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顿了顿,眸色一凝:“那么你对礼枝小姐……又是为什么?”
晴尘脸上稳定的笑意被夜色抹去了一半,他抬眼看向黑岩,沉静地说:“顾礼枝早在1017年就介入了这段联结。我与她的相遇,也许不是偶然。”
黑岩瞠目结舌,“这……当真?!”
晴尘弯弯嘴角,眼尾似乎都被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光晕染成了红色。
“喂,晴尘?”在神辇里独自等了半天以至于等到不耐烦的礼枝掀开垂帘,从后面探出了头。
晴尘对还在震惊中石化着的黑岩挥了挥手,“那么,我们就先回现世了。”
神辇里,礼枝郑重地抱着黑岩给的《妙法莲华经》坐在一侧,似乎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晴尘目光一软,问道:“在担心那个怨念气息的事情吗?”
礼枝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晴尘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书卷,道:“比鄙降木书力量强大,会好好保佑你的。”
礼枝低着头盯住了自己的脚尖。
就算是神辇穿越云层,窗外景色美妙,她也不愿意给予哪怕一秒的注视。
晴尘向她那边靠近了几分,尾巴放在她的膝盖上,“感到不开心的话,摸一摸也没关系哟。”
礼枝缓缓地伸出手,在晴尘的蓬松大尾巴上抚了几下。
但晴尘还是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情绪并没有好起来,反而更低落了。
就在他准备再继续追问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尾巴上落下了湿漉漉的、滚热的液体。
晴尘的尾巴绷了起来。
再看向礼枝,她不知何时泪水盈满了眼眶,大颗大颗的泪珠如同被扯断的佛珠,向下坠落。
“呐,晴尘一定也觉得我麻烦不断吧。”礼枝抬起手,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从一开始的瘴气,再到被筑紫定位,还有现在的不知来源的莫名其妙的晦气。”
晴尘有短暂的怔然,第一时间想要表达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但礼枝全然被情绪包裹其中,他便保持了沉默。
“我啊,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个运气不怎么好的人。”礼枝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说道,“比如上课抽人去黑板上写题,最难的题永远点到的是我;虽然得到了很多老师的喜欢,但有些老师就是莫名其妙地从一开始就讨厌我。又比如和一群人一起做了同样的事情,被罚的是我,被表扬的是别人。”
晴尘用尾巴安抚地轻拍她放在膝上的手。
“来到日本第一天疯狂坐错车,迷路,然后开始失眠,然后是掉头发、爆痘、暴饮暴食、痛经痛到晕过去还有根本谁也治不好的耳鸣之类的。一直努力,一直只能目送这样那样的同学合格第一志望的大学。终于轮到我读到喜欢的大学,大家都游刃有余,我却为了课业夜不能寐,每天都在担心能不能毕业。”礼枝的话音越来越混乱,哭腔逐渐占了上风,几乎把她的话都模糊成了呜咽,“学部的采访,同样的平台同样的内容,我的那条视频流量只有别人的四分之一。小组作业全员摆烂,我帮日本人同学写了她的部分,还被指责写得太差。我不是任何人的最好的朋友,不是任何人心目里的第一优先级。我是‘那个、那位同学’‘顾什么来着’‘中国来的那位’,是无人在意的背景板。”
“晴尘啊,我以为来了自己喜欢的地方,读了梦想的大学喜欢的专业,人生就会不一样。但是这更让我意识到,就算是自认为做成了很了不起的事,自己也还是那个运气不好的、诸事不顺的、看着别人一个一个从我身边跑过去的笨蛋。”
“礼枝呀,”晴尘的嗓音轻且浅,眸光微微闪动着,“一直以来都这样辛苦,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的礼枝呀……”
听到温柔的声音,礼枝哭得更凶了。
又觉得被看见这样突然崩溃的样子很丢脸,礼枝干脆把脸埋进晴尘的怀里。
晴尘抬起手紧紧抱住她因为哭泣而起伏的身体,柔声说道:“稻荷神没有办法理解人类的情感,但是爱是他想给予你的最重要的东西。”
第29章 第二十九块油豆腐
礼枝和晴尘从异界回到家。
拓云和早雾见到礼枝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 都被吓了一跳。
“主人大人是遇到了什么事?”
“是被之江的土地神欺负了吗?”
晴尘微笑着看向已经平复下来的礼枝,道:“礼枝的每一天都比大家想得艰难,拓云和早雾应当多关心礼枝才是。”
拓云和早雾当场眼泪汪汪地怜爱地注视着礼枝:“主人大人, 原来您这么可怜。”
礼枝:“……倒也没有很可怜吧……”
拓云和早雾忙来到餐厅,“我们已经为主人大人准备好了晚餐。请主人大人享用。”
礼枝没什么胃口, 婉拒了两位座敷童子的邀请。但是晴尘则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 道:“不吃饭会容易生病哟。”
想到那没完没了的黑色雾气,礼枝只得坐到桌边。
今天的晚餐是一如既往简单的和食, 米饭配荞麦面的主食加主食,外加一杯麦茶。
无咖啡因的麦茶对于睡眠障碍者来说也十分友好。
礼枝虽然不想吃, 但人已经坐在桌前, 不得不静下心来,慢条斯理地吃饭。
食物的调味很清淡, 所以易于入口。
吃了一会儿,礼枝对吃饭的抗拒也降低了一些。
温热的汤入口, 热量走遍全身,让她久违地放松了下来。
全身紧绷的神经松弛的时间, 大脑的思绪也会变得自由, 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之束缚。
乱飞的思绪拼凑成一个全新的想法――
这样的家里,似乎真的有“家”的感觉。
是家庭,是家人,是紧密相连的, 你, 我, 他/她。
出门在外接近三年, 礼枝始终都是孤身一人在奋战。租房、交保险、看病、考学,等等等等, 不一而足。
偶尔身边有可以陪伴左右的人,甚至是只能说说话的人,好像也不赖。
如果,如果的话,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只是短暂地冒出了这样的想法,礼枝立即摇头否决了自己。
她能遇见晴尘,纯属巧合罢了。
现在他们在一起,是为了恢复之江稻荷神社周围民众对于稻荷神的信仰。等目标达成的那一天,她就会亲手把他送回神坛,继续一个人的无穷无尽的漫长的生活。
她必须随时做好体面道别的准备。
然而,即使分别的那一日终将到来,在那之前,这样的能够让人在痛苦之际什么也不用想就可以任性躲藏进去的日子,也会使得礼枝产生贪婪的想法。
要是能久一点?
她看向了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和拓云、早雾闲聊的晴尘。
将她拥进怀中,说着愿意将爱给予她的那个晴尘,就切切实实地存在在她的客厅里。
意识到这一点,心中的种种想法,都化成柔软的溪流轻轻从心头流淌而过。
吃完了晚餐,礼枝的情绪也逐渐好转。
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轻轻地道了声“谢谢”。
见到礼枝将晚餐吃了大半,拓云和早雾开心地来收拾。
睡前,礼枝将黑岩给的《妙法莲华经》压在枕头下,然后准备躺下睡觉。
在从被子里伸手去关灯的前一秒,白狐狸从床下蹦上了她的床头,坐在了她的枕边。
礼枝把胳膊缩回来,问:“有什么事情吗?”
晴尘晃了晃脑袋,开口道:“我只是想观测一下《妙法莲华经》的效果。不介意的话,我得一直坐在这里陪你。”
用的是“得”字,那么,礼枝也没有介意的余地。
她放心地将卧室的灯拍灭,躺进了被子里,“晚安。”
说完,她又小声地,近乎于讲悄悄话一般,动了下嘴皮,唤道:“晴尘。”
在床头坐着的晴尘伸长前爪伏低了身子,尾巴盖住了半张脸,但细长的吊眼在黑夜里炯炯地泛着红色的荧光。
或许是晴尘在陪她的缘故,礼枝的困意上涌得极快,花了不到平时三分之一的时间,她就成功入睡了。
在晴尘的眼里,枕下的《妙法莲华经》闪着金黄色的气息,形成了一道光弧。
各类神明和阴阳师的能力属于术业有专攻,不同的属性决定了不同的效用。
《妙法莲华经》是凝聚了比鄙椒鸺倚叛龅木书,能够驱散缠绕在人身上的戾气。但对于无疑是的四处漂浮的晦气、瘴气则不起作用。
房间里各类灰灰绿绿的气息在光弧四周漂浮不定。
晴尘一个个看过去,默念咒文将其驱除。
卧室里暂时恢复了清净。
他半眯着眼睛假寐,但耳朵还是机警地竖起来,精准地捕捉着房间里一丝一毫的动静。
夜晚过了大半,房间里都是安静平稳的。
在凌晨时分,室内忽然响起了一阵幽怨的絮语。
同一个人声音,不同的抱怨声叠加在一起,混乱地同时涌进耳道,教人听不清那声音到底在念叨着什么样的内容。
在这一片哭泣似的混乱声音里,他依稀能够听出“好痛苦啊”这样的字句。
“好痛苦啊……为什么……会是……你……”
听声音,像是正在遭受八热地狱无天无地的强烈炙烤,痛苦折磨到了极限。
晴尘耳朵微动,从半梦半醒间睁大了眼睛,站起了身。
房门外穿进了一团黑影,“它”不用开门就能够直接从外面进入室内,进了门也不打量一眼室内的布局,就像是早就找到路一样,直奔礼枝的床头而来。
黑影靠近了些,晴尘才发现这团黑影是模糊不清的人类的身形。
黑影来到了床边,伸出双手想要俯下身掐住礼枝的脖颈。但由于《妙法莲华经》的守护,黑影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光弧,就像是被烈火烫过,猛地缩了回来。整团黑影都皱了起来,发出凄厉的喊叫。
在这些稀碎的叫唤中,“好苦啊……好苦啊……”是永远不变的主旋律。
白狐狸跳下床,落地时已然变作人形。
晴尘手握一把折扇,指向那咆哮的黑影,质问道:“来者何人?”
黑影抱着头大叫,听见晴尘的问话,她转过来,多重声音叠加起来,愤怒地反问回来:“这经书,是你放下的吗?”
晴尘笑笑,“看来你就是那团黑色气息的真身?”
“知道这些对你有什么意义吗?我要找的人,” 黑影讽刺地冷笑,转过身去,看着在睡梦中眉头紧皱的礼枝,“是她。”
晴尘扔了张符在床边,建立起屏蔽声音的空间。
做完后,他才恢复正常的音量,道:“万事皆有缘由。你一定不是无缘无故地就要找她。”
黑影呵呵地笑了一声,“都说了和你无关。请不要阻碍我。”
晴尘双手无奈地展开,宽大的衣袖舒展,露出了衣服上精致的织金纹样,“啊呀,阻碍你的似乎不是我吧。”
《妙法莲华经》的光辉在室内愈发敞亮。
那黑影恼羞成怒,抱头仰天啸叫。
混乱的语句一齐挤进了晴尘的狐狸耳朵里,听得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好苦啊……好苦!!竟然请《妙法莲华经》,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那黑影大叫着,“我还会再来的,顾礼枝――”
话音未落,那黑影就被《妙法莲华经》的光吞噬殆尽。
房间的空气里空空如也,半点残片都无处可寻,干净如初。
晴尘松了松气,又变回了白狐狸,回到了礼枝的枕边,闭上眼睛趴下睡觉。
安稳地睡到了天亮,礼枝被昨天设置的闹钟吵了起来。
礼枝从被子里伸出脑袋,打了个呵欠。
正对上狐狸平稳安宁的脸。
自从令生帮忙驱除了晴尘身体里的瘴气之后,礼枝就很少看见晴尘睡觉了。
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他睡觉,竟然有种新奇的感觉。
瞧着狐狸毛茸茸的模样,她心生怜爱,抬手摸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地梳理着狐狸后背的毛发。
不愧是爱惜毛发的狐狸,后背的毛毛光滑柔顺,手感极佳,一摸就不想停下来。
被礼枝撸猫多年养成的娴熟手法进行了一通揉搓按摩,狐狸发出了舒服的哼唧声。
“说什么稻荷神,”礼枝嘀咕着说,“明明本质上就是一只小狐嘛,真是的。”
狐狸睁开了红彤彤的双眸。
“我可是全部都听见了哦。”
礼枝赶忙停手,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挠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晴尘从她膝上溜下床,化作人形,问:“昨夜你可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吗?”
礼枝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睡得挺好的。一切都很正常。”
但既然晴尘都这么问了,必然有他的道理。比如看见了什么与那团无名黑色气息有关的东西。
于是礼枝问道:“你发现了什么吗?”
“唔,”晴尘说,“我的确遇见了一团黑影。看样子,这团黑影是无名黑色气息的加强版。但是黑影尚未完全成形,只能分辨出来大概是个年轻的女子,无法确定身份。”
礼枝惊恐道:“我家里真的闹鬼了?”
晴尘笑着摇头,“鬼才不长这个样子。”
礼枝缠着他追问:“那么鬼应该是什么样子?”
晴尘念了句咒文,随即他的额头上长出了两个尖尖的角,嘴里也伸出了四根獠牙,面色由白皙转为铁青。
明明五官还是原本的五官,但已经面目狰狞了。
“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东西,叫做‘鬼’。”晴尘见礼枝瞳孔大地震,又恢复了原本的样貌,“人死了以后要经过三途川,在阎魔大王的办公厅接受审判,之后正式进入地狱服刑,如此成为了鬼。服刑期结束,如果不愿意重新加入现世的轮回,就可以继续留在地狱里生活工作,这也是鬼。鬼只能生活在黄泉之国,不会来到现世。”
礼枝回想着刚才晴尘变出来的獠牙和角,皱着鼻子道:“可是这鬼也太丑了。”
晴尘自信道:“放心吧,鬼的角有十几种可以自由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
礼枝:“……你为什么这么懂?”
晴尘笑意淡去,追忆似地说道:“啊,我有一位故人。”
不知道为什么,礼枝的大脑都没有经过思索,就将一个人的名字送到了嘴边。
“迦羽夜?”
晴尘双眸凝了一下,随后他点了点头。
“能让神明惦念多年,她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吧。”礼枝叹道。
晴尘将话题带了回来,“总之,这团雾气不是鬼,看这不成形的样子,应该也不是怨灵。”
礼枝脑袋又开始痛了,“那么这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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