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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而他向关系网里的一些人探求消息，得到的结果均是闭口不言。
长袖善舞如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吃到过闭门羹了。
到最后还是和他相识几十年的高层管理人员，也是薛璧的老朋友, 高远, 叹了一口气, 状似不经意间透露出来一些口风，内容却是教他自求多福。
闻言, 《一招鲜》的主理人心下一沉。
这档节目做了二十年, 确实是家喻户晓，无论是谁也不会轻易放弃这么摇钱树。
而且, 即使节目就此退出舞台，他手上又不是只有一个《一招鲜》, 尽管遗憾可惜，但他完全可以另起炉灶。
毕竟这么多年下来，之前也出过不少事, 薛璧依仗着自己的能力手腕以及关系网, 全都妥善处理完毕了。
再大的风浪也都无法撼动他的根基, 更何况, 只是区区这么一件小事？
他自认心里有底, 然而老朋友透露出来的口风，却让他隐约不安。
薛璧安抚团队, 告诉大家，所谓的无限期整改只是暂时的，《一招鲜》不会倒。
听了领导的话，工作人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然而薛璧的心里却愈发沉重，他也是这时候才蓦地想起来，为什么这样区区一件小事，会惊动高远？
*
此时此刻，薛璧一心记挂的高远，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
为什么这样区区一件小事，会惊动到这个层面？
《一招鲜》的团队推出了临时工背锅，这份敷衍了事的答卷，显然无法呈上去。
但是，他们也没想到，对方传达过来的意思，所谓的彻底整改，整个主创团队和全员换血也没有区别了。
摇钱树的金字招牌保住了，但是实际受益人却变换了。
对于薛璧的团队来说，这样的处置方式，还不如干脆让《一招鲜》就此消失，他带着他的原班人马，另外打造出一档同类型综艺。
作为利益相关者之一，高远久久地沉默。
不过高远的目光更远一些，比起眼前的利益，他更加在乎的是长远的未来，所以首先他要确认一点。
负责出面和电视台这方交接的，是段寒。
高远看着这个年龄只有他一半大的年轻人，心情复杂，面上却不得不小心翼翼探问。
“您想问，是谁的意思？”
段寒觉得对方委实欠缺一些问询技巧，不过想来也是身居高位久了，这方面的技巧有所退步也是正常。
态度固然是诚惶诚恐，但也存了几分有心窥探的意图，恐怕这诚惶诚恐，也有做戏的成分。不过至少，态度摆出来给他看了，准确来说，不是给段寒看，而是冲着他所背靠的人。
段寒反问：
“您觉得，我过来是代表谁的意思呢？”
高远讨了个没趣，讪讪一笑，歇了心思。
反倒是段寒笑了笑。
他一向是好脾气的，自从担任这个职务以来，他时常被助理团的其他同事说过，他太柔和了，容易给人造成好拿捏的印象。
他从前不在意，现在却多出几分了然。
段寒没有看到少女出事的第一现场，但是按照男人发怒的程度，却能够推测出一二。
虽然尹勋面上平静，但是了解老板性格的段寒却能够察觉出来，这个对待所有事务总是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疏离与淡漠的男人，这一次，当真动了怒。
段寒有些恍然。
他想，这些人之所以敢如此怠慢轻视她，是不是也都是因为觉得她很好拿捏？
他是尹勋的助理，即使看起来再怎么年轻温和好拿捏，也没有人敢真的对他搓揉.捏扁。
但是，少女的背后却全无倚仗。
她甚至，连一个经纪人都没有。
段寒想起自己在来的路上，听到的议论，“连经纪人都没有”，☆仙☆女☆整☆理☆口吻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接下来，我们谈一下后续的赔偿问题。”
赔偿？
高远一听到这句话，充满危机意识的思维立刻发散开来。
这次《一招鲜》出现的安全事故想必令那位掌权人十分不满，以至于怒火波及整个电视台——高远隐隐感觉到，对方想要真正来一次彻底大换血的，或许并不只是节目的主创团队。
高远惊出了一身冷汗，头脑飞速运转。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了诸多事件。
太多了。一桩桩，一件件。
这个世界本就藏污纳垢。
更何况是这个名利场。
高远心跳如擂鼓。
对面的年轻人却有些不耐。
“怎么？连基本的赔偿，您也不愿意出么？”
“还是说，比起我，您更想要和我们法务部的同事交接呢？”
高远连忙按住了起身的青年。
他大体理清了思路：尹氏或许已经在考虑中断投资，而业已投入的资金没有产生预期的收益，现在，代表尹氏出面的段寒，便是来索取投资收益受损的那部分赔偿。
高远甚至考虑到了商誉的损失——星光娱乐也是尹氏旗下的。虽然这听起来很像敲竹杠，但……要是尹氏肯给一个被敲竹杠的机会，他们反而该庆幸。
段寒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随行的便有法务部的同事。
尽管高远一再赔笑脸，但段寒还是让更为专业的人士过来交接了。
待到详谈时，高远突然意识到他错的离谱。
他自认把一切边边角角的可能性都考虑过了，关于如何承受尹氏的怒火，他苦思冥想出了一系列解决方案，又一一否定。
他怕对方趁机狮子大开口，又怕对方根本不开口——没有具体的数字，那索求的代价必然更加巨大。
然而，令高远以及一众高层人员始料未及的是，段寒口中的赔偿，却是在替事故中食物过敏的那个小艺人索取的。
高远也是想了很久，才把“黎绯”这个陌生的名字，同这起事件的受害者联系到一起。
男人难掩错愕。
他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尹氏看不惯他们来寻的一个发作的由头。
高远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说是小艺人都是给她抬咖位了，据说那是一个尚未出道的选秀新人，没有签演艺公司，自然也没有经纪人……
像是看穿了男人心中所想，段寒冷不丁开口道：
“你把我当作她的经纪人吧。”
他给自己定个位。
这句话落于沉思的高远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高远震惊，以至于他一时之间甚至没有办法判断出，这是出于这位年轻的特助的私人情感伸以援手，还是……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起，看到屏保上巧笑嫣然的少女，高远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是私人情感，那便好办了。
虽然也有点麻烦，毕竟尹勋放在身边的特助，相当于亲自培养的小副总，但只要不是尹勋本人，都可以很好解决。
高远松了一口气，但是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乎有些细节被他忽略了。
其实是非常不对。
实际上，他会在这个时间，坐在这里，面对代表尹氏前来的段寒，高远就已经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了。
接到电话，见到段寒的第一眼，他甚至觉得自己在梦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一般的理解。
他想不通，是那位格外重视安全问题吗？所以这次的事件到了他的面前……
电光火石一瞬间，高远突然打通了某个一直以来被他所忽略的关窍。
为什么区区一件小事，会闹到尹氏高层都知道的地步？谁会用这样一件小事，去打扰日理万机的男人？
高远冷汗涔涔，只觉得自己是得罪了某个进言的小人。
他想到这里，便也不再拿乔，将段寒拉到一边，求助似的开口问了。
然后，高远就看见对面的年轻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没有人告密。”
段寒若有所思，似乎正在尝试理解他的思路。
青年的眼神像是在告诉高远，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甚至有些可笑。
但是混到这个位置的高远不敢松弛，反而更加紧绷。
他认为是段寒不愿意透露，刚想抛出一些利益诱饵，撬开这个年轻人的嘴巴，却见对方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色。
“《一招鲜》节目组没有配备医疗团队。”
闻言，高远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又回到了小小的事故现场。
段寒却盯着这个中年男人浑浊的眼睛。
“所以……你们以为，那支救命的Epi-Pen是谁注射的？”
——没有所谓的告密者。
——没有诡谲的商业阴谋与权利较量。
——没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纠葛。
在这个位置上的男人，一举一动都会引发无数的关注与猜测。
但其实真实的原因远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复杂。
看起来难以理解，无法用商人的眼光或是成年人的思维去推测判断的一切，其实只是因为，那个人想要给他的小姑娘所遭受的一切，讨个公道而已。
如此简单到几乎透明。
第八十九章
闻言, 先前强作镇定的高远，倏忽之间面色苍白如纸。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Epi-Pen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的单词，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段寒弦外之音的理解。
老练如高远，几乎是一瞬间便领会到了段寒的暗示。
沉沉的石头落地，印证了高远心底里，此前因为太过荒谬、可能性极低而一直否认，其实本质上是他不敢面对的，那个猜测。
*
华灯初上。
临江的大平层内, 城市缤纷的霓虹夜光, 透过玻璃落地窗映进来, 荧荧如星光。
大得以至于显得有些空旷的客厅里，没有开主灯, 只有墙壁上的一圈氛围灯亮着。
“我问你。”
半边身影隐没于黑暗中的男人, 嗓音低沉。
“你知不知道，你投入的花生量, 足以致一个过敏者于死地？”
“一点花生而已！”
沙发上的女孩咬了咬唇，姣好的面容满是倔强, 她固执地坚持道。
“明明是她太过娇气……”
钟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钟亦烟的申辩。
“——回答我的问题。”
其实无须再问，以钟意对钟亦烟的了解，他这个自小看大的外甥女, 绝对不会做多余的事情。钟亦烟既然在《一招鲜》的嘉宾食物里动了手脚, 那么事先必定已经知晓, 黎绯对于花生的过敏程度有多么严重。
想到这里, 钟意的脸色沉了沉。
如果钟亦烟冷静一些, 她就会发现，这个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男人, 此时此刻的态度出乎寻常的冷淡。
但急火攻心的女孩并没有能够留意到这一点。
钟亦烟的脑海里，一幕幕场景流转——舞蹈教室夕阳的余晖里，英俊矜贵的男人向少女单膝下跪；镜头摇晃的视频里，被抬上救护车担架的少女身上，盖着的昂贵高定西装，群众一拥而上，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强行切断拍摄……
火气蹿跳着上涌，年轻的女孩抬起头，怒火点亮了她的脸庞。
“没错。”
钟亦烟恨恨道：
“——我就是要她死。”
啪！！
黑暗中，响亮的耳光声，犹如一道惊雷闪电，打破寂静，回荡在空旷的客厅内。
这一记耳光没有收敛力道，强劲的掌风扇过来，钟亦烟猝不及防跌落在地。
地上铺着厚重柔.软的地.毯。
即便骤然摔倒在地也不会受伤，但在摔倒后的数秒时间里，钟亦烟迟迟没有反应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钟亦烟捂着自己肿痛发烫的脸颊，耳边嗡嗡作响，抬起头，瞪着面前的男人，眼神充满不可置信的惊愕与震怒，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你打我？！”
娇嫩的肌肤迅速红肿起来，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的少女既惊且怒。
“钟意！”她大声唤着血缘亲属的名字，“你竟然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打我！”
然而，居高临下的男人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跌落在地的钟亦烟这一刻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眸里的神色，仿佛不属于人类的冰冷。
像是想起了某个不可触犯的禁忌，钟亦烟打了个寒颤。
“不……”钟亦烟哆嗦着嘴唇，祈求地望着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求证般地喃喃低语，“你、你不能……”
钟意自始至终面无表情，眼底的坚冰未曾消融过分毫。
男人无动于衷。
无助与绝望渐渐侵袭钟亦烟的心上。
“舅舅！”
钟亦烟哭着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你难道忘记了你姐姐临终前，你向她承诺过的吗？你这样，对得起她吗？！还是说，你……”
“钟亦烟。”
钟意去吧台倒了一杯酒，冰块坠落到玻璃杯底的声音清脆。
“你甚至连一声母亲都不愿意叫。”氛围灯下，男人清隽的眉眼间满溢冷峭之意，“只是一个舅舅的所谓虚名，凭什么认为我会一如既往地袒护你？”
钟亦烟红了眼圈，想要低头服软却没有被给予机会。
“你该庆幸，”钟意哑声低语，“你现在的监护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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