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月补充了一句, 眼带笑意, 望着台上完全把大提琴玩成了贝斯的少女。
玩还是年轻的小朋友会玩。
乐曲进入一个小高.潮, 舞台四周喷出冷焰火,配合背景program里的海浪声, 观众仿佛置身于一场海上暗夜的华丽烟火秀。
在摇曳的灯光下,音乐浪潮席卷而来,所有人的心也跟着一同跳跃起来,成为翻滚波涛中的一个浪花。
背板的大屏幕一字一顿打出一句话,配合机械电子音报幕:
【欢迎来到属于“我”的嘉年华】
黎绯的电子大提琴接了效果器,等同于第二把电贝斯,叠加尤然的架子鼓一同律动。
“啊,”方以航动了动,按捺住起身的冲动“这段混了Funk Music的元素。”
从单一的和弦上,延展开一整个绚丽世界。
弹幕也很快发现了强烈律动感背后的秘密。
【awsl双贝斯同台!】
【不过,这样还能算是大提琴吗?真不是贝斯?】
【楼上莫非不知道,大提琴其实是贝斯的爸爸?】
【我不关心谁是谁的爸爸,但是我想叫黎绯一声爸爸】
【一首歌融合了完全不同的三种风格,爱了爱了】
【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在这里撕?!我都恨不得跳起来了!】
【谢邀,人已经跳起来蹦迪了哈哈哈哈哈,这句弹幕是我家猫踩出来发的】
只学古典,连流行都很少接触的叶蕾从来没有这样弹过钢琴。
这也是第一次,在这样……小姑娘搜肠刮肚,只在脑海里的词汇库中找出一个“缤纷”,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样缤纷的灯光下,弹奏钢琴。
叶蕾从前很羡慕那些演奏时摇头晃脑、全情投入的同学,她虽然也很投入,但是身体却总是绷着,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但这一刻,她放纵自我,全身心地投入到音乐之中。
与其说是她在释放音乐,不如说,是她被音乐释放了自由。
旋律从三角钢琴的黑白琴键上奔涌流淌。
不仅如此,一开始黎绯弹奏竖琴时的那个高台,连接最下舞台的台阶也设计成了黑白的琴键,现在则变成了一阶阶霓虹色的灯柱,光芒随着音乐而变幻跳跃。
琴键台阶霓虹变幻的节奏,恰好合上钢琴的乐谱。
一时之间,整个舞台成了少女的游乐园,但她似乎并不满足于此。
舞台上方缓缓降下一个可伸缩的镜面反射球。俨然成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迪斯科舞厅。
【炸了炸了!】
【awslawslawsl】
【脸滚键盘表达激动的心情呜呜呜】
黎绯调整了一下肩带,将电子大提琴像吉他那样,反背在了身后。
少女在台上小小地跳了一段迪斯科。
这一次,不只直播节目的线上观众纷纷在屏幕之前起了身,现场的观众们也坐不住了。
观众席和舞台隔着一段距离,正好有一片不小的空地,此时被借用成了舞池。
不管是学生还是白领,在这个礼拜六的晚上,尽数挣脱工作日的束缚,陌生的人们相聚于此,跟着音乐一起舞动。
黎绯望着台下,在一张张神采飞扬的陌生笑脸里,在一个个略显生涩的肢体动作中,看到了那个在西班牙度假的热烈夏天,偶然闯入当地人热舞的队伍中,不知所措,却被拉着一起跳起来的自己。
拉着她跳弗朗明戈的明艳少女告诉她,这里所有人其实彼此间都不认识,一起跳舞只是因为当时的街角露天咖啡店,正好放了一首适合跳舞的歌
黎绯很开心,很骄傲。她做出的音乐拥有的感染力,足以把陌生的人们汇聚到一块儿,一起跳舞。
少女遥遥向架子鼓后的少年投去视线,那一眼,丝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尤然抬起眼睑时,恰好对上黎绯的目光,他几乎是一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
之前他们讨论舞台感染力时,尤然以架子鼓在一些学校被放到了表演系的大类里为例,佐证摇滚乐的现场情绪,大多都有乐手的表演成分在里面。
尤然看过她的初评级表演,他的本意是想让,少女适当在舞台之中发挥她精湛的演技。不想却遭到了黎绯的否定。
少女认真地注视他,反问道。
——怎么能够是演出来的呢?
舞台上的那个人必须是百分百投入真实情绪,音乐本身是最好的镜子,听众在里面得听见真实的东西,才会有情感上的反射。
光靠演,是演不出来的。
黎绯讲了她之前在南欧小镇奇遇般的经历,尤然一下子想象出了那个情境,只是亚洲人的情感普遍来得更加含蓄内敛,要达到那种效果,会更难。
然而她做到了。
年轻的鼓手望向台下,那里俨然成了另一片海洋,充满了快乐而自由的气息。
连西装革履的青年都站了起来……啊,再仔细一看,这位居然随身带着laptop,所以是周六也加班么?
什么行业公司啊,卷成了这样。
一瞬间,少年内心不禁为社畜鞠了一把同情的泪。
段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鼓手打上“社畜”标签,快乐地在这个加班的周六晚上,当着老板的面蹦起了迪。
只有尹勋,依然安静地坐在镜面反射球旋转摇曳的灯光中,神色淡淡,唇角却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笑意。
舞台两侧再度释放焰火,背后的大屏幕炸开了一句话的烟花。
【一起跳舞一起玩吧!】
看到这行风格明显转变的字幕,评委席上的江淮愣了愣,想起上一句字幕。
——欢迎来到属于“我”的嘉年华。
江淮环视四周,少女已然将这个演播厅变成了露天音乐节的蹦迪现场,他看到的不再是面目模糊的陌生人,而是一个个随着音乐摇摆的自由灵魂。
原来这个“我”,不仅是指黎绯,这个乐队,这一首歌,同样也是指,在座所有观众。
所有听到这一首歌的人们,都真正地释放自我,从社会赋予的那个“我”的枷锁里挣脱出来,加入到这一场属于真“我”的嘉年华。
江淮微微晃神。
然而下一刻,谭月伸出的手,不仅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还把江淮整个人都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来吧,一起跳舞吧。”
镜头从观众席扫到评委席……评委席空无一人,导师们都纷纷起了身,加入到了舞蹈。
薛冰女团出身,跟着音乐律动自然不在话下,对面的方以航倒也没有太拖后腿。而某位大魔王的肢体不协调,却是暴露个彻底。
【哥,别跳了,我家猫都比你跳得好】
【别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啊!我看上一段那个赛博朋克风的鼓手出场时,就该让傅PD上台去伴舞】
【附议!看大魔王这个卡顿的舞,比我们学校选课时的教务系统还卡,整个一机器人啊!PS:古老机器人,非人工智能】
【之前影帝影后合作,跳交际舞的情节傅绍安据说踩了林笑珊很多脚,原来真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
【笑死,林影后的粉丝在吗?当初还说傅哥暗恋,故意出错是想引起你家正主注意,打脸不】
舞台下,音乐引起的舞蹈反应,已经出现了以一带十的现象。从观众到导师,无一幸免,连成一片。
“别蹦了,别蹦了!”
李博文按了按额角,青筋跟他的心跳一起,随着音乐蹦迪。
然而制作人的呼喊转瞬淹没在了震天响的乐声中,甚至连李博文的小助理都叛变了。仓鼠赵瑜,难得和偷吃她零食的郑桦冰释前嫌,两个快乐的社畜围绕着老板蹦跳了起来。
李博文深呼吸一口气,退出了这两个傻子的包围圈,结果一回头,却看到了谢宇脚下的手工皮鞋,都在不自觉地踩着音乐的节拍。
台下的气氛反过来蔓延到了台上。
黎绯背着她的大提琴,一边拉着琴弓,一边蹦跳着跑到了舞台的另一边。
架子鼓后的少年,半张脸被掩盖在了黑色的口罩之下。
尤然抬头看了黎绯一眼,有些无奈。
然而桃花眼垂下时,却又不经意地透出了些许纵容的宠溺意味。
【卧槽,是尤然!!】
【尤然啊姐妹们!怎么没人!】
【知道了,知道了,都忙着蹦迪呢】
【顶流这鼓打得挺好啊,李博文经费爆炸了】
【为了庆祝爆炸的经费,虽然不在现场,但大家都燥起来啊】
现场的观众也有注意到了鼓手的真实身份,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很快淹没在了音乐中。
粉丝认出了他,却也不在乎了。至多分神一秒,“哇哦”惊呼一声,然后转眼便继续投入音乐的怀抱包围,更high了。
黎绯眨了一下眼。
那双亮晶晶的眼眸,经过多日的相处,和少女已经有了默契的尤然看懂了,这是“我来找你玩”的意思。
少年也眨了一下眼。
——怎么玩?
尤然是真的不知道,这并不是排练时预演过的场景。
少女狡黠一笑。
尤然在敲电子鼓,黎绯的手则伸向了真鼓的鼓面。
她单手弹拨着电子大提琴的琴弦,间或拍了拍鼓,即兴配合击打一段节奏。
侧身站立的少女,姣好的脸庞半逆着舞台的光。
这不仅是,她的自我。
她也想在这首歌的尾声里,让所有一同聆听这首歌的人也找到那个丢失的自我,一起蹦,一起嗨起来,尽情释放。
如果此时有人问方以航,在黎绯的这首歌里听到了什么。
方以航会告诉他,他听到了野心。
这个柔弱的少女有炸裂全场的野心。
她的音乐或许能够成为,一些人平凡生活里的一剂强心药。
方以航回忆起,高中逃课的时候,和他相熟的地下乐队主唱,曾经在抽完一支烟后,对他感叹:
“我们还要地下很多年。”
天真的他问为什么。
“音乐这个东西是很好的,却不是必需品。”
方以航当下不明白,直到很多年后,自己成为了歌手,走出地下,走到大众视野范围内,再回过头来看这句话时,却顿悟了。
可这样说的话,按照马斯洛的理论,艺术都不是必需品。
然而如果将生活比作一碗汤,没有盐的汤,依旧可以补充营养,但是却令人难以下咽。
方以航以为,“我”是一个命题作文,以此为题做出来的音乐,戴着镣铐跳舞,尽善尽美,也不过是在南瓜浓汤上做装饰的一点薄荷叶。
但黎绯交出的答卷却是出人意料的惊艳。
在《Sound of Silence》中,人们看见了一个寂静少女并不寂静的内心,就算被打动,陪她体验完春夏秋冬的人生,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看客。
然而到了最后,她把所有看客都拉下了马,对照着自己,很多人在里面看见那个“我”,不是任何人眼里的“我”,不是社会要求成为的“我”。
是最真实,也最复杂,或许拿出来不被喜欢甚至不被接受,所以只能一直压抑着,等待有一天也可以放到日光之下,却又不敢的,那个“我”啊。
她以大提琴旋律触动心弦,让所有人看一看真实的她,拿出心底里最深勇气的人,在最后自然也可以给予听众勇气。
——至少这一首歌的时间,给你们,做自己。
“我觉得,她已经……完全突破了这个命题。”
“你说什么?”薛冰问他,“我刚才没听清。”
方以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那不重要。
薛冰凑过来,看样子还想再问个究竟。
方以航一字一顿地冲她喊道:
“听音乐吧!”
第四十一章
“这一段, 是以‘本我’的部分做结尾吗?”
薛冰歪着头想了想,问道。
方以航眉梢一挑, 惊讶于她的锲而不舍:“你居然还读弗洛伊德吗?”
“喂!”
干嘛用这一副刮目相看的眼神看她,好像她平时不学无术一样!
薛冰佯装生气,敲了方以航一顿。
方以航灵活闪身躲过,
在薛冰想要追击时,方以航却倏忽收敛起轻佻的笑意,微微正色。
青年看向舞台上的少女,声线低沉:
“不, 应该是‘超我’吧。”
开场的竖琴是妥协调和过的“自我”部分, 温柔、平静、美好。而之前大提琴凛冽的独奏, 则是少女平静表面下深深掩藏的“本我”部分,不讨好任何人。
至于这里的“超我”……
方以航略一沉吟。
在弗洛伊德的精神结构学说中, “超我”是在“本我”和“自我”之后, 最后进化而来的部分。
他找不到概括性的词语,所有的解释语言在此时都会显得多余。因为, 超我的人格不被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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