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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还带着不曾散去的苍冷夜色,混沌的晨光带着薄雾。
郁枝鸢心头渐渐升起了惧意。
她紧绷了多日的弦,似乎是在郁云霁身后的这些兵出来之时断裂开来。
她不曾想郁云霁还留有后手,若是方才的境况,她还有把握将郁云霁反杀,可如今看着这一群配着兵甲,手持刀剑的精锐女娘,她将涌上喉头的一口血气吞咽了下去。
急火攻心又夹杂了内伤,这口血气她吞咽的并不及时,郁枝鸢唇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她身旁残部的退意与慌乱不加掩饰,是成是败,已然是定局。
“成王败寇,我认了,”郁枝鸢呼出了一口带着血气的白雾,但她眸中仍是掩饰不住的杀意,弱水提防的看着她,便见她扬起了手中的利箭,“但是郁云霁,你用尽心机夺得此位,却也并非好事……”
“究竟如何,自有幽朝百姓做见证,不劳皇姐费心了。”郁云霁望着她如此道。
她身后立着诸多佩甲将士,银光乍现的兵甲将晨光悉数折射到郁枝鸢的残部,她们像是暗中潜藏的蛇鼠,在这一道道明光之中,显得格外无所适从。
郁枝鸢的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抵在了她自己的脖颈上。
温热的血液溅在了郁云霁的面颊上,血气弥漫,郁枝鸢的身影缓缓倒地。
这样的变故来得突然,她的残部纷纷后退,失了主心骨后一时间面面相觑。
郁枝鸢死不瞑目,她的眸中已然失去了光彩,此刻不甘的望向她的方向。
“恭王已然自戕,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郁云霁接过弱水手中的帕子,将面上的几点血迹擦拭干净。
天光大亮,日出缓缓升起,照亮了整个被血浸染了一夜的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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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出了这样的变故,恭王逼宫造反已死,菡王成了唯一的皇储,定是将来的女皇无疑,好似是一夜之间做了一场大梦。
待到郁云霁回到王府,才得知了孤启动了胎气一事。
此刻她再也顾不得什么,将身上带着寒露的外披解下,迈进了半月堂的门。
孤启得知她回来的消息,此刻白着脸坐在榻上,不顾下人的阻拦偏要去府门口接应。
“王夫不可,您还有身子,又方好了一点,怎能冒着寒气……”侍人劝道。
“殿下,想必女君殿下一会便到了,您此刻身子还不稳定,要顾及身子,顾忌腹中皇嗣啊。”
郁云霁方一进门,便见他着了一身雪白的中衣,正是药不顾阻挠撑着身子下榻。
“引之。”她看着那张失了血色,眼眸却燃起希冀的人,温言唤道。
孤启的动作一顿,在看向她的一瞬,眼眸瞬间被水意充斥。
侍人纷纷行礼,随后为两人带上了门。
“……妻主。”孤启带着哭腔唤她,随后咬着下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就知道,郁云霁怎么会有事,她是他的妻主,是姩姩的娘亲,她答应过他,郁云霁从来都不会失信的。
郁云霁上前到他的身旁,不禁有些担忧道:“郁枝鸢竟散播这样的言论,她定然是想将你激出来,再以此制衡我,你的身子到底有没有事?”
她在路上便听闻孤启动了胎气,尚不知他此刻究竟如何。
孤启望着她略带疲色的脸,再也忍不住一般环紧了她的腰:“……我好害怕,她们,她们都说你不在了,我知晓你一定活着回来,你答应我了,妻主,我真的……”
他不顾郁云霁身上还带着清晨的寒凉露气,与方浸染的血腥味,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当中,所有的思念与后怕像是在这一瞬尽数决堤,他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情绪。
“好了,我这不是活生生的站在你的面前吗?”郁云霁抚着他柔顺的发丝。
孤启眼尾薄薄的肌肤上还泛着红,此刻热意充盈了整个眼眶,他哽咽了许久,问道:“我知晓此事究竟是怎样的凶险,但恭王手头上有川安王曾经豢养的精锐,如此凶险的境况,妻主是如何将恭王一党解决的?”
郁云霁:“假兵真甲。”
孤启的呼吸一顿,错愕的看着她。
假兵真甲。
郁云霁派弱水去寻来的那些女娘,皆是被她伪装成了将士的模样,在郁枝鸢以为自己将要胜利之时,再给她一个沉重的打击,让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吗,最终自戕。
所以当初他所设想的太过浅显,他起初认为郁云霁是为了做出很大的阵仗,让郁枝鸢有所顾忌,却不曾想,他的想法同郁云霁背道而驰。
郁云霁此举本就不是为了让她有所顾忌,这是一场心理战。
“这,这实在是太过凶险,”孤启无意识地攥紧了她腰际的衣料,“倘若郁枝鸢不中计呢,倘若她恼羞成怒,要拼死一搏,妻主又当如何?”
若是如此,郁云霁身边便只有弱水一人能抵抗,那些配着兵甲的女娘们是敌不过她身边的精锐的。
待到那时,郁枝鸢的残部愈战愈勇,而郁云霁只靠着弱水一人,是否又能在重重杀机之中逃出来。
郁云霁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发尾,平静而温和的道:“弱水三千自小就被母皇安排到了我的身旁,她们二人的武功,虽算不得以一敌百,但以一敌十却不成问题。”
“但恭王手下的那些兵却也不是好对付的。”孤启抵在她腰际的额头抬起,对上她的眼眸,道,“郁宓,别骗我,我知道这有多危险。”
郁云霁静默了须臾,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好郎君,我不愿叫你担心,我怎会做没有把握之事,你如今还有身孕,切不可忧思过度。”
她并非是没有把握的。
郁枝鸢毕竟是书中女主,她对于郁枝鸢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她如今宛若惊弓之鸟,再加上这些时日备受打击,倘若将她击溃,必然要令她心中生了畏惧,只有人感到害怕,才会对于接下来的动作才会畏手畏脚。
幸而如今郁枝鸢不曾怀疑,倘若她当真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此刻还不知会如何。
她将那些会些拳脚功夫的女娘聚集到一处,给她们准备好兵甲和佩剑后,看上去还是很有几分唬人的气势的。
她对此事虽是有些把握,却并不是完全的计策,若是郁枝鸢不曾按着这样的方向走,要带着残部拼死一搏,她的方法便只能麻烦一些了。
见孤启还欲再追究,郁云霁温热的指腹摩挲了一瞬他泛红的眼尾,道:“再哭下去,眼睛都要肿了,姩姩怎么样,今日可曾闹你吗?”
她提及姩姩,孤启便不由地想到了溪洄昨日同他说的那些,他顿了顿,道:“妻主满心都是姩姩,只怕待姩姩出生后,妻主便再也不记得引之了。”
他海带着方才的一点哑声,如今委屈的控诉,在她听来格外的惹人疼惜。
只是孤启实在是冤枉她,她昨夜立于高楼之上,满心都是孤启,今晨听闻出来这样的事后,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谁知孤启竟是这般倒打一耙。
罢了,都是她惯坏的。
“你怎能如此蛮不讲理,”郁云霁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小的谴责了眼前人一番,“小没良心的,这话说出口,当真是让为妻心碎,我对夫郎的关切之意天地可鉴,日月为证。”
随着她指腹点在孤启光滑的额上,他的眼圈也愈发的红。
郁云霁的动作顿住,她不知晓自己如何又将这位小祖宗惹哭了,复又温声哄他:“好好,都是我的不是,引之想要怎么惩罚我,我都认下了。”
兴许是因着有孕的缘故,孤启愈发的娇了,粘人又爱哭,像只被宠坏了的猫儿。
孤启眼泪扑簌簌而落,望着她这幅神情,偏过头去:“我蛮不讲理,我就是蛮不讲理,你哪里知晓我今日是怎样的担忧,先是传来你的死讯,待我醒来后,他们又都拦着我,不许我去见你,如今你回来便指责我,再也不跟你好了!”
他倔强的偏着头,打定了主意不去看郁云霁。
“好引之,都是我的错,”郁云霁蹲下身,同他的视线保持齐平,看着他气急流泪的模样温言道,“听闻你出了事,我可是半刻都不敢耽搁,街上那么多双眼睛都瞧着,我归心似箭,一刻都不停歇,只为赶回来见你啊。”
“姩姩闹你,当是她的不对,爹爹分明都如此了,这小崽子竟是还不知体谅,当好生训诫一番,”说罢,郁云霁煞有介事的点了点他的小腹,“你就算再乖巧,在娘亲的心中,也不会越过你的爹爹半分。”
她本就是为了哄孤启,不曾用力,只是当她当真出言“训诫”后,孤启蹙着眉头埋怨道:“姩姩还那么小,她懂什么,妻主怎能同孩子计较!”
她分明不曾说些什么,偏孤启护崽心切,气鼓鼓的瞪她。
郁云霁无奈,孕夫的脾气就是多变,方才还难过的哭哭啼啼的夫郎,此刻又是如此故作凶恶的模样,她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连连称是。
她将别别扭扭的人揽进怀中,亲了亲他的面颊:“引之如此辛苦,我心疼体谅都来不及,姩姩怎能越过你呢,怎么还同孩子置气。”
孤启敛着眸子,许久才道:“你,你不许生气,我也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才这么会说的,妻主辛苦操劳了一夜,我来服侍妻主歇息。”
昨夜的血战仍在眼前,信者提前得到了郁枝鸢要逼宫的消息,她几乎一整日不曾合眼了,此刻孤启提及,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此刻早已疲累不堪。
“好。”她笑着吻了吻孤启绷着的唇角。
菡王阻止恭王谋反,恭王战败自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
昨夜郁云霁入宫同女皇长谈,女皇又怎会不知晓郁枝鸢的动作,只是她不曾说些什么,又自始至终不曾出来,她是默许了郁云霁的行为的。
是以,到了午后,宫内的中贵人带着圣旨赶来了菡王府。
“菡王郁云霁,序居嫡长,仁德纯善,事政亲躬……以菡王作储,正位东宫,天下垂范,示恕徳昭告天下,立为皇太女,令有司所,备礼册命,钦此。”
中贵人将圣旨宣读完毕后,笑盈盈地将圣旨交到了郁云霁的手中:“恭喜太女殿下了,您接旨。”
“劳中贵人奔走一趟了,三千。”郁云霁笑着朝她颔首。
身后的三千将备荷包递给她,那中贵人受宠若惊,连连推辞:“哪里,殿下不用如此……”
她们这些宫中内侍寻常宣旨,临回宫复命前都是如此的,这已成为不成文的规定,只是当郁云霁按照这不成文的规定,照例将银子给她时,她竟是不敢受下。
这可是菡王,是民之所向,是女皇当做眼珠子护着的女儿,她昨夜凭自己的才智手段化解了一场危机,让皇宫免受血洗与朝代的更迭,更是幽朝将来的女皇陛下。
“应当如此的,中贵人莫要再推辞。”郁云霁温和的笑道。
恕徳不再推辞,她此刻才后知后觉,郁云霁给她的,自然是不一样的。
寻常宣旨,旁人给的叫喝茶钱,是想她在圣上面前能多说几句好话,但郁云霁不同,她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无时无刻都在告提醒她,她给的是赏赐,是不容推辞的赏赐。
女皇像是对此早有准备,她为新任女皇铺垫好了一切,将新皇登基安排在了三月后。
冬月初。
京城的冬日来得早,今年冷得也格外早,但此刻整个京城都洋溢着喜悦气息。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但因着凤君有孕在身,新皇便省去了繁文缛节,关于新皇对这位凤君殿下的重视人尽皆知,她不仅顾忌凤君的身子,为此省去这样繁复的礼节,后宫也仅有凤君殿下一人。
“若是能让我遇上当今陛下这般好的女娘,就算给我金山银山我都愿意啊。”有小儿郎憧憬道。
谁也不曾想,孤启这样当年被人们避之不及的疯子,在嫁了菡王后,非但没有被折磨致死,反倒还越过越好,坐上了一国之父的位子。
当年没有将自家儿子送去菡王府的世家扼腕叹息,只道是人算不如天算。
而栖凤殿,这位被京城儿郎艳羡的凤君殿下正红着脸,幽怨的看着自家陛下:“陛下愈发的会捉弄人了。”
孤启身子愈发的重了,在过了第五个月份后,肚子像是吹了气一般生长起来,而随着腹部的生长,随之而来的是生活的不便。
郁云霁捏了捏他的面颊,笑道:“好引之,我还是更喜欢你唤我妻主,这交子你还要不要继续吃了?”
她在今日为孤启补办了一场婚礼,是她同孤启的婚礼,按照民间的传统,将大红的锦被上撒了四样,寓意着两人和和美美,早生贵女。
依照惯例,大婚之夜是要有一碗饺子的。
只不过这交子是生的,孤启刚吃下去便吐了出来,被宫中各个喜洋洋的侍人们恭贺:“凤君说了,是生的!”
此生非彼生,待孤启回过味来,使人们一哄而散,唯有他红着耳尖,看着眼前的罪魁祸首。
“不吃了,郁宓,我的腰好酸……”他软下了声音,缩回郁云霁的怀中。
他身上寒气重,仍是因着幼时的痼疾,此刻到了冬日手脚冰凉,即便栖凤殿里烧了暖融融的地龙,他仍旧还要靠在郁云霁怀中取暖。
女子火力壮,唯有在郁云霁的怀中取暖,他才能安下心来。
怀中的郎君只以一条青色的丝绦束起了发髻,他如墨的长发低低的垂在脑后。
他鲜少这样的装扮,孤启喜欢鲜艳炽热又张扬的颜色,寻常的孤启不曾如此,而今他这样的装扮,平白为他添了几分为人夫的温和。
郁云霁将手中的瓷碗放下,为他一下下轻轻按着腰:“你身子弱,又有体寒之症,到了冬日便容易如此,我特吩咐的工匠,为引之打造一个恒温效果好的手炉,当然,手炉的外观是妻主严选,定然包你满意。”
孤启拉着她的一只手,将那双温热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你看,她闹得好厉害,真是愈发的顽皮了,不知随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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