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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用品头论足的语调说道：“倒也是，是富家大少爷的话，的确不用学习也能顺利毕业。”
“倒也没有特别富啦。”
攻守之势异也。
“别谦虚了大少爷。”礼枝乘胜追击，“在你家，上S大恐怕是家族之耻吧？不去东大政经学部，是因为不想吗？”
礼枝保持着礼貌的阴阳怪气假笑，把牙龈都露出来了。
柚木终于被她给彻底堵死，说不出话来了。
礼枝解决了烦人的同桌，开始专心听教授讲课。
隐隐约约的，她闻见了一股木质的味道。
不是清新的木头香气，而是尘封许久的古老香木散发出的气味，尾调里甚至带了点缺乏日照的霉味。
虽然不是好闻的味道，但绝不让人讨厌。
而且……
礼枝半闭上眼睛仔细地嗅了嗅，鼻腔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气味分子。
这气味，似曾相识。
礼枝侧过头来，皱着眉狐疑地看向旁边的柚木。
他向她借了草稿纸，不过一字没写。手上在转着笔，眼睛也直直盯着某个方向，压根没在看讲台。
礼枝收回了视线。
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个柚木怪怪的。
难不成，是妖怪？
礼枝想道。
由于之江稻荷神灵力缺失，周围的能量平衡被打破，所以妖怪横行。
算起来，S大的文科校区，也是芝麻的领地。
在S大的学校里出现妖怪，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飞头蛮都在路上，还有什么是妖怪们做不出来的。
礼枝一瞬间有些后悔说了阴阳怪气的话。
万一把他给惹恼了，要置她于不利之地可如何是好。
下课后，礼枝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见柚木站在一排课桌边上等着，并无要走的意思。
礼枝便放松面部表情，和颜悦色地走过去，“我刚才是不是态度有点恶劣？是因为我一上课就很生气。让你感觉不好的话我道歉。”
“没关系，我都察觉不出来的。”
木质的味道陡然变得浓郁。
礼枝眸色凝重。
“我们理工人，从来都直来直去，讨厌做阅读理解。”柚木像是和礼枝很熟似的，勾起了她的肩膀。
礼枝就像是被跳蚤跳到了身上，暗暗扭动着肩头想摆脱，但是幅度太小，失败了。
他这行为和言辞，倒是很像某些自我感觉良好的理工男。
应该不是妖怪吧……
出了教室的门，礼枝一眼就看到门边站着的人。
晴尘收起了狐狸的耳朵和尾巴，头发也变成了黑色。他穿了一件对于他来说相当朴素的黑灰色系轻装和服，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头和肩斜靠在墙上。
散漫的姿势，却不会让人觉得他散漫。
他眼睛半眯着，看见礼枝和柚木一起出门，他站直身子，抬起了下巴，警告似地看着柚木。
礼枝趁机溜到了晴尘身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着晴尘的胳膊放到自己肩头，对柚木笑道：“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
柚木举起手以示清白，“我什么都没做，何必这么大的敌意？”
礼枝拽着晴尘的衣袖，“我们回家。”
晴尘放在礼枝肩头的手加重了力度，像是要牢牢地将她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和礼枝一道离开。
走了几步，他又回过了头。
柚木仿佛是感知到他会回头看一般，站在原地，毫无惧色地向他投来视线。
晴尘眼神凶狠，赤眸里好似有烈火燃烧过。
柚木却挑起了嘴角，摆出了一副迎战的表情。
目光交锋兵刃相接，似乎能勾起一场剧烈的爆炸。
“你怎么不在家休息？昨天才受了伤，需要好好恢复能力。”
礼枝的话音促使晴尘暂时放过柚木，转过了头。
晴尘：【为了让情敌知难而退。】
礼枝：“诶？？情敌？”
晴尘：【那家伙，分明是喜欢你。】
礼枝差点要跳起来。
“胡说什么，我都不认识他。还觉得他很奇怪呢。”
晴尘抬了抬眉毛。
“他不肯说自己学院的名字，而且也根本不像是在听课。”
走到了大厅，学生们多了起来。
晴尘不便写字，便没再回复。
来往的学生都盯着晴尘看，尤其是女生们，一个个都在窃窃私语。
礼枝有些羞耻，又有些骄傲。
离开教学楼，晴尘却没有向家的方向走，而是带着礼枝来到了芝麻的神社。
礼枝：“有什么事要拜托芝麻吗？”
晴尘：【关于小狐丸。】
礼枝一怔。
“你，决定好了吗？”
晴尘不回答她，拉着她就向里面走去。
芝麻出来迎接，见晴尘恢复如常，他一贯冷漠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松快。
晴尘在他面前站定，抬手在空气中写道：【我需要你帮我主持一次泰山府君祭。】
芝麻问：“你要和谁交换？”
晴尘：【顾礼枝。】
礼枝不明所以，出声道：“慢着……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卖了？”
芝麻撇了她一眼，瘪了瘪嘴：“卖不了你，放心。”
礼枝：“诶？诶？诶？”
等一下，刚才是不是听到泰山府君祭了？
这这这这……泰山府君不是阴阳道信仰中掌管着一切生死的主神吗？
没记错的话，如果人死了，是有办法向泰山府君行祭祀，然后把人捞回来的。
那么晴尘又是要做什么？
【为了拿回小狐丸，我要去一趟高天原。】晴尘写道，【但是以当前的身份是做不到的。】
礼枝指着自己的鼻尖，“用我的身体去吗？”
晴尘点头。
【人类的气息还能够帮助掩藏我的灵力。】
礼枝惊呆了。
这狐狸已经到了连天照大御神等高天原众神都敢欺骗的程度了吗？
路子太野了。
芝麻将两人带到了内殿，指着空空的地板，“在这里躺下吧。”
礼枝和晴尘对视一眼，并排在地板上躺好。
后背和后脑勺都被坚硬的木地板硌得发痛。礼枝悄悄地抬起眼皮觑了一下旁边的晴尘。他面不改色地闭着眼睛躺着，似乎很是休闲。
礼枝也只得忍耐着。
芝麻手持折扇，张开双臂，和服的衣袖蝴蝶翅膀一样展开。
“天逢・贪狼・一阳星君・天内・巨门・地声星君・天冲禄存……”芝麻长袖舞动，面色庄严镇定，口中念着咒词，“谨请泰山府君，互换灵魂，急急如律令！”
一曲舞玩，礼枝感觉到自己被柔软的风吹拂托起，飘在了半空。
眼前仿佛蒙了一层金黄色的薄纱，一切都是雾蒙蒙的，看不清晰。
灵魂前所未有的轻盈，心中被漫溢的快乐充满，人世间的所有烦恼与忧愁，都远去。
不过这快乐没有持续太久，她就像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一样，急速坠落。
随即，她就惊醒，坐了起来。
芝麻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你是谁？”
礼枝：“我是顾礼枝。”
芝麻一甩扇子站起身，“成功了。”
礼枝：“！”
她忙低下头检查自己的身体。
不，这已经不是她的身体了，是晴尘的身体！
她睁大眼睛盯着晴尘的手，指骨修长，长指甲晶莹圆润。
好美好美。
近距离看比正常社交距离更好看。
想到这双手触碰过她，牵过她的手腕，礼枝就脸红心跳。
她忍不住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
【你没事吧？】
礼枝循着光抬头。
“自己”单膝跪坐在她身前，眉毛抽搐，满脸写着“我看不懂”。
礼枝当场放下了手，说：“我没事。”
用着她身体的晴尘指指她的嘴角，【你好像在流口水。】
礼枝抬手摸了摸嘴角。
晴尘对着她笑了起来。
是错觉吗？明明礼枝的身体是同一个，可晴尘的灵魂进入之后，她的身体的笑容里都多了几分媚态，眼尾上扬着，似是在吊人胃口。
礼枝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脸上会出现这种高难度表情。
她站起身，拍拍手，问道：“你打算怎么去神界？”
“我自然有办法。”
礼枝问不出个所以然，就看向了芝麻。
芝麻：“别看我，我也不知道。”
晴尘对芝麻道：“麻烦帮我拿一套巫女的衣服过来。”
芝麻脸一黑，不服气地说道：“臭狐狸你凭什么能这样自然地指使我？”
“我愿意搭上了半条命为你挡箭，”晴尘气定神闲，“你却连小忙都不肯帮。猫科动物就是没有心呐。”
芝麻：“……给你拿就是了。”
巫女的礼服，是红与白碰撞的极致之美。
礼枝看着晴尘披上和服，戴好发冠。
她平日里不怎么爱打扮，上学的日子就更潦草了。今天甚至只抹了点素颜霜。
可晴尘将全套装扮都整理好后，礼枝蓦然觉得眼前的人熠熠生辉。
晴尘从容地向殿外走去，“等我回来。”
礼枝木木地看着晴尘的背影。
蛰伏在记忆里的恐惧倾巢而出。
礼枝向前追了几步，“你会回来的，对吧？”
晴尘回过身，“我会的。”
礼枝仍然不放心，走上前去，低着头看他，“凭证呢？”
“凭证就是……”
晴尘牵动着礼枝的身体，踮起脚尖，捧住礼枝的脸，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个轻吻。
第52章 第五十二块油豆腐
叮叮当当的铃声穿透春日的煦风, 空旷地回响。
晴尘手持神乐铃，半闭双目，翩跹起舞。
手腕灵巧地转动着, 让神乐铃上的长缎带绕着手腕与小臂飞舞旋转。
礼枝在本殿里向外偷偷看晴尘跳舞，几乎忘记了呼吸。
她向来认为自己的身体四肢不协调, 缺乏运动神经。可经过晴尘的操纵, 她的身体柔韧性极好，如同春日里最自由的蝴蝶。
少女的身影在日光下伸展, 衣袂翻飞，薄纱外衣被风吹起, 如梦似幻。
礼枝仿佛透过晴尘的舞, 看见了一千多年前伏见稻荷大社的神职少女。
迦羽夜。
那时候她应该也是和眼前的场景一样，庄严地向神明献舞, 在京城成千上万双眼睛的注视之下。
花朵摇曳着散发香气助兴，日光也倾尽了爱意, 照亮她的每一根发丝。
那个时候，晴尘是否一直在高处注视着她呢？
然而如今却……
连之江的大家都无法保护。
礼枝扶着门框的手不由自主地用了力。
晴尘一曲舞毕, 张开双臂, 抬头直视着耀眼的太阳。
一滴泪水从嫣红的眼尾沁出来，顺着光滑的脸颊缓缓坠落。
太阳在他身上降下刺目的光辉，光线环绕纷飞，像是茧一样, 将他裹在其中。
礼枝不能直视那与烈日一样的强光, 忙捂住了眼睛。
待那光线退去, 她再向外瞧时, 晴尘已经不见踪影。
芝麻变成了奶牛猫的样子，在门边卧倒：“那是召唤日出处神明的舞蹈。如果得到了神的回应, 就能进入高天原。”
礼枝还在震撼里久久不能抽身。
芝麻舔舔爪子，“希望那狐狸能早点把刀带回来，本神真是受够了没完没了捉妖怪的日子。”
*
高天原
晴尘一步一步地走在平原之上，有着异香的各色花草漫山遍野地绽放。
他的衣裾扇子一般铺开在身后，落满了飘落的花瓣。
人类的身体是绝佳的掩护，守卫丝毫不怀疑他的身份，就让他进入了众神的领地。
高天原只有一座宫殿，位于这座隐秘之岛的最中央。
收藏神器的密室，就藏在宫殿的地下。
晴尘感知着小狐丸的气场，逐渐向宫殿靠近。
“关于之江稻荷神社，劳烦陛下费心。”男声由远及近传来，“之江的报告，不知您是否已经知晓了。”
晴尘赶忙躲在了廊柱之后，后背紧贴着建筑物，将自己隐藏好。
走来的是现任伏见稻荷大社的主祭神，以及天照大御神。
“我已经仔细阅读了你上报的情况。”天照大御神摇着手中的团扇，黄金首饰反射着日光，随着她的走动，丁零当啷地晃动。
“陛下多日不回复，我感到担心，所以才会前来。”伏见稻荷神说道，“青之原街区的土地神芝麻已经不堪重负，这样下去，恐怕当地的人类都会受到影响。”
天照大御神笑，说道：“是同类所以会格外忧虑吗？”
伏见稻荷神否认，“从前，总是在弑神后及时派遣神使协助维持平衡，为何这一次不同？”
“之江在地震中被毁，是山与海力量的自然选择。这一百年来不能复原，是人类的选择。此地已经做出了选择，我认为，现在的混乱只是正常的后果罢了。”天照大御神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伏见稻荷神。
伏见稻荷神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慌张。
“应仁之乱的大火将伏见稻荷大社烧毁，当时的伏见被迫颠沛流离。一百年前的大地震摧毁之江，原本在地震后五十年我就该下达神谕，却拖延到了去年。我已经对他进行了弥补，可之江的信仰迟迟不能恢复。可见这附近的居民，已经不再需要神明了。”
“陛下，可是，”伏见稻荷神眼中光辉闪动，“青之原需要神力的加护。”
“新的平衡会很快就会建立，在那之前，只要芝麻能够坚持住就好。又或者你慈悲心泛滥……那我便把你派往之江如何？”
天照大御神微笑着说道，可眼神里浸满了寒气。
伏见稻荷神在她面前跪伏了下来，“陛下，我遵守陛下的一切旨意。”
天照大御神从他身边经过，“那便回你的伏见总社去。人类的命运，是人类的命运。神只是旁观者，而已。稻荷大明神，该不会忘记这个道理吧？”
伏见迟迟不敢起身，低着头顺服地应了一声：“谨遵陛下教诲。”
晴尘死死咬着唇，全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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