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话又说回来,若是只是瞧着这人和太子妃的身形眉眼相像些,何必揪着一个怀了孩子的寡妇呢?
环燕肥瘦,哪样的陛下求不到?
“不必。”闻初尧睁眼看他,“叫闻参去买两幅画。”
陈钊微愣,应了声。
陛下这副似狂喜又似狂怒的模样,实在令他捉摸不透,如此……不如就乖乖听命行事,不该问的不多问。
可未等他组织好语言劝一劝,那头,就见那个碍眼的身影又眼巴巴地贴了上去,看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的。
王旭朝的对面,那位舒老板微微仰着头,似是回了什么话,神情有些过分的严肃。
陈钊瞧着瞧着,目光忽地一顿。
“…诶?”真还别说,这舒老板,就连生气时的样子都和故去的太子妃这么相像啊……
陈钊正想着,脑中的哪根弦骤然搭了上来。
他有些过分谨慎地瞥了眼身侧人的神情,心中的诸多思绪忍不住澎湃起来,仿佛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真相,却又只能憋着无法诉说。
陈钊:“……”
怪不得…陛下会对这人这么关注。
这么像的眉眼和身形,这么巧合的时间……
他的脑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但只是转瞬,陈钊便又将其扑灭了。
实在是……小命要紧。
既然对方就是故去的太子妃,那……所谓的什么丈夫早死成寡妇的事情……
又是哪个不要命的在那儿乱传啊?!
……
黄昏,金乌将坠,不多时,幽静的暗色将暮色暗暗地围拢起来。
柳殊整个人半倚在床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清点着画轴。
她实在没想到王旭朝会突然把话说的那么明白,况且,她如今是无心于男女情爱一事的。
桌案上,烛台发出轻微的声响,连带着烛火也不由得微微晃动了几下。
柳殊收回目光,垂眼凝望着小腹处,神情滞了一瞬。
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向来温和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消失,此刻,甚至称得上几分复杂莫测,眼底像是蕴藏着一场风暴。
良久之后,那只悬于半空中的手才轻轻落下,覆在小腹上,缓慢地抚摸着。
近三个月的身孕,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凸起了。
虽然这种变化极其微小,目前瞧着,也像是对她的生活没什么影响,可柳殊心底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初为人母,很多事情她也并不懂,只是……大抵女子总是天生地带着股心软。
尽管那种想要将这段孽缘扼杀的冲动时有时无,可…这个孩子在她腹中日渐长大,如今,她竟是越发不舍得将其打掉了。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
她来江州时带了点儿银子,现在丹青铺子也是越做越好,如此,也算能给孩子一个不错的生活环境。
至少,让他不愁吃穿,还能请上几位先生教授他读书写字,明白些道理。
这便足够了。
柳殊独自在江州待了这么些日子,日常处理铺子里的琐碎事情,还要教授学生们绘画,与来来往往的邻居、客人们打交道,如此一来二去,不自觉地更果决了几分。
不再困于那一方天地,性子也不那么拧巴胆怯,反倒是心大得很。
一番思索,迷迷糊糊间竟不知怎的困倦了起来。
屋外,陈钊是半个字也不敢吱声,一阵等待后,只得木然地看着自家陛下翻窗进了屋内。
作为一个合格的体贴下属,他几乎是下一瞬便板下了脸,开始尽职尽责环视起周围,力求想陛下所想。
可这头,闻初尧进了屋,却只是长久地盯着柳殊的睡颜,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视线飘忽,胸口微微起伏着,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一般。
柳殊走后,他经常做梦。
她离开距今,几十个日夜,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于他而言,这一切更像是一场带着滞后性的噩梦。
突然之间,一切皆化为泡影。
而他在梦里,也只能偶然窥见幽幽火光中,那抹一闪而逝的剪影。
每当他想要上前时,那抹身影便会顷刻间消失,独留他一人。
靠的最近的那一次,两人只剩一掌的距离,似乎……只要他把手掌往前伸一伸,够一够,便能触摸到朝思暮想的人。
可那短短的距离却又犹如鸿沟,不可逾越。
他只能窥见柳殊隐带厌恶的神情,别过去的、不愿被他所见的面庞,以及……梦魇一般的,那场大火。
待他冲上前去,不断地呢喃着,恳求对方留下时,那道大火便会烧得更旺。
无形中回答着,告诉他,柳殊不愿意。
她不愿意见他。
而一片焚烧的余烬中,只会留下那根簪子,玉白色的花蕊形状,花瓣掉了一瓣。
是啊,这是他做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他的妘妘是不会带走的。
在江州见到柳殊时,其实闻初尧心中便早就有了答案。
原来这般费尽心思,是不愿留在他身边啊。
和梦中一样,宁愿用那样惨烈的死亡来骗过他。
也是直到那一刻,他才恍惚觉察到,他心心念念的这个人,其实也是这么无情的。
罔顾他的情绪,冷眼旁观着他的麻木、决意与痛苦。
闻初尧本来以为他也是能忍住的,毕竟他也曾是真真切切地忍耐过的。
可现在……柳殊又与他身处了同一空间。
眼前豁然明亮——
柳暗花明处,他又爱又恨的那个人就这么躺在床榻上。
沉郁的香气萦绕,丝丝缕缕地将人整个包裹,层层包围之下,柳殊睡得十分安稳,呼吸声均匀清浅。
无知无觉,微微蜷着,因着药物的作用,睡的昏昏沉沉,可眉头却不知为何还是蹙着的。
闻初尧走了过去,半个身子倾下来,盯着她被被角微微遮挡住的面庞,接着自然地把被褥往下拨了拨。
霎时间,如墨般的长睫,小巧秀丽的鼻头,樱红的唇瓣相互组合,那张熟悉的明媚面容,再一次清晰地显露于他的眼前。
那么近,那么具体,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淡淡的绒毛,嗅闻到她身上安心的香气。所有的一切,都是镌刻于他灵魂深处的熟悉。
闻初尧忍不住伸指抚平柳殊微微蹙起的眉心。
触碰到那柔腻的肌肤,微微摩挲着,指尖愈发地发起颤。
他的胸口又涌起某些黑暗的念头,停顿几息,又只能死死地压制住。
像一头狩猎成功的狼,紧盯着猎物的后脖颈,磨着牙,等待着下一刻咬上一口。
恍惚间,连带着那些转转反侧的、煎熬的、无处倾诉的痛苦,仿佛都在此刻有了宣泄的出口。
撑在柳殊的头边手一顿,另一只则情不自禁地抚上了她的下颚处。
瞬间,熟悉的女子香气萦绕鼻腔,与他的气息融为一体。
男人清冽的气息汹涌地铺洒着,侵袭在柳殊瓷白的肌肤上,迷朦间,有种说不出的滚烫。
房间里黑漆漆的,不知过了多久,闻初尧意味不明地轻叹了声。
离得更近了几分,大半个身子覆了上来,微凉的薄唇印在她的嘴角。
隐晦又狂热。
第77章 跑路第四十七天
一片黑暗中, 气氛忽地一变。
唇齿相依,那些隐秘的、令人脸红的声音清晰地钻入耳孔,大抵是嘴唇被厮磨地不舒服, 柳殊的眉头又微微蹙了起来。
一吻毕, 闻初尧只是立在床头, 仿佛柳殊又有可能会消失一般,直勾勾地紧盯着她。
明明是才做完那么亲密的事情, 他的脸色却又不知为何冷了下来。
改站为坐, 瞥向香炉的方向, 神情多出几分复杂莫测。
她如今怀着孕, 这样的香,一次便够了。
之后, 还是罢了吧。
思绪回笼,停顿了好一会儿, 那只宽大的手掌才徐徐抚上了柳殊的小腹。
明明面上一派冷涩, 但男人手下的动作却是出奇意料地温柔, 似是对待着什么名贵的易碎瓷器, 就连触碰也是隔着那么一层薄薄的纱。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柳殊的孩子。
离得近了,周遭的熏香仿佛都被女子身上的淡淡体香短暂地驱逐,这一方小天地中, 他只能嗅到柳殊身上的味道。
闻初尧脱下靴子, 躺下来将人带到了怀里,偏头,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模样无端有几分可笑, 若是柳殊醒着,定会心生诧异, 这样拉低身份、不符合帝王作风的行为,落在如今杀伐果决的男人身上,无端有几分割裂。
一下又一下,越凑越近,像是瘾君子在续命。
熟悉的、女子身上的馨香盈满鼻腔。
不再是过去数个日夜颠倒下的空白,而是真正的,他的妻子。
闻初尧不由得收紧了些,拥着身侧的人。
霎时间,那股独自走过的苦楚仿佛在此刻烟消云散,转而变成了一种更为涩然的情愫,苦的他心头一酸,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倔强地抿了抿唇,那副素来淡然温和的面庞,再一次地因着眼前的人出现了几丝别的色彩。
自打踏入江州,在暗处看见柳殊的那一刻,他便明白了。
一颗心上上下下,连带着浑身的停滞血液亦是再度沸腾,那些荒谬的、反复折磨的思绪似乎在这一刻有了归处。
柳殊没死,她只是不要他了而已。
那一瞬间,闻初尧倏地有种置身于钢丝之上的失重感,他只是飘忽在半空中,日日夜夜地悬浮于这片虚幻之中。
被梦魇困扰,茕然孑立。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就渡去了另一侧。
中间的那条路,那条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黑漆漆的窄道,便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闻初尧搂着怀里的人,动作轻柔不已,手下的力气却又像是大得吓人一般,手背上的淡淡青筋皆显露了出来。
温热的身躯倚于怀,他濒临失控边缘的那丁点儿理智才像是终于得到了抑制,被骤然拉回了正常的空间内。
两人独处的、可以接触到的同一空间。
肌肤相触的瞬间,闻初尧心底的那些阴暗的情愫才终于平静下来,熏香的药物作用下,即便他将下颚抵在柳殊的头顶,乃至把她整个人都侧了过来拥入怀中,她都仍是无知无觉。
这样大幅度的动作,却是男人已经克制后的了。
也仿佛只有这样,他心底的那股患得患失才能短暂地被压制下去。
人在怀中,闻初尧不自觉满足地喟叹了声。
可下一瞬,他便又反复起来,心里那种不踏实的劲儿再度上涌,梦境与现实交叠,往事一幕幕浮现。
直至天色将明,闻初尧才终于收回时不时要确认的视线,将一切复原。
熬了一宿,也或许是哭过,临走时,他的眼眶内满是通红的血丝。
一切归于原位,却又不再如过去数个日夜。
他的妘妘,回来了。
……
翌日,直至过了巳时,柳殊才幽幽转醒。
昨日来围观的人数众多,到后面不知是谁传开了,说她的铺子里学丹青能够速成,于是人更是一窝蜂地拥了上来询问。
毕竟普通人家哪里有特意为女儿培养技艺的功夫,柳殊这儿既给工钱,又能实实在在地学到东西,一来二去,自然是人满为患。
故而,先前那些观望的人,在瞧见真的有人切实得到利益后,便也会加入为铺子造势的队伍里。
有思维灵敏些的,便早已经反应过来:官府下场,那便不是小本买卖,教授几家学生那么简单的了。
往小了说,那是等于舒妘的铺子有人罩着,往大了说,那是整个江州的机会。
而此时,便是他们搭上这条船的最好时机。
种种原因下,无形中导致柳殊昨日格外地忙,前来捧场的客人一茬接一茬,跟秋日丰收的麦子一样割不完,更是不知打着什么心思,有一人竟一连买了她二十副画,说是仰慕她的画技,要拿回去供子孙后代瞻仰。
柳殊闭着眼,迷迷糊糊地醒了会儿神。
不知为何,她感觉今日尤其昏昏沉沉的,就连身上也是一股疲惫劲儿,使不上力气。
稍稍活动了两下胳膊,那股酸痛顷刻间便从手腕蔓延至四肢百骸。
柳殊不由得默然了会儿。
怎么整的就跟她昨夜又去劳作耕田了似的?
没多想,翻身下床便想先去倒杯水喝。
昨日月荫也累着了,她便没叫人再贴身跟着,反正她自己出来开铺子的这些日子,也稍稍习惯了自给自足。
再加上柳殊不习惯不熟悉的人贴身候在一旁,故而昨夜是她草草收拾完,独自歇下的。
嘴唇有些干涩,两口热茶下肚,她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舌尖下意识轻舔了下,柳殊忽地一愣,旋即像是意识到什么,去找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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