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红嫁衣的女子远去。
“做什么,”孤启垂首低低哂笑一声,这样的声音落在在场众人的耳中格外渗人,他抬眸看着她,面上没有半分笑意,“殿下如何这般问,引之做的还不够明白吗?”
他只要一闭上眼眸,眼前便是溪洄得意的笑容,还有他身边那难缠小侍的冷眼。
若是溪洄入府,他又该当如何,哪里还会有他孤启的立足之地。
他承认他自己卑劣,他一直都在争,为了活着,为了郁云霁,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拱手将郁云霁让给旁的人。
溪洄并非是不争,他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待到时机成熟,便会将他扫地出门,这样以来,便再没人能同他争夺郁云霁了。
当真是好算计,只是溪洄低估了他,他并非任人蹉跎的面团。
他决不能失去郁云霁。
这样的想法腾升而出,孤启便将藏于半月堂的那把锋利长剑抽出,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并不熟练,不慎将自己的袖袍隔开一道口子,白皙的小臂也随之深处血迹,汩汩而出。
可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提着这柄长剑,直直的闯入了正堂。
他挥剑而去,杀出一条路,才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女娘。
“孤启,我们先前说好的……”郁云霁低声道。
她不知晓孤启究竟受了什么刺激,昨夜她已然将一切解释清楚,他也是点过头的。
他当清楚溪洄入府事关政事,家国大事之前,他不该犯糊涂的,孤启不是这样的人,他定然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不曾想,孤启今日竟是提着剑便来大闹婚场,且还见了血。
寒凉的长剑尖上,鲜血滴落。
孤启的剑尖拖在地上,血迹顺着他的方向,在地上拉出了一条血线。
大殿上一时间无人敢出声,不少人跟着屏住了呼吸。
“殿下,我改主意了。”孤启面上挂着颓然的笑,他眸中还泛着红,“我不愿同旁人分享殿下。”
郁云霁蹙了蹙眉:“胡闹,这如何是能改的。”
她已然加重了几分语气,原想着孤启能就此断了念头,谁曾想她的话像是将孤启彻底刺激。
“胡闹?”孤启偏过头嗤笑一声,看着她道,“殿下,我是妒夫,若是太师入府,我保不齐会对他做些什么的。”
即便是他如今大闹的婚场,溪洄依旧眸光淡淡,这样毫不在乎的神色将他心中的怒意更激起几分。
他绝不会允许溪洄同他在一个屋檐之下。
他争不过,那便断绝了溪洄的路,不给他争斗的机会。
“孤启,”郁云霁皱了皱眉头,“郎君当言而有信,你是正夫,溪洄到底也是王府的平夫……”
孤启打断道:“若是王府有我一日,便不容平夫小侍。”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剑柄,他已然将话说到了这样的地步,却多数带着赌的成分。
他在赌,赌他在郁云霁心中的地位。
他本没有胜算,更不清楚郁云霁是否为了娶溪洄,而因着这句话将他休弃,可如今若不是如此,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溪洄入府,将郁云霁同旁人分享,他做不到。
“……若是殿下执意如此,我不介意让如今府上一众人同你我二人陪葬,”孤启唇角咧出的笑意残酷,“若是一把大火将王府烧尽,众人陪葬,到了底下兴许也热闹……”
郁云霁蹙眉望着他,不曾回答他的话。
他看不懂郁云霁的眸光,但兴许是厌恶,是嫌恶,嫌他丢了菡王府的脸面,亦或是讨厌他。
“殿下,”孤启上前想牵起她的手,被她蹙着眉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彻底落了空,孤启唇角的笑意几乎再也维持不住,“别这样看着我……”
府上出了这样的事,一时间人人自危。
可又怕自己出了动静,招惹到这位拿着凶器的疯子,一时间静可闻针无人敢动。
谁也不愿意看着这场喜事变丧事,无人想为之陪葬。
郁云霁高声道:“大婚先暂停,我同王夫有话说。”
说罢,她拉起孤启的手,不由分说的朝着正堂外而去。
鲜红的喜裙与暗红的长袍混在一起,他们才是令人艳羡的一对。
众人都怔在原地,一瞬间发生的变故太多,他们一时有些缓不过神儿,待郁云霁一身红艳的喜袍随着孤启出去,人群中炸开嗡的一声,是众人在窃窃私语。
“怎会如此……”
“王夫当真受宠,殿下竟为了他做到这样的地步。”
“可哪里有婚事暂停的。”一个郎君皱着眉。
孤启握着郁云霁温热的手,他只手还拖着那柄剑,一时间不明白郁云霁究竟要做什么。
是要狠狠的训斥他一番,再次将他关起来吗?
孤启止不住的颤着身子,他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了,他自小就同父亲一起被囚禁在尚书府,从不曾像寻常郎君一般,过上过正常的日子,他知晓今日自己言语过激,可他只想郁云霁是他一人的。
郁云霁是否会恨他。
一想到郁云霁会对他冷眼相待,孤启整个人宛如跌进了寒冷的深潭,再也呼吸不上来。
郁云霁止步,他随之顿住了脚步。
“孤启,”郁云霁望着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
孤启眼眸缓缓蓄满了水意,他咬着唇不许眼泪落下:“殿下,我知晓自己争不过太师,太师风光霁月,而引之只是潭中污泥,是因为殿下,引之才……引之不想失去殿下。”
“但你昨日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变卦?”郁云霁眉头轻轻皱起,“如今是为了国事才如此,你不会不知晓的,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孤启眸中的泪落在地上,他握紧了拳头,“殿下,我不愿如此,溪太师身份贵重,同殿下青梅竹马,我不想,不想看着太师同殿下亲密,也不想被太师扫地出门。”
郁云霁双手覆在他的肩,温声道:“婚约待大局定下便会解除,且太师无心女男之情,又怎会如你所说,你依旧是王夫,是我身边唯一的男子。”
“可若是北元国主当真心爱太师,听闻太师和离的消息后,复又求娶呢,殿下还要再次将太师纳入府上吗?”孤启抬起红红的眼眸望着她,“殿下,男子不会容忍将心悦的女子分享给他人的,求你了,不要丢下我,求你了,殿下……”
郁云霁默了一会,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眼珠滚滚而落。
郁云霁抬手将他揽入怀中,安抚道:“如果北元国主当真如此,便只能在根源上解决问题了。”
溪洄若是不想嫁,幽朝便会向北元开战。
幽朝到底是强盛的大国,北元小国开口便要求娶一国太师,她们幽朝还不至于让溪洄嫁去受委屈。
“殿下,答应我,好不好,”孤启将头迈进她的颈窝,湿漉漉的泪痕蹭在她的颈子上,“我不想如此,我承认,我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
郁云霁轻轻拍着他的背。
她或许,当真对孤启动了心。
这样的情况,她本该派人将孤启拿下,关进半月堂思过,可她不忍看到孤启泪痕斑斑的面颊,她亦不知自己当时是如何想的,会将这些悉数推开,将众人留在正堂,自己则出来安抚孤启。
“你曾说过我是独一无二的,如今谁都可以随意取代我的位置了吗?”孤启在她的怀中轻颤着,单薄的后背也随之震颤。
“别哭,”郁云霁为他拭去眼角的泪,“……我答应你。”
这本就是两难的抉择,不论她做出怎样的选择,势必是要有一人失望的。
可出于私心,她不希望那人是孤启。
一阵清风吹过,将高高挂起的红绸吹得随风飘荡,看着却格外的可笑。
“殿下,”溪洄上前道,“溪洄不会让殿下为难的,今日一事因我而起,说来好笑,我本便不曾想过自己能入王府,殿下仁爱,对我至此,溪洄感激不尽,今日溪洄当,回宫了。”
他已然收起了水红的折扇,眸中无半分波动。
她不曾想过孤启会生出这样的变动,今日一事溪洄算是彻底颜面扫地,终是她对不住溪洄。
好好的大婚成了现在的模样,府上的萧条昭示着方才这里出了怎样的事。
“溪洄……”郁云霁道。
溪洄轻笑道:“礼未成,溪洄不是王府的人。”
“殿下既待王夫有情,溪洄如此贸然插足,心中也实在过意不去。”溪洄终是为她顿住了脚步,轻声道,“如此也好,溪洄先行回宫了,望殿下珍重。”
菡王同太师婚约取消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
女皇怒将文书扬手摔在地上。
“放肆!”女皇怒声道,“他孤启当朕是什么了,这婚事是朕赐下的,他仗着自己是正夫,便能如此藐视皇权了吗,他根本不将朕与自己的妻主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月晚道,“王夫的确做的太过,但如今太师带着芜之回了月溪阁,陛下还是先安抚一下太师吧。”
毕竟溪洄是男子,他又不曾否认嫁与郁云霁这样的注意,他兴许是有意的。
但男子都是面皮薄,这样的话寻常男子都说不出口,更何况是溪洄。
好好的婚事被孤启给搅了,也不知溪洄此刻如何了。
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前些时日溪洄向朕要了些名贵药材,如今朕派人寻到了,你将那几箱药材为他送过去。”
“先传朕旨意,将宓儿唤来,”女皇顿了顿,怒声补道,“带上她那王夫。”
“母皇。”郁云霁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一抹碧蓝的衣角浮动,那张温和的美人面渐近。
女皇的面上当即沉了下来,皱着眉头道:“宓儿,溪洄到底是太师,身份不知比他尊贵多少倍,你那王夫如此不将人看在眼里,可是狠狠打了朕的脸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溪洄与郁云霁之间她如何能厚此薄彼。
今日注定是要让孤启拿出个说法了。
郁云霁垂眸应是:“母皇放心,女儿会惩戒王夫,此事是女儿不曾同王夫沟通好,女儿定会给太师一个交代。”
“今日一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你那王夫当真是杀出了名,”女皇冷声道,但对上郁云霁酷似金霖的脸,她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重话,“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安抚好溪洄,溪洄同你究竟有没有礼成,旁人是不知晓的,你可明白?”
只差一个妻夫对拜即可礼成,孤启便是在此时杀了进来,但宾客散尽,若是称礼成,也无人反驳什么。
但这对溪洄来说是不公平的。
“溪洄是个识大体的,他不会同你那王夫一般的。”女皇道。
“可不能因着太师识大体,便如此安排,我们终究不是妻夫,”郁云霁轻轻蹙眉,下意识道,“太师无名无分嫁进来,是对男子的侮辱。”
女皇叹息打断:“朕明白你的意思,但……”
“母皇,如今北元使臣已然打道回府了,听闻北元出了事,想来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如何,将来若是北元因此事作筏子,我们幽朝养兵多年,也不惧他们,大国威严不容侵犯。”郁云霁道,“母皇,我心悦王夫,也顾不得旁的男子,溪洄入府,只怕会为之伤神,我不想耽误这样好的儿郎。”
女皇无奈的道:“可你是王女,如今孤家倒了,孤启的身份也帮不上你,若是你想做些什么,怕是也得不到夫家的支持。”
“女子立业并非一定要依靠男子的帮衬,母皇,溪洄的确对我帮助良多,但我的夫郎不需要那样完美,女儿并不觉得他如何,”郁云霁勾了勾唇角,“他是我旗鼓相当的爱人。”
女皇沉默了片刻。
她望着郁云霁的笑颜,好似回到了多年前。
若是当年她亦是如此,金霖是否如今还在她的身边。
金霖的死对郁云霁的影响很大,她自小懂事,更不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金霖去得早,她的成长少了金霖的参与,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郁云霁的脾性变得古怪。
她始终认为,郁云霁如此,多数是因为她的过失,即便她做出过那样的举动,郁云霁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好女儿,是她对他们父女亏欠良多。
但幸而,郁云霁懂事了,恢复到了从前的模样,如今亦能独当一面,也有了心爱的郎君。
“你长大了,母皇左右不了你,”女皇叹了一声,“罢了,只是如今青州一事你要打起精神,此事不容小觑,你那位皇姨母她……”
“母皇放心,我明白的。”郁云霁应声道。
青州一事她并未搁置,如今派去青州的人已然带回了消息。
川安王那边自听闻郭愚娇等人入狱后,生怕其成了叛党,她怕川安王对这些人动了杀心。
郭愚娇如今是她们同川安王间接联系的唯一方式,若是断了这条线,可能会陷入被动。
只是听闻,川安王同京中权贵关系甚密,若是能找到这样条线,兴许往后的路能更顺畅些。
皇权争斗,无非是谁更会收买人心。
青州那枉死部下的夫女已被好生安置,听闻父女二人搬出了青州,不愿再留在这样的地方。
月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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