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儿了。”晴尘提醒。
礼枝停在古宅的门前,禁不住吐槽这房子的巨大。半条街都是它的外墙,怪不得这一路走来,一直到现在才看见了一个门牌,楷书端正地写着“跃”二字。
忐忑地按了门铃,出来迎接的是管家奶奶。
礼枝报上姓名说明来意,就被请了进去。
宅邸保持着旧时的规制,琉璃飞檐,小桥流水,各种花木种植得相得益彰。即便是十二月末,山茶也开得热烈。
管家奶奶拉开了门,对着里面打了声招呼:“有客人。”
“请进。”年轻的男声传出。
礼枝和管家鞠躬道谢,走进室内。
这是一间茶室,主位坐着一个男生,看外表是她的同龄人。
“您好。我叫顾礼枝。”礼枝磕磕巴巴地用恭敬正式的措辞打招呼,“听闻您是阴阳道的传承人,所以特地前来,有一事相求。”
男生眉尾一抽,像是听到了难以理解的话。
礼枝攥着裙子坐下,迟疑一阵,从购物袋里缓缓掏出了大白菜。
“来得匆忙,没有准备更精致的礼物。但是这颗茨城县产的优质大白菜,可以成为您的健康食材,请收下。”礼枝笑得不太值钱。
男生的眉尾几乎是在抽搐了。
他看了看礼枝手中黄绿参半的优质大白菜,又看了看她的脸,良久,才开了尊口:“谁叫你来的?”
礼枝:“呃……是谷歌。”
晴尘的存在是她花了好长时间才能勉强接受的,她很难通过三言两语向对方说明情况。
何况,用谷歌地图导航过来怎么不算是谷歌叫的呢?
礼枝保持着谄媚的假笑。
男生淡扯的嘴角一松,吐出了听不出意味的笑声,“谷歌啊。那还真是……”
礼枝额角冒出了汗。
男生转而礼貌地一笑,“请喝茶。”
礼枝顺从地端起了粗陶茶杯。
杯中有两根茶梗立了起来,是吉祥的征兆。
“如你所见,我,跃令生,的确略通道之法。但是,”男生捧着茶杯,话锋一转,双眸如同寒星,“我们家族的事情,外人是如何知晓的?”
礼枝低头与茶水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面面相觑。
这不太好解释。
不过,令生似乎是看出无论怎么问,她都准备当哑巴,所以他不再追问,转而讲起了故事。
“想必顾小姐一定知道安倍晴明公吧?”
“大名鼎鼎的阴阳师,我当然知道。”
“晴明公的老师,您知晓吗?”
这种问题当然难不倒资深日本史爱好者,礼枝脱口而出:“贺茂忠行和贺茂保宪。”
“不错。”令生继续说了下去,“贺茂氏与安倍氏,在此后接近一千年的时间里,都是阴阳师的两大流派,明争暗斗。”
“安倍氏的后代是土御门氏,”礼枝接话道,“贺茂氏的后代是......”
说到这里她陡然停住。
“您,”礼枝握紧了茶杯,“难道是贺茂氏的后人?”
令生满意地颔首认同。
贺茂氏的嫡流勘解由小路氏,曾是有记载的氏族里历史悠久的名门。这一系由于家族内部冲突断绝了。到了江户时代,庶流幸跃氏重振了家族。不过,土御门氏在斗争中略胜一筹,夺取了阴阳寮(注:日本律令制度下隶属于中务省的机构之一。负责占卜、天文、编纂历法等)长官的位置,从此幸跃氏就从记载中消失了。
“为了躲避迫害,就隐去了‘幸’字。”令生喝完了茶,视线回到礼枝身上,“顾小姐作为外国人,是从哪里得知隐姓埋名的贺茂家的消息?”
礼枝呛了一口茶,忙不迭地拿出手帕擦着嘴角,试图蒙混过关。
“顾小姐不准备告诉我也没关系。”令生摆弄着茶具,“不过,看顾小姐的表现,背后的确是另有其人了。”
礼枝喘匀了气,“之后有机会可以慢慢和您说。我现在急需您的帮助。”
“发生了什么呢?”
礼枝将自己的状况一五一十地告知。
“瘴气吗?”令生又给自己倒了杯茶,若有所思,“现代生活的压力无与伦比,被瘴气困扰的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那么,可否请跃先生帮忙祛除瘴气?至于收费,全都在您,多少我都可以给。”
“那倒也不必。”令生放下茶杯,“既然你愿意相信我,我就亲自陪你走一趟吧。”
第4章 第四块油豆腐
礼枝带着跃令生原路返回。
“你叫我令生就好。”男生看了一眼绷得很紧的礼枝,“我们好像差不多大的样子。”
礼枝顺着他的话问:“你现在是学部生吗?”
“我是S大商学部三年生。”令生说道,“你呢?”
礼枝激动地说:“我也是S大!我是社科学部一年生!”
“哦~社科学部也是我们学校的王牌之一。”
“哪里哪里,商学部才是门面吧!”
一番寒暄,两个人的关系迅速亲近了起来。
快到礼枝家的时候,令生拉着她走进了路旁一家超市。
“要买什么?”
“盐。”令生从货架上拿起一个玻璃瓶,对着礼枝晃了晃。
“只买盐吗?我家里也有。”
“在你家放久了的盐会被瘴气侵蚀的。”令生说着,又拿了包玄米,“走吧,去结账。”
礼枝抢着付完款,和令生一道回了家。
刚刚开门,令生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
他一边自顾自地往里走,一边问礼枝:“你是怎么吸引到这么多瘴气的?一般人到了这种程度没准早就死了。”
礼枝无奈地“呵呵”了两声,挠着头问:“有那么严重吗?”
令生在全屋走了一圈,弄清了礼枝家的布局后,就开始了驱邪。
他首先从距离玄关最远的卧室开始,在每个房间门口撒盐,同时口中念念有词:“R・兵・L・者・皆・・列・在・前。”
撒盐完毕,他又打开玄米袋子,指尖轻取了一小把出来,放在手心。
这一次的顺序和撒盐时相同,站在每个房间门口,向着房间里撒玄米。
严格遵循着先左后右,最后真中的顺序。
一直撒到玄关门口。
礼枝紧张兮兮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请把家门打开。”
礼枝忙不迭照做。
最后一把米是从玄关撒向门外,左、右、真中。
做完这一切,令生拍了拍手,“你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礼枝双手交握,“真的吗?”
“当然。不过,”令生捏着下巴,“今夜请保持门窗紧闭,切勿出门。”
“诶?”
礼枝还没来得及询问为什么,跃令生就一个箭步开门闪现了出去,“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咔哒”,门重新关紧。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巨大的寂静。
礼枝搓了搓脸,蹲下.身打开了购物袋。
一整个下午都躺在购物袋里的狐狸此刻正缩成一团,大尾巴半遮着脸,似乎睡得正熟。
“晴尘,”礼枝摸摸它的头,“驱邪结束了。”
狐狸一动不动。
“晴尘?”礼枝拨开它的尾巴,在它的鼻头上轻轻点了两下。
狐狸哼唧了一声。
这时礼枝才发觉,狐狸的体温高得烫手。
骗人的吧!
神又不是人,也是会发烧的吗?
好荒谬。
礼枝揉了揉狐狸圆圆的毛茸茸的烫烫的脑袋,用自言自语的音量问道:“小狐,你真是神吗?”
狐狸的耳朵动了一下。
“小狐”这个叫法,他上次听还是在一千多年前。
人类的呼唤,神明必须予以回应。
他想要这么做,但仿佛在被灼烧的身体很难牵动,最终他只是蹭了一下礼枝凉丝丝的手心,就又把头垂了下去。
礼枝内心的不安逐渐扩大。
从中午开始,晴尘的灵力就在减弱。进了跃家门之后至今,他更是一声不响。
掌心里的温度似乎再度攀升,终于让礼枝坐不住了。
她将狐狸从购物袋里抱出来,急匆匆地来到玄关处准备开门出去买降温贴,手指碰到门把手的那一秒,她想起令生的叮嘱,又缓慢地把手收了回来。
她默默地抱着狐狸摔坐进了沙发里。
真是可笑,她居然想着去买降温贴,这种东西根本就不会对神产生作用吧。她现在连狐狸为何昏睡不醒都还没有搞清楚。
趴在她膝头的狐狸艰难地呼吸着,似乎正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礼枝轻轻顺着他的毛,决定还是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她从柜子里拿出夏天囤太多没用完的清凉贴,贴在了狐狸的额头上。
管它有用没用,先试了再说。
怀着这样的心情,礼枝又安静地观察了一会儿,狐狸的呼吸没再继续加重。
情况得到了控制,礼枝稍微松了口气,转而又想到她还有头等大事要做。
她坐到了电脑前,可眼神却克制不住地直往沙发上瞥。
狐狸独自卧在沙发上,后背急促地起伏着。是成年狐狸的体型没错,可是缩起来的时候,是小小的一团。
她于心不忍,走过去将它抱了过来,放在了腿上。
*
一台电脑,一把键盘,一个夜晚,一个奇迹!
天蒙蒙亮的时候,礼枝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紧接着额头砸在桌子上,直接不省人事。
不过,她腿上还躺着一只狐狸,她只趴了一会儿,就直起上半身,去检查晴尘的状况。
这一夜过去,既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
这究竟是为什么?
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礼枝拉开了阳台的门,让室外的清新空气带走闷了一夜的污浊,顺便清醒一下被论文折磨得混沌不堪的脑子。
正当她对着新一天的朝阳伸懒腰时,两个人脸猛地从屋檐下垂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礼枝火速倒退进了门里。
与此同时,那两个人影也尖叫了起来。
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谁吓到了谁。
“您可以看见我们?!”那两个人里的一个惊声问道。
礼枝看去,分明是两个孩子倒挂在了阳台的屋檐上。
“你们是哪家的孩子?”礼枝耐着性子,“这样很危险的哦。要是摔下来了,会让爸爸妈妈心疼的。”
闻言,那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们才不是人类的孩子。”两人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了阳台的地面上。
两人都是平安时代的装束,一个是女孩子,另一个是男孩子,约莫人类年龄六七岁的模样,但整体看上去,又像是等比例缩小了。
“你们是……”礼枝按住了口袋里的御守,“妖怪吗?”
两个孩子又是哈哈大笑,异口同声道:“我们是礼枝您家里的座敷童子啊!”
礼枝:“诶?”
根据传说,座敷童子是住在客厅或库房里的神灵,给见到它的人带来好运,还给这家人家人带来财富。
只是传说而已,现实里的家中竟然真的会有这种东西?
算了,连神都能降临在身边,还有什么是不存在的。
礼枝放弃了追究。
“奇怪,主人您之前明明看不到我们的。”女孩子疑惑地说。
“这不重要。”礼枝蹲了下来,视线和座敷童子们平齐,“座敷童子不是应该在家里吗,你们怎么从外面来了?”
女孩子为难地戳着手指,低头不答话。
压力给到了男孩子的身上。
他只得实话实说:“因为家里聚集了太多的瘴气,我们前不久离家出走了。”
礼枝:“……”
女孩子向室内看了一眼,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主人,瘴气已经消失了呢!”
礼枝:笑不出来,根本笑不出来。
“呜呜呜,我们在外面流浪得好辛苦啊!”男孩子夸张地擦着突然开始泛滥的眼泪,“能回家真是太好了!”
女孩子也哭了出来,两人一左一右抱着礼枝的大腿。
礼枝赶忙将两人带进了房间里。
“我认识了一位特别厉害的阴阳师,就是他帮我祛除了瘴气。”礼枝安慰似地说道,“以后也不用再担心被瘴气困扰了。”
“阴阳师?”女孩子问,“是他教给了您看见我们的能力吗?”
“怎么可能?阴阳师也是人。”男孩子反驳她,“晴明公可以看见式神之类的存在是因为他有妖怪的血统。”
两人争辩不休。
礼枝按住了脑门。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到桌边,摸了摸昏睡的狐狸的脊背,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
她抱着狐狸走到几乎要大打出手的座敷童子面前,蹲下来说道:“你们可以帮忙看看他是怎么回事吗?”
两个座敷童子不情不愿地停下了争吵,双双看向礼枝怀里的狐狸。
两人皆是大惊失色,一前一后向着狐狸跪拜,“稻荷神大人。”
座敷童子虽然也是神灵,但是级别较低,不出意外每家都有,数量多自然也就不值钱,所以在大明神的面前,他们只有当背景板的份儿。
礼枝不惊讶他们会产生这样的反应,但是现在不是行大礼的时候。
“他的能力一直在持续不断地衰弱。”礼枝担忧地说道。
女孩子恭敬地伸出了手,将手心贴在了狐狸的额头,闭上双眼。
“万物皆有灵,所谓的灵,就是各自凝聚的能量与气息。同类可以互相感知,就好比人类可以觉察出亲友的情绪起伏。”男孩子解释道。
礼枝点了点头,期待地等着女孩子睁眼。
在座敷童子的视觉里,黑夜昏昧,云团如同硕大的虫子,在诡异地蠕动着。无论从前后左右的哪个方向看,都是一样的场景。
她收手,圆圆的大眼睛湿漉漉的,“稻荷神大人的能力被侵蚀了。体温的升高是因为他的能力在和另一股力量缠斗。”
礼枝:“是瘴气?”
“大概是主人您身上的瘴气对他产生了影响。”女孩子说道,“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
“什么?”
“神怎么会被区区瘴气所困扰?”女孩子一脸的疑虑。
礼枝想起了什么,赶忙道:“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就在说自己并没有能力帮我祛除瘴气。”
“原来是早就开始衰弱了吗?”男孩子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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