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初尧与柳殊成婚已有几年了,也不是最近才公布,可她这么问……无非也就是想打开话题。
明明她先前入宫时,表哥都是颇为体贴的,怎么今日瞧着……像是心情不佳呢?
思及打听到的那些关于柳殊的传言,荣宁的嘴角小幅度地扯了下,下一刻又飞速压了下去,提裙走快了点儿,“她一定很讨表哥的欢心吧?”
两人并肩而行,女子带着点儿讽刺与轻视意味的话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展现出来。
与张皇后如出一辙的态度,惹得闻初尧微微侧目,但他也只是扫了一眼,目光便又转了回去,淡淡地转了话题,“你是长大了,一来便光想着打听这个…快走吧,母后该等久了。”
他的模样斯文坦然,荣宁不自觉地视线追随,见他避而不答,不知想起什么,脸颊又渐渐染上了点儿绯色。
但好在身侧人目不斜视,又有光线的模糊,乍一看倒也不是很明显,若是不知情的人瞧见了,也只会觉得是这三伏天的太阳过于毒辣了些。
但若是知情的人……便不尽然了。
……
凤仪宫内,张皇后见到荣宁满脸尚未消退的红晕时,神情便有些微妙。
这侧,闻初尧将上首的人微不可查的神情变换尽收眼底,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他忽地就有些困惑了。
坦白说,他不是没发现自己这个名义上的母后尤其爱给他乱点鸳鸯谱,之前他尚且觉得是张皇后想把她张家的人塞进他的后宫,但现在……他倒是不大确定了。
虽然能明确觉察到那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意,但太子殿下向来只擅长计策和领兵,对于这种热衷于情爱和婚事相关的做法,偶尔还是稍稍会不解其意。
她莫非……真觉得荣宁会甘愿来给他做妾不成?
闻初尧有几分语焉不详地开口,“母后,你们聊吧…孤就先不打扰了。”
张皇后闻言,不明显地一怔,几息后,语气温和但又有些意有所指,“本宫也只是想寒暄两句,瞧瞧荣宁的变化罢了。”
“你这孩子,怎么天儿热,人也变得心急起来了。”她有些无奈地摆摆手,“罢了,左右本宫刚好也约了人,这人也看了,话也聊了,荣宁一路奔波,也快去休息吧。”
“让你太子表哥带着你四处逛逛,皇宫这两三年修缮了许多地方,尤其是花园,那芙蓉花开得可美了!”
荣宁见闻初尧要走了,本就有几分心急,故而眼下一听,自是赶忙点头。
凤仪宫外,金色的光透过窗子晕进来,铺洒在摆动的衣衫间,相隔不远处,满院的粉白花蕊开得正盛。
柳殊被张皇后特意喊来,说是让她在里间稍等片刻,谁料远远便撞上了另两人端坐于座椅上。
引路的宫女见状,面露难色道:“皇后娘娘…”她似乎是知晓自己闯了祸,脸色都白了几分。
张皇后倒只是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旋即扭头对两人解释起来,“这位便是你的嫂嫂了。”只是这话说着,目光却是紧紧锁着荣宁的,“太子妃前几日偶然得了风寒,本宫瞧见她身子一直不大好,便也没喊人过来,今日见病好了,才说传她来询问一二。”
她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了思绪一般,语气连带着也变得有几分飘忽和尴尬,“这小丫头才来本宫这儿…难免毛手毛脚的,倒是碰上了。”
荣宁听了这话,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眼前面容明媚又隐带病倦的女子,只怕就是那位传言中脚踏两只船,旧情难忘却还要耽误表哥的太子妃了。
她的目光冷了点儿,但偏偏嘴角却是扬得极高,声音也是甜霜霜的,“百闻不如一见啊,嫂嫂安好!”
可柳殊听到这人这么唤她,神情不由得微微一顿。
她方才小憩时做了一梦,梦中,久未出现的另一个自己再度显现。
只是这次,她仿佛是……不太好。
惨白着脸,声音也是虚弱得紧,仿佛走至油尽灯枯的尽头。
柳殊还没来得及从徐云知的失踪中缓过神来,便得到了另一个令人怀疑,却又不得不去相信的消息。
这次,另一个“柳殊”补全了先前梦境里的最后一片拼图。
那是个,和她像又不像的人。
以至于她惊醒后,只能记得梦中女子与她相似的艳丽眉眼,那是不属于众人所推崇的明丽鲜活。
还有那一声……
“表哥”
而现在,这人……竟喊她嫂嫂?
还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见”…?
从纷杂的思绪中回神,触及女子明艳的眉眼,她颇有些复杂地凝视了两息,开口道:“参见母后,太子殿下,以及……这位。”
“荣宁。”闻初尧见她似有些魂不守舍,忍不住提醒。
怎料这么一下,柳殊却会错了意。
她垂下眼,掩去眼底的厌烦,面上有些羞怯地抿了抿唇,“原来是荣宁,殿下曾同我提起的,是……表妹?”
她这句话说得违心,尤其是后半句,更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而开的口。
也或许……是才做完梦境的缘故。
梦中女子的眉眼,神情,动作,以及那清脆的语调,所有她醒来时没有回忆到的细节,这一刻竟都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
张皇后闻言,倒是颇有兴致地附和了句,“看来太子与太子妃还真是感情深厚,家人也聊过了。”
闻初尧双眼微眯,不动声色地透露出几分危险,但在外面,他现在是不会驳柳殊的面子的,“睡前闲聊罢了。”
但说到底,他也不会捧自己根本没说过的话。
男人语气中的热络少了几分,又变回了那副淡然的模样,仿佛刚刚提醒柳殊时的那一抹失态不曾发生。
可他心底的急切,却是骗不得人。
至少,荣宁自认对她这位表哥很是熟悉,但从未见过他还有这么……情绪波动的时候。
大抵女人的直觉都是很准确的,敌意浮现,她甚至觉得,连带着表哥看向这位妻子时的眼神,都与她平日所见有着细微的不同。
柳殊的半张侧脸被外头的光晕浸泡,衬上她那副模样,颇有些八分的美貌变十分的意思。
这下,荣宁更有些坐不住了。
而且……她越瞧越觉得,自己的装扮与这位嫂嫂相比,竟也真的……有些像?
宁朝以淡为美是不假,可过于寡淡的眉眼是撑不起艳丽的衣衫布匹的,她们多穿素色浅色,烘托气质,进而荣宁这身明亮的颜色就更为乍眼。
从前,她总是特殊的,独一份儿的。
荣宁自己也是因着这一份不同,而隐隐有些自得。
但如今……却出现了另一人,与她这般相似。
月黄与鹅黄,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甚至是有些相撞的色彩……此刻,穿在这个人身上,瞧着竟意外的合适。
荣宁不由得又用余光扫了眼身侧男人的表情——这是她积年累月的小心思。
可这次,她竟真的发现……表哥的目光为之有瞬息的停留。
待道别后,她便随着一道出了殿门。
荣宁跟在闻初尧身后,凝望着男人背影,忽地就有些慌张了起来。
她进京前,母亲分明说太子与太子妃没什么感情的,但依照她刚刚的观察,怎么觉着表哥待这位太子妃,有时,比她还要热情上几分呢?
她与表哥可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在的,又陛下亲封的县主…!
但现在到底是在宫里,她也不太方便问东问西的,这样得不到消息不说,反倒还会惹人烦。
思绪回笼,荣宁强撑着整理好心情,轻轻问道:“表哥,方才听皇后娘娘说宫中的花园近两年又修缮了。”
“花园中的芙蓉开得正好,荣宁想……表哥能否陪我去观赏一二?”那是她最喜爱的花卉,又是面对心上人,故而荣宁的语气更是带着股自己都未觉察的希翼。
日光垂落,屋檐下,男人却只是静静望了她眼,仿佛没听出她话里的未尽之语,“县主若喜欢,孤可派人引你去御花园仔细欣赏。”
荣宁一愣,下意识抬眼回视。
伴着殿内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下一瞬,她就听到对方掷地有声的话语。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甚至觉得,这句话的音量比前一句更大。
字字清晰,“孤为夫君,自然是要等待妻子的。”
第49章 苟命第八十三天
被这么打断, 荣宁只觉得心底像是有股无名火,无数只蚁虫啃咬下,手中的帕子不知不觉已经被攥变了形。
曾经奢求的东西, 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就被表哥许给了旁人。
她的脸色愈发难看, “既、既如此…那我先自个儿去瞧瞧吧。”但又偏偏不想服输似的, 下巴微微扬了起来,佯装镇定地行完礼, 扭头便走了。
远处落花无声, 烈日被屋檐斜斜地遮挡住, 圈出一片阴凉, 男人就这么立在那儿,像是等不急了一般, 张嘴说了什么,而后, 那扇门便依言打开了。
似乎还能透过门前伶仃的日光, 瞧见女子脸上不甚热情的神情, 以及廊檐下表哥并不多见的主动。
倒真是……一对璧人。
荣宁收回目光, 意味不明地笑了一笑。
丽日鎏金,春风骀荡,院内花蕊影动,缓缓映入窗下, 发出簌簌声响。
花影人影, 随风曳动。
待柳殊站定,再抬眼时, 只能窥见荣宁的一抹倩影了。
“你不带你的表妹去逛逛?”她瞟了眼闻初尧。
闻初尧顿了下, 眉梢微挑,“不必。”
他的回答极快, 几乎是柳殊话音才落就答了,一前一后,竟像是知晓她一出来会说什么话似的。
跟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这种微妙的感觉令她心头一跳,旋即也端起了姿态,微微颔首,“那臣妾便先退下了。”
“妘妘,你是在装傻呢?”闻初尧骤然出声。
“孤在等你。”他的目光凝视了过来,“你倒是一出来便想往回赶。”
柳殊原本心里就疑惑着,张皇后今日喊她喊得凑巧,搞不好就是特意给她瞧这副表哥表妹相携图的。
她虽一再告诫、暗示过自己,可说到底也逃不过偶尔被情绪所支配。
过去的那些日子,那些若有若无的特殊好意,她也是动过心了的。
有了对比,故而此刻,她才是真的会有些疲于应付了,她甚至在想……是否做太子妃,就是要承担这些有的没的?
旁人想给她的丈夫塞人,甚至不需要弯弯绕绕的试探,只需一句太子的身份,便可以把这一切的行为都合理化。
前几天是侧妃,今天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个好表妹。
那明日,后日…大后日呢?往后反反复复,真成无穷尽也了。
柳殊有些意兴阑珊地努了努嘴,“殿下说等,那便是吧。”
落在闻初尧耳里,他只觉得心底顿生一股很神奇的感觉。
惊奇到……他有些不敢去想。
这是……柳殊在吃醋?
为他吃醋。
这份情愫来的突然,但不可否认地是,太子殿下微妙地有些爽,连带着嗓音也缓和了,“耍什么小性子,嗯?”喑哑低沉,一字一句灌入耳朵。
柳殊忍不住奇怪地扫了他眼,不明白这人怎么又开心起来了。
神经。
她不搭话,别过脸,“…没耍性子,我就是想问问……殿下今日可还忙吗?”若是忙,便不用和她一道回去了,那顺顺路也是可以忍受的。
女子的嗓音带着些悠悠然,像是打探,又想分明带着股真诚的坦然劲儿。
闻初尧打量起眼前人颇有些欣然的神情,眉梢微扬,“孤也就是最近忙些,你体谅下。”
柳殊这么越界地问询,按理说…他应当得敲打一二的,但不知是不是瞧见方才她为自己吃味时的模样,他这会儿竟有几分说不出了。
反倒是又安抚了遍,“晚些天,孤便可以陪你了。”
这话犹如昨日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闻初尧的态度好上了许多。
柳殊不由得也滋生了些其他的想法,连带着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话,都仿佛隐隐有了股想要脱口而出的冲动。
一路走至东宫,她都一直是沉默的。
回宫里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两人一路沿着廊檐,缓缓而行。
闻初尧等了一路,临到了自家的地盘,还是忍不住出声,“憋一路了,你到底是还想问些什么?”
柳殊没想到这人这么敏锐,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我……”她有些吞吐。
这话不该问的,她本来也就是打算默默按捺下去便算了,谁知竟被这人猝不及防给点明了,故而她一下子便有几分慌神。
“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闻初尧淡淡道。
他这么说,柳殊的那股冲动便又涌了上来。
决心虽定,可总有一些是她想要问清的。
“先前殿下曾许诺过我,日后不纳侧妃进东宫。”柳殊想到梦中一次更比一次具化的场景,思及结局,抿了抿唇道:“那表妹呢?荣宁县主若是执意要嫁与殿下,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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