”她的眼神望了过来,锁着眼前的人,周身带着股上位者的骄矜,“是哀家。”
“你既然如今心中有数了,那哀家…还有一事想要问你。”
柳殊心间登时警铃大作,连带着眼睫也不安地发起颤来,“姑母,您问。”
“哀家先前给你的那两样东西,你可用了?”柳太后道。
柳殊听了这话,神情有一刻的不自然,待她意识到那瞬间的表情,想要遮掩,柳太后却是已经发现了。
“没有?”她虽是在问柳殊,但话里问责的意思很明白,“事到如今,你心里怕是也有别的心思了。”
像是在感叹,最后又都归于一句叹息,“既如此,那哀家也不多说什么。”
但偏偏……她上一瞬说完这话,下一瞬竟还和颜悦色地告诫她,引导她,“好好想想你是哪家的女儿,殊儿。”
仿佛刚刚的猜测都是随口一说罢了,依旧是笑盈盈地,像从前她次次来到慈宁宫那样。
柳殊眼皮一跳,不由得把头垂得更低了点儿。
“这宫里,向来都是西边起来了,东边便会落下去。”见她是这等反应,柳太后笑得愈发慈爱了几分,“故而…家族长青,你这个正妻的位置才能稳固。”
“你既然听懂了,那哀家给你的东西,也是宜早不宜晚。”
柳殊直到离开时都还是有几分局促不安的。
她与柳太后虽同出一族,但对方话里的意思太像有什么倚仗似的。
也更像是……抓着她什么把柄一般。
一路往外,待出了宫门,往水池旁的那处望了眼。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与泥土的腥气,而那一摊血水,在夏日的阳光下,格外刺眼。
……
东宫。
柳殊一回来就把那件烫手山芋一样的舞衣给找了出来。
颇有些头疼地捏了捏额角,凝望着某处发愣。
合久必分,以后,她与柳太后之间的矛盾怕是会越来越大。
现在还是告诫敲打地争取她,要是日后,保不齐会另选新人替代她的位置。
毕竟,全京城上下傻子都瞧得出,太子必是下任国君。
她缓缓叹了口气,目光移向那件流苏舞衣。
舞衣上的流苏带来一阵细碎的光晕,窗外的日光洒落,熠熠生辉。
先前拿到舞衣时的慌乱感无形中减轻了许多,心境变化,如今……倒是能够以平常心看待了。
柳殊背着身子捣鼓了会儿,半晌,身后倏地传来男人的问询声,“在干什么?”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抖,手里拿着的舞衣也随之掉到了地上。
柳殊下意识就想去捡,赶忙把东西先藏起来。
谁料下一刻,闻初尧已经先她一步把衣服拾起,见她神情隐隐有几分掩盖不住的焦急与心虚,哂笑了声,“孤不在,你就是这么弄的?”
柳殊总觉得他这话说的怪怪的,但显然当下并不适合她细细探究。
两人相处久了,她的一些小毛病也显露了出来,例如当下,就是嘴先做出了应答,“我哪有啊…”回忆起先前那次不算愉快的经历,面上带着几分羞怯与讨好,“殿下,你…”把衣服先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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