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启蜷了蜷指尖,冷道:“……你是专程来这里耀武扬威的吗?”
依弱一怔,偏头看着他:“依弱今晚不跟妻主睡了吗?”
想起今夜痛失一大盘糕点,依弱明显的有一些难过,这神情落在孤启眼中却成了炫耀与挖苦。
郁云霁那般好,他先前竟为了恭王如此待她,实在是寒透了人心。
思及此,孤启心口阵阵绞痛,是他坏透了,他亏欠郁云霁良多,如今哪里还有什么颜面面对她,可他不能因此如何,他还没有让孤家血债血偿,如何能让已逝的生父安心。
可依弱是他亲手推向郁云霁的,如今皆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
看着眼前懵懂的依弱,他心中愈发焦躁。
“言行无状,冲撞正君,”孤启冷冷的看着他,吩咐道,“今日不许吃糕了。”
“是哥哥对依弱做的不满意吗,若是依弱夜夜都陪妻主睡,哥哥能否不扣除依弱的糕啊……”依弱眼巴巴的看着他,好似就要哭了。
孤启指节绷紧,还是含玉劝道:“快些出去吧,当心殿下扣你两日的糕。”
他当真不曾见过自家殿下何时手段这般温和了,饶是如今气得心口抽痛,竟是仅仅扣除一日的糕这般简单。
一旁的依弱瞧起来比挨了顿板子还难过,如今苦着一张脸,被含玉送了出去。
“殿下,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着他这幅样子,含玉还是担心道。
孤启摇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含玉不疑有他,背身为他关好了门。
隔扇大开着,孤启看着窗外将要绽放的骨朵,想起了方才两人树下相谈的情景。
云梦泽究竟同她说了什么,为何郁云霁面上的笑那般愉悦,曾经那温和的笑仅对他一人绽开的。
那一瞬,仿佛她们才是天底下令人艳羡的妻夫,可是,郁云霁分明是他的妻主,他一人的妻主。
她对自己百般忍让,世间再无这般好的妻主了。
都是他,是他错把鱼目当明珠,明知婚事不成,去偏要强求,殊不知恭王心中半分无他,满心利用,自始至终都是对他设下的一个局罢了。
“郁云霁……”孤启呢喃着,抓起桌案上的碎瓷。
这是昨日她不小心撞倒的,她昨夜实在太过紧张,这才失手将白玉花瓶打翻。
他没有唤侍人将碎瓷清扫,只一片片拾起,包在一张帕子里。
手中的碎瓷边缘锋利,他仅拿起便将指尖割破一道小口,鲜血汩汩而出。
“是我亏欠于你,你却不曾惩罚我,”孤启眼尾殷红,唇瓣血色尽失,“郁云霁,我错事做尽,你为何不惩罚我呢……”
碎瓷划破腕子的疼痛尖锐,孤启咬紧唇才没有让自己出声,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
他数着近些时日的情形,每每有一日亏欠,他便朝着自己狠狠划下一道。
含玉推门而入,瞧见他如此,惊得打翻了手中的汤药。
“来人啊,快去寻女君殿下!”
——
郁云霁没有先奔向宣政殿,而是在官道上碰上了溪洄。
溪洄仍是一袭素白的衣衫,明明是谪仙下凡,却没有半分谪仙的倨傲。
“菡王殿下。”他微微颔首。
郁云霁回礼:“这些时日奏折繁多,溪太师如何在此?”
“倒是殿下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何事?”他清冽的声线令人心神平静了一瞬。
他提起此事,郁云霁也不曾避讳,问道:“溪太师可知晓,宫中是何时设立了飞龙使的职位,又是否觉出此事有不妥?”
“飞龙使掌管马厩的诸多事宜,并未有什么不妥。”溪洄不知她如何说起这些,道,“殿下今日前来,难道是专程为了此事吗?”
郁云霁蹙了蹙眉:“是因着昨日有人当街纵马,险些出了人命,我派人去查,得知那人是如今的飞龙使,可幽朝多年不曾有这个职位。”
他颔首,表示了解此事:“溪洄听闻殿下昨日英雄救美男,当真是好身手,京中百姓人可谓是人称赞,只是女皇突然恢复飞龙使这一职位,想来她是有自己的打算。”
“正是,我今日前来便是要问问母皇,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本不会怀疑官职一事。
照理说,母皇是明君,善用人,不会做无用之事,可飞龙使恢复的太过蹊跷,宫中并非需要这样的职位,她总觉得遗漏了些什么。
“殿下通透,又心细如发,陛下想来很是欣慰。”溪洄定定的看着她,这般道。
两人在无人的官道上商讨政事,丝毫不觉此刻怎么样。
溪洄不认为自己要避嫌,而她也不认为,同溪洄一个男子商议这些会不会不合适。
是一个急匆匆的侍人,疾步而来之时不曾看路,不慎撞到溪洄的肩旁,突如其来的撞击令谪仙失衡,朝着她倾身倒去。
郁云霁正满心政事,却听面前人低呼一声,溪洄那双沉寂的眸子微微睁大,向来平静冷淡的俊脸也在她眼前放大。
身子的反应比头脑要快,郁云霁下意识伸手,将面前的谪仙拢入怀中。
清风徐来,沉香满怀。
第26章
怀中的身子温软, 不同与孤启的冷香,溪洄身上是令人心神安定的沉香。
在眼下的境况下,她竟是也闻出了青灯古佛的味道。
仿佛当真是她亵渎了谪仙。
饶是溪洄一贯游刃有余, 也不曾料到如今的状况,他浑身僵硬的怔在她面前,任由两人的发丝纠缠到一处,晚香玉与沉香交融。
这一瞬, 好像清风都跟着停滞,郁云霁一时间忘记了眨眼。
“宓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郁云霁当即回神,如同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她同溪洄各退一步,朝着声源看去。
红墙下,一身金龙衮的帝王望着两人。
女皇面上的惊异缓缓化成了欣喜,但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她轻咳一声, 缓声道:“母皇先前总觉得, 你二人最是般配,却不想你面子薄不肯开口,既然这般……”
“陛下不可。”
“母皇等等。”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面面相觑,互相从彼此的脸上看出了窘迫。
女皇欣慰地颔了颔首, 对着身边的大伴道:“你说若是溪太傅还在世,此刻瞧见两人情投意合, 估计要比朕还欣喜, 那老家伙最知晓朕的心意了。”
郁云霁注意到他微红的耳尖,不自觉地蜷了蜷袖中的指尖, 率先开口道:“母皇,方才只是意外,女儿同溪太师商谈政事,不曾想……”
方才撞到溪洄的小侍,此刻已然哆哆嗦嗦地跪在了地上。
“求陛下恕罪,奴不是有意的。”小侍已然吓出了哭腔。
“何罪之有,何罪之有啊,”女皇笑着扬了扬手,“好了,你下去吧。”
郁云霁毫不怀疑,倘若女皇不是顾忌着两人,此刻后面要接上一句“下去领赏”了。
“溪洄,朕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觉着宓儿如何?”女皇笑问他,眸中的赞扬不加掩饰,“若是你愿意,孤氏可做平夫,正君的位置非你莫属。”
她是打心底的喜欢她钦定的这位未来女婿。
这是她看着长大的郎君,知根知底,品性优良,是提着灯笼都难寻的好夫郎,以至于她能给出这样的高位。
溪洄虚虚拢着手心,里面已然洇湿一片,却不知此刻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回陛下,臣……”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郁云霁,“菡王殿下心有所属,臣亦无心婚事。”
“主要是因为她心有所属吗?”女皇扬了扬眉头,问得问题却极为刁钻。
郁云霁怕他撑不住,忙开口救场:“母皇,你也知晓,女儿心悦王夫,且王夫不曾犯下什么过错,如何能降为平夫,此事于理不合,又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溪洄长睫轻眨,不曾看她。
“寻常女子纳夫也是常有的事,为了太师的尊位,正君的位置如何给不得,怎的就扯上悠悠众口了。”对于她的说辞,女皇也无奈,她却知晓自家女儿的脾性,对此事不再提。
郁云霁松下一口气,正欲将方才的措辞阐述给女皇听。
只是她还不曾开口,便听身后一人匆匆赶来。
“殿下!”宫中不可奔走,那人疾步而来,正气喘吁吁道,“王夫,王夫出事了!”
——
半月堂。
榻上那人昏睡着,长睫的剪影投在眼下,面色惨白入纸,原本殷红的唇也淡了下来,看着没有半分生气。
郁云霁看着孤启这副模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
孤启本就身子孱弱,太医说是气血两虚,再加上他又有严重的胃病,寻常情绪起伏过大,长年累月下来形成了痼疾。
太医把脉后连连摇头,只道是:“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
郁云霁在心中将这话揣摩了一遍又一遍,最终断定为郁结于心,神经衰弱。
所以,原书中作天作地,成日寻死觅活,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反派,其实是个一身顽疾的小可怜。
郁云霁是疼惜他的,可孤启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不知晓究竟怎的了,这人竟开始如此伤害自己,好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般。
“王夫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郁云霁问他的小侍。
含玉垂首答:“自昨日从恭王府回来,殿下便不大好了。”
昨日吗,昨日他被人陷害,误饮下烈药。
对于男子来说,这的确是毁了名节又丢了颜面之事,也难怪他对此耿耿于怀。
“为我修书一封,本殿倒是要瞧瞧,究竟是谁如此歹毒,竟做出这等事。”郁云霁沉声道。
榻上的人似是悠悠转醒,郁云霁心下思量,手却先将含玉端着的汤药接过:“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同王夫说。”
孤启缓缓睁开了眼眸,见是她,也没有厌恶地别过头,只是眼眸中没有半分生气:“殿下来作何,引之脏污,恐惹了殿下不悦。”
郁云霁没有计较,只看着他道:“为什么故意划伤自己?”
孤启似乎有些回避这个话题,他偏着头静默许久,道:“殿下又为何要关切我,你分明……”
他后面不曾再说,郁云霁搅着那碗苦涩的汤药,瓷勺与碗底相撞发出一声脆响儿。
“君子当言而有信,”郁云霁吹了吹那一勺汤药,“你先前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自己的,今日又因何食言?”
孤启眼眶微红,他咬了咬牙道:“……那是你对王夫的规劝,在你昨日将和离书递于我之时,所有的诺言便都已不作数了”
“可这是你自己的身子啊,你如何能不爱惜?”
郁云霁不明白他的思维,孤启的想法同常人有些不同,他自毁倾向太重了,郁云霁从不曾见过,会有人这般向往死亡。
孤启对上她的眼眸,冷声道:“菡王殿下何故关心我,引之即便是死,也不劳殿下操半分心。”
他说的决绝,郁云霁也对这话毫不怀疑。
只是她沉下了脸,缓声道:“若不想要我管,你便将和离书签下,离开菡王府,寻常的地方我不多说,但这里是菡王府,还是我说了算的。”
孤启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对着她的眼眸看了许久,随后偏过了头。
“若是你不肯,还想将王府当做栖身之地,便乖乖的听话,否则我也不容你在此处生事。”郁云霁将药碗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居高临下的睨着他。
孤启蜷了蜷指尖,像是被她话中的冷意冻到了。
连同着在喉头百转千回的话语,好似一瞬间都跟着凝结住了,他终是没再反驳。
“……我,知晓了。”他深深吸进一口气,面上还带着苍白。
他好似从来都不曾与眼前的女子抗衡过。
可在他没有等量条件交还的情况下,郁云霁却还是给足了他应有的尊荣。
一切都是他自己自欺欺人,是他夜郎自大,误以为这些东西能够拿捏菡王。
可实则,这种这些东西都是她施舍来的。
他才是那个可怜虫,他孤启自始至终都是可怜虫。
郁云霁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她心中还惦记着政事,便道:“你在此好好将养着身子,莫要惹是生非,若是有需要告知三千即可。”
没等孤启应声,她便踏出了半月堂的地界儿,独留他咬紧了唇。
弱水将飞龙使郭愚娇先前的种种调查出来,她效率极高,如今已将这些东西整理成册,送到了书房。
郭愚娇此人,仗着远房亲戚的裙带关系,在青州也算得上风生水起,青州百姓无不对其怨声载道,后来她那位皇姨母川安王带兵驻扎了青州,便在不曾听闻此人。
人只道她是在青州混不下去,故而转头投奔远房亲戚,这才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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