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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男人在叙述这件事时语气云淡风轻，但是黎绯大概能够想象出，那是一个天文数字。
尤其是对于现在身无分文的她而言。
尽管她现在无法支付，但是她会记住这个数字，作为一个目标。
系统吐槽：【宿主的举动，就像是急着替海德格尔赎身一样。】
黎绯微微一顿。
【如果现在不给海德格尔“赎身”，而是顺水推舟承了男主的情，我会担心。】
系统疑惑：【担心什么？】
【担心……】
黎绯抬起眼睑，直直地看进男人的眼底深处。
【不久的将来，可能要替我自己赎身。】
系统从此噤声。
“……一定要这样吗？”
尹勋开口。
男人听上去几乎是有些无奈。
“为什么？”
尹勋看着坚定到略显执拗的少女。
“……无功不受禄？”
他试探性地抛出了一个猜测。
黎绯点了点头。
尹勋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在意这把大提琴。
明明它和她是一周之前才相遇的……
尹勋不想去承认，在这一刻，他竟然有点嫉妒一把大提琴。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海德格尔威胁或是要求她给个机会。
商人总是深谙软硬兼施的道理。
但是尹勋却不打算这么做。
不想，也不愿。
“海德格尔，是无价的。”
闻言，黎绯微微蹙眉。
这是不愿割爱或是想要加价的意思么？
不对，一开始他说要将大提琴送还给自己，已经是割爱。
所以，是要加价的意思吗？
其实比起价格，哪怕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天文数字，黎绯真正担心的是，对方会趁此机会，提出某些过分的要求。
尹勋看着骤然变得有些紧张的少女，忽而弯了弯唇，露出了一点疏淡的笑意。
他突然发现，她很像他家里的那只挪威森林猫。
一样的美丽，一样的警觉。
“海德格尔是无价的，音乐也是。”
尹勋看着她的眼睛。
“所以，如果黎小姐坚持要支付海德格尔的价格，那么，请你用音乐来偿还吧。”
完全没有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复，黎绯怔住了。
“希望黎小姐下次演奏海德格尔的时候，我可以来听。”
他们站在大厅之外的廊下。
迷蒙的雨幕之中，男人英俊冷淡的眉目舒展开来，有些柔和。
黎绯的心里有些微妙。
这是她第二次感到违和。
哪怕是相同的条件，她以为，按照他的性格，应该是让她专门为他演奏多少次。
而不是说……希望当她演奏时，他可以来听。
——仅此而已？
她有些迟钝地比划着手语。
回应她的，是男人莫名柔和的低沉嗓音。
“是的，”尹勋微微一笑，“仅此而已。”
细小的雨点飘进来。
高大颀长的男人立于少女身前，替她遮挡了大部分的风雨。
只是偶尔还是有一些，落到了黎绯身上。
柏油马路倒映着霓虹色的灯光，照亮了沿着少女白皙小腿滑落的雨珠。
尹勋抬起手，却又在半空之中收回。
少女看上去有些迷茫，因为雨水带来的寒意而微微瑟缩。
“冷吗？回去吧。”
尹勋轻轻开口。
“今晚的演奏很好。”
他似乎在斟酌着用语。
“你和海德格尔都很好。”
黎绯没来由地意识到，这个男人大抵是不擅长赞美的言辞的。
尽管不擅长，他还是说了这些话。
为了……让她安心。
第一次，在这个绝对强势的男人面前，黎绯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手足无措。
当他居高临下，睥睨一切包括她时，她未曾惧怕，挺直脊背，拿出了同等强硬的态度。
但是当他柔软下来，她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尹勋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
“不用考虑太多，海德格尔在你的手中才能散发出最耀眼的光芒。”
男人的声音很轻、很低，几乎是才出口，便溶于了夜风之中。
然而，随着这句轻飘飘的话音落下，那些积压在黎绯肩头的压力，仿佛凭空蒸发了一般，就此消失。
黎绯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轻松。
那是，从前只有在沉默的少年身旁时，才会感觉到的，彻底的放松。
最后，他同她告别。
“……晚安。”
轻而舒缓的两个音节，宛如羽毛一般，仿佛生怕惊扰到了谁。
第六十六章
客厅内。
尤然合上了手中的诗集, 看向落地窗边的少女。
“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开口的少年和被问到的少女，却都明白话中的指代对象。
尹薇没有否认，便是默认了。
尤然轻轻地哼了一声。
“还真是公主殿下。”
尹薇的粉丝叫她小公主，却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追的是货真价实的千金大小姐吧。
“尹薇”，尤然在心里重复这个姓氏，他早该想到的。
只是一直以来没听说过尹家有别的孩子, 所以才……
虽然感觉出了男人的身份不一般, 但最后尤然还是在沈宸皓的提点下, 才认出了今晚这个跟着尹薇来蹭饭的不速之客。
尤然的语气冷淡，口吻甚至有点嘲讽——相处多时的尹薇知道他其实是没有这个意思的, 只是少年高傲美丽的外表, 容易让人产生此类误解罢了。
正是这样平常到有些冷淡的态度，反而让尹薇感到了放松。
她见过了太多趋炎附势的人们。
除了别有用心, 带着明确目的的接近以外，即使是一开始平等相处的朋友们, 在知晓她的家世背景后，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态度不是骤然改变的。
而是从日常相处细枝末节中，不自觉流露出来的, 可能连当事人自己都未察觉到的, 细微的讨好。
以及……小心翼翼。
不过, 这些情绪, 在这位从小被宠到大的小王子身上, 是不存在的。
而且，比起尹薇, 他似乎更加在意已经离场的那位。
“……果然很像皇帝。”
少年小声吐槽。
如果黎绯此时在这里，她就会发现尤然和她使用了同样一个比喻。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黎绯便将尹勋类比作古罗马皇帝哈德里安。
“……皇帝？”
尹薇有些茫然。
“对啊，”尤然应道，“既然他们说你是小公主，那么，你哥哥不就是国王陛下么。”
尹薇神色微妙。
“什么公主、国王啊……”
少女在这时候莫名叹了一口气。
“你见过放羊的国王吗？”
“什么？”
这一回，茫然的，轮到尤然了。
“其实那个时候哥哥会选择亲自出面，所有人都很意外。”
尹薇坐在了沙发上。
既然尤然当她是朋友，她也同样如此。
少女娓娓讲述，丝毫不避讳这可能是商业机密。
“……那个时候哥哥年纪小，其实完全可以交给专业的代理人。”
“没有人会逼他一定要……”
尹薇蓦地收声。
是啊，没有人逼他。
一直以来，都是他自己逼自己。
站到那个位置上，从此高处不胜寒。
片刻的寂静过后，尤然轻轻开口：
“……所以，为什么是放羊的国王？”
少年没有顺着尹薇未尽的言语追问，而是选择体贴地避开了之前让尹薇陷入沉默的话题。
“……因为，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情，”尹薇揉了揉眉心，“哥哥他，现在大概会是在某个山坡上放羊吧。
尤然愣了愣。
少年缓了一会儿，像是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你是开玩笑的吧？”
一想到那个英俊却冷漠的男人，尤然根本无法将其与“山坡”、“放羊”之类的词联系到一起。
……话说，他放羊的时候，还会身穿西装打领带吗？
那副画面实在难以想象。
一时之间，少年的面色堪称诡谲。
尹薇看着这样的尤然，笑了出声。
“很难想象吧？”
“但是……”
少女轻声说。
“是真的哦。”
——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她的哥哥，所有关于梦想的作文里，都始终如一地记录和描绘了，这么一个同样的梦想。
*
自己这么冒里冒失地突然跑出来，薇薇一定一头雾水吧，说不定还会担心她。
黎绯开始反思起自己的冲动。
黎绯忽然想到，宿舍里一些日用品快用完了，以及之前在厨房，她看到水池边的洗洁精似乎也空瓶了。
于是黎绯转而去了地下一层的超市，采购了这些用品。
……到时候就和薇薇这样解释吧。
说她跑出去是为了买这些生活物品。
黎绯默默组织着语言。
毕竟……
【毕竟，】系统语带嘲讽，【宿主总不能告诉她，你异想天开，突然觉得今晚一起吃饭的高冷霸总，可能和你年少的温柔竹马是同一个人，于是追上去想问个究竟吧？】
——怎么看都觉得很奇怪吧！
黎绯顿时一阵头疼。
多亏了系统的冷嘲热讽，她总算是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有多么离谱。
人在急切的情况下，一时头脑发热，下意识做出的冲动行为，事后往往会陷入懊悔的情绪。
黎绯从来不会后悔。
事情再重复发生一遍，她还是会追出去。
【统子，你知道那个著名的行为艺术吗？】
在她的回顾展上，艺术家玛丽娜坐在那里，平静地与每个人对视。
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经过，同她对视。
而玛丽娜始终平静。
直到她曾经的爱人乌雷出现，那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了裂痕。
玛丽娜最终泪流满面。
【虽然……不是爱人。】
黎绯微微停顿。
【但是，我总觉得，如果我坐在那里，无数的人群经过我，我能够始终平静。】
【直到，我的钢琴伴奏出现。】
她想，当她和他长久对视，她应该也会忍不住流泪。
黎绯犹豫着补充道：
【……哪怕他容貌改变。】
系统叹了一口气。
【我不能肯定地说尹勋和李昂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
实际上，经过刚才的交谈，黎绯对尹勋已经褪去了恶感。
如今再将其与李昂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她不会反感。
——能懂得海德格尔的，应该不是坏人。
系统有时候觉得，它的宿主其实有一颗和海德格尔一样的心。
哪怕在娱乐圈打拼这么多年，也没有被这口大染缸染上别的色彩，她还是当初它一眼看中的那个小女孩。
有着如同大提琴一样的纯真清澈，并且从未改变。
黎绯毫无保留地吐露了心中所想。
【至少，当我和他对视时，我在他的身上，已经看不见哪怕一点点，属于曾经少年的影子了。】
黎绯是在心底里勾勒过少年长大的模样的。
青涩褪去，曾经坦荡露.出的柔.软收进内里，但总不会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呢。
当四目相对时，黎绯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
闻言，系统沉默了。
的确如此。
但是，或许是当局者迷，尹勋身上见不到李昂一丝一毫的影子，只除了，面对少女时一些微小的时刻。
比如少年的眼眸清澈如泉，一眼见底，男人的眼眸深邃如海，可也会在触及心爱的少女时，不自觉变得柔和。
风吹过玫瑰盛开的海边，在某些珍稀的须臾片刻里，经过的旅人也能够感受到蕴藏在海平面之下的温柔与澄澈。
再比如，那只抬起，却最终放下，选择收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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