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下原本环臂看戏的人,眉头当即狠狠一皱,压住了心头的怒气。
这小傻子,他是让他来说这件事的吗。
依弱不争气,孤启上前几步扯开还欲再哭的人,道:“殿下今日入宫可曾听闻什么事?”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从他手中解救了可怜的依弱,缓声道:“皇姐的婚事,兴许是没戏了。”
昨日一事,算是正巧如了云竹曳的意。
孤启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孤启好似感受到自己心口的跳动慢了半拍,似是太过兴奋,他面颊涌上了一丝血意:“此话当真?”
“自然。”郁云霁这般道。
一旁的依弱不甘冷落似的,凑上前来嗅了嗅:“妻主身上好香,是依弱曾闻过的,依弱喜欢。”
“是吗,喜欢让下人为你送些过去。”郁云霁笑道。
原只是寻常的话,只是这一来二去,在孤启看来便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本还对依弱的话有所怀疑,今日再见郁云霁的态度,便彻底相信了他的话。
依弱那夜真的伺候了她,而传闻中夜驭十郎的菡王,也确实是个不行的。
“不,这不是妻主身上的味道,像是男子。”依弱扬着水盈盈的眼眸,道。
郁云霁失笑,她今日只同溪洄接触了半晌,哪里会有什么味道,她只当依弱就是寻常的儿郎,却不想,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的确如此,”郁云霁大方的承认了,“这熏香的确是一个男子的,是幽朝的太师,溪洄惯用的熏香。”
书上是这么说的。
“菡王倒是什么都知晓,连哪家儿郎惯用什么都了如指掌。”孤启下意识道。
此话一出,孤启才意识到了不对,两人登时无言对视,眸光交汇的刹那,孤启轻咳一声,偏过了头。
这话好似掺杂着酸意,只是太过莫名其妙,两人之间如何会有这样的氛围。
郁云霁看他神色不大寻常,便也没有再追究方才那句话。
“殿下,恭王殿下身边的侍人来报了。”三千从屏风后绕来。
提起郁枝鸢,孤启方才面上的僵意瞬间散尽,他眸中满是期待的盯着三千身后的侍人。
那侍人也被他盯得无所适从,但还是上前道:“殿下,恭王殿下近些时日新得了几尾湖鱼,如今养在池中,邀您明日来府上同享。”
幽人喜食鱼,上至王公贵族,下到黎民百姓。
可鱼多是夏季肥美,春季不利食鱼,始终所言的“桃花流水鳜鱼肥”亦是指暖春,此般微寒的初春时节,如何能养出肥美的鱼。
“而今虽是阳春三月,却仍旧料峭,不适鱼类生长,如何食鱼?”郁云霁下意识问道。
孤启有些急切地上前一步,她朝这人看去,对上她的眼眸,孤启也未在开口。
小侍不急不慢道:“殿下放心,这鱼是从南方水运而来,人言‘三月鲳鱼熬蒜心’,今年春日虽寒,鲳鱼却也是鲜美,殿下才派奴前来相邀。”
“我知晓了,明日我会带王夫前去,届时再同皇姐把酒言欢。”郁云霁颔首,应允下此事。
小侍将此事秉明,便行下一礼离去了。
郁云霁看着一旁偏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依弱,轻声道:“王夫不必急切,今日我回来,还有要事同王夫商议。”
她迈过正厅的门槛,朝着内室走去。
她来到幽朝这些天,虽是生活在这样奢华的王府多日,却依旧是不习惯这门槛。
门槛象征着权利与地位,原主似乎就是要彰显这一点,故而菡王府的门槛奇高,倘若不将脚高高抬起,是过不去的。
裙裾逶迤在地,与身侧孤启的衣角交汇。
望着眼前人的侧颜,孤启心中闷闷的,总感觉将要从她的口中听闻一件大事。
是莫名的慌张,可实属不该,他已许久不曾体会这等情绪了。
“是这样的,”郁云霁朱唇微启,缓缓开口道,“先前你我商量好了此事,如今皇姐婚约作废,我是该同你和离的。”
孤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立即开口。
他是性情中人,可如今脸上没有她所预料到的欣喜与欢快,只是对着她的眼眸。
良久,孤启开口道:“好。”
郁云霁点了点头:“剩下的便要靠你自己了,希望我们下次再见时,你已能担得起我一句姐夫。”
孤启没有理会她这句话,只不合礼节的越过她,直至她身前时,又停下了步子,背对于她:“多谢。”
春风的萧瑟之意渐退,不再那般肃杀。
阳春三月的暖风拂过抽了嫩条的柳枝,风动树摇,多了几分春日的光景。
只是看着那远去的背影,郁云霁微微扬了扬眉头,他好像过于淡定了些。
不过郁云霁没再细想,带着人回了书房。
今日母皇直言要她涉及朝政之事,而溪洄虽为男子,却有这方面的才干,站在母皇的角度来说,让这样一个人来辅佐她,或许更为合适。
人人都知晓她菡王如今珍爱王夫,可如此珍爱的传闻,并不能将原主昔日的作为抹去。
实际上,她还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魔头。
这不利于她将来行事,而在母皇眼中,溪洄是她最能交付的人选。
“同孤启这边刚有起色,便又要应付另一个不可控的魔头了……”
看着月洞窗外透出的春色,郁云霁轻声感慨道。
她这般想着,却不知孤启那边已然怔愣许久。
孤启捏着一盏温酒,看着微微晃动的酒液怔神。
“殿下,你不高兴吗?”含玉不解的看着他。
他跟在孤启身边多年,知晓他心中念着恭王殿下已久,今日菡王提起和离,想来他是高兴的,而今……兴许是欢喜的傻了。
含玉的声音让他神魂定了定。
手中原本温热的酒液,如今正有慢慢变凉的趋势,他捏的过于用力了,如今柔软的指腹泛了白,渗着冷意。
是啊,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半月堂不曾开门开窗,他命人将珠帘落了下,而今整个屋内是无尽的暗色,明媚的阳光被彻底隔绝,好似世间一切都同他无关。
孤启的长睫低低垂着,虽是白昼,面前却还燃着一盏烛火。
灯影如豆,将他的长睫映出片剪影,叫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他卑贱,他贪恋别人的好。
孤启狠狠一掌掴在了自己的脸上,他低低的笑着:“高兴,如何不高兴,我生怕此事不是真的。”
笑声渐响,回荡在整个半月堂。
变故来得突然,含玉后退了两步,面上还有着忌惮:“殿下,您,您的小日子快来了,也就这几日了。”
孤启的狂笑这才止住,他阴翳的眸光落在了含玉身上。
“今夜不许旁人打搅,如若有人前来,便说我身子不适,尚在修养,不方便见人。”
他不说,含玉也知晓他口中的这个“旁人”究竟是谁。
两边都是主子,他哪个也不好得罪,只先应下了这话。
孤启打开了妆柩,拿起里面一根精细的银柄,缓缓摩挲着。
幽朝男子皆带着贞洁锁,而所谓的小日子,便是每月某一日的突然难耐,情.欲作祟,每到此时,郎君们便更易受孕,儿郎则控制不住便会思及敦伦之事,一旦到那日,贞洁锁的禁锢便会令人痛极。
脑海中的痛感尤为真实,孤启的手渐渐寒凉。
他怕极了小日子,儿郎身子敏感,他是极为怕痛的。
可着贞洁锁,是只有妻夫之间行敦伦之事时才能摘下的,摘下后贞锁便不复寻常的紧密,是以,这等私密的东西,都是郎君嫁人后,妻主亲自将其摘下,亦是闺中乐趣。
他这般怕痛的人,却为了所谓贞洁,不敢对此放松一分一毫。
孤启隔着薄薄的绢衫,覆上了脐下的一点凸起。
那是一颗守宫砂,唯有两者在一起,才能证明一个男子的清白。
孤启从妆柩取出一枚药丸,就近端起手旁的盏,以酒送服。
“殿下不可!”含玉忙出言制止。
这药丸虽能使男子小日子推迟,却为大寒之物,极为伤身,寻常男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服用。可孤启因着嫁与菡王,已然服下过,而今这般只怕身子承受不住。
孤启猛地灌下一口烈酒,将舌尖上无边的苦涩压了下去。
无妨,小日子又如何,明日要见恭王殿下,让小日子推迟一日来也无妨。
入夜。
郁云霁到达半月堂时,便听闻内室传来隐忍的喑哑。
耳边的声音不大真切,正值春日,院中有几只猫儿嗷呜嗷呜叫着春。
她正要进去瞧瞧是怎的一回事,迎面却来了一个小侍。
正是孤启身边贴身伺候的那个。
含玉朝着她俯身一礼,低声道:“殿下,王夫吩咐了,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搅。”
郁云霁看向昏暗的窗棂,她隐约觉出不对劲来:“王夫究竟如何?”
含玉嗫嚅着,再她眸光扫来之时彻底破了功,老老实实道:“禀殿下,是王夫的小日子来了。”
小日子。
郁云霁正色道:“你就在此看顾好,不许旁人进来。”
说罢,她闪身直入了半月堂的大门。
含玉看着她的身影欲哭无泪,所谓“旁人”可不就是殿下吗,除了她,哪里还有什么擅闯的旁人。
半月堂内昏暗一片,月光透过楠木窗棂,依稀看到榻上堆作一团的锦被,蹭得满是褶皱的锦衾,还有散落一地的白裳。
小榻在窗下,月光顺着窗棂慢慢铺洒在榻上,将这一处映得格外明亮。
榻上的男子青丝散落,将小半个贵夫榻铺满,月光的映衬下,他的肤色瓷白,宛若一块极佳的羊脂玉。
他像是被莫大的痛苦折磨着,唇边时不时溢出一声声喑哑的呻.吟,那双玉足紧紧绷着,白皙的足面上筋络浅藏,脚尖下的锦衾被碾的褶皱不堪。
郁云霁脑海空白了一瞬,眼前的情景实在震撼,她不曾设想进来后看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那双狭长的凤眸氤氲着浓重的水汽,眼尾以及面颊被蒸腾的泛了红晕,这朵开得极盛的花像是在无声的邀请。
“出,出去……”孤启艰难地挤出涩声儿。
第23章
郁云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只觉唇瓣格外干燥,看着榻上满面屈辱的,正咬唇瞪她的人,稳了稳心神道:“我能做些什么吗?”
温和的菡王似乎在此刻笨拙了起来。
郁云霁不知晓男子的小日子究竟是什么,这好似不同寻常古代女子的初潮,一时间让她尴尬的手足无措。
听含玉说是小日子,她还当孤启是腹痛难忍,不曾想竟是这样。
孤启没有回答,那张寻常讥讽不断的红唇冒出滴滴血珠,让人想凑上前将这殷红的血珠吻下。
郁云霁意识到自己脑海中腾生出多么荒诞的想法,忙在心中道了声罪。
她不是原主,不会做什么趁人之危毁人名节之事。
可孤启眼下情况实在算不得好,她不知晓如何才能帮他舒缓些。
她并非书中人,这些时日虽是为了保命,不得已同孤启产生了联系,但在一起这么多天,她却也是真心心疼孤启的处境。
孤启低声呜咽着,似是梦中呓语:“好痛……”
郁云霁知晓他在说什么,这些时日她也大致了解了贞洁锁与守宫砂,知晓这是什么害人的东西。
这些封建古板的守旧思想,她一概不论的。
可这贞洁锁,却在那般隐秘的位置,贸然开口恐使他心中生惧,但她终究是没有纠结太久,几息的时间便被个人情感占据了思想。
“我帮你解开吧,孤启。”她听到自己镇定道。
手心散着热意,她迈步走上前。
孤启已然失了力气,看着她越来越近,眸中是掩不住的恐惧:“不,不要。”
后面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她的一声痛哼淹没。
他不愿,郁云霁止步于此,眼前瓷白的身子太过诱人,而凑的近了,那股淡淡的荼蘼香也愈来愈浓烈,像是勾着她前行。
郁云霁几乎是凭着意志力定在原地,而后转身,将要离去。
不曾迈过门槛,耳边是他的低低喟叹,似痛似愉,像是经历重重磨难,得了一点甘霖,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叫人脸红心跳。
郁云霁身形顿了顿,随后疾步出了半月堂。
她像是窥探到了旁人的秘密一般心神不宁,她方才贸然闯进,同看着儿郎纾解有何不同。
只是,方才她定在那处,实在思考不得,如今已然是这般,将来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又该当如何。
翌日,恭王府。
郁枝鸢早早便将这些东西安排好,待见到孤善睐之时,他似是还因着此事不满。
“殿下如何不同我商议一下。”孤善睐蹙眉望着她。
郁枝鸢本就不喜被人管束,何况眼前还是小小儿郎,她淡道:“本王不知,原来孤公子当时所言的合作,竟是要本王事事相告吗?”
听出了她话中的不满,孤善睐忙垂首敛下方才的神色:“小郎并非此意,还望殿下莫怪,小郎只是觉得,长兄性情不定,又好勇斗狠,若是应邀前来,怕是……”
“本殿邀的是皇妹,至于她怎么来,带谁来,同本殿无关。”郁枝鸢道。
言下之意是,他亦不该过问。孤启捏紧了拳头,挤出声儿来:“……是”
站在抽条的垂柳下,他咬牙思量了多时。
别以为他不知晓,恭王殿下同他这位长兄,先前可是有交集的,长兄心中惦念恭王殿下多时,他生的不如长兄艳丽,自然忌惮些。
即便殿下言说对长兄无意,可旁的谁又知晓呢,他还需早做打算,以绝后患才好。
心下生了主意,孤善睐心情愉悦了几分,招手将他在王府的心腹小侍唤来。
树下,他同小侍窃窃私语,眸中的阴狠毕露。
他若来,便叫他有来无回。
“殿下,王夫睡下了。”弱水来报。
郁云霁今日特意来取八宝糯香鸭,孤启随之前来,如今在车舆上等得睡下了。
“让三千看顾着些。”郁云霁嘱咐道。
昨夜的尴尬之事,两人默契的不曾再提及。
如今正值傍晚,夕阳斜斜,同那日一样,依旧是各样的杂物,却不见街角的溪洄。
弱水领了糯香鸭来到她身边,如今本是该赴宴,耳边突然喧嚣起来,她瞳孔一缩,见不远处的枣红良驹高高扬起了蹄子,朝着一青衣男子踏去。
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总是比脑子快,郁云霁猛地上前几步,触及那怔愣的看着眼前马蹄的男子。
她抓住那人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狠狠一拉,男子重心不稳,惊呼一声,便顺势朝着她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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