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悲骨渊彻底垮台之后,人间成日里奔袭抢掠的妖魔骤然消减,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竟达成难能可贵的清净。
阚寄玄留了一个幻身在魔界稳坐帝位,分出一个幻身游历人间,还分出一个在月火谷种梅子喝鸡汤,日子都过得很是逍遥。
而月火谷这十年里名声大噪,又有姬扬镇守魔关,哪里还有人敢再指摘一句。
他一人用毕生自由换天下安稳,便已是众人欠他的了。
“阚老前辈这些年踏遍名山大川,把世间险要凶物的位置都探了大概,就是特意留给你的。”
“只有数生数死,我才能快速成仙,”宫雾深呼吸道:“我都明白的,师父!”
“呃,其实,”涂栩心摸了摸后脑勺:“其实方案一共有三步。”
他实在有点说不出口。
宫雾恨不得现在就回魔界把姬扬拽出来,哪里睡得着觉,轻快道:“您直说,不要紧。”
“阚老前辈说,最简单的法子……便是她一剑把你结果了。”
速速去死,速速转生。
涂栩心说出话时,自己心里五味杂陈,硬着头皮继续道:“如果她的魔剑,为师的仙剑,你都能轻松接下,便已经在天权境的边缘了。”
“再往后,阴阳五行,瘴气邪毒,哪一样都伤不透你的时候,兴许离成仙便不远了。”
他说到这话,怕她会伤心难过,连忙安慰:“我们绝没有伤你的意思,但这过程肯定会很痛……”
宫雾不仅不觉得难过,目光还炽亮着,认真点头。
“师父,我先前便发现了,我耐得住人间烈火,也能刀枪不入,寻常法子已经伤不到我。”她笑着说:“虽然确实很痛,但多受个几次,就能将它免疫掉,阚前辈这法子当然是对的!”
涂栩心沉默片刻,用力捏她的脸。
“你心疼一下自己好不好!!”
次日清晨,宫雾同亲近几人关上昙华宫的大门,在中庭里准备赴死。
她不想弄脏道袍,幻化一身深黑长袍,头发整齐扎了个法髻。
阚寄玄拔剑出鞘,吹了一下剑身。
“辛苦前辈。”宫雾望着她,道:“师尊已为我诊过脉,如今一切妥当。”
阚寄玄点一点,道:“我是天魔修行,剑气极烈,闺女忍着点。”
话音未落,长剑贯穿她的心口,而后猛然拔出。
宫雾直觉五脏六腑在寒冰烈火中猛然一过,世界旋而变黑,熟悉地失去意识。
场外涂栩心狠狠地掐着手,花听宵疼得猛嗷一声。
“我叫你不要凑过来看!!”
“这是我人间最后一个徒弟了!!”涂栩心道:“我能不伤心吗!!”
“那你也别掐我啊?!”
阚寄玄杀人很是稳准狠,宫雾大致花了六个时辰才转醒归来,待呼吸重现时,灵力猛然上升。
老婆婆看在眼里,也仍是觉得出乎意料。
这女伢子先前在融魂炉里几乎被炼的连精魂都不剩,如今不仅能全须全尾地活过来,功力还能再上一层楼,实在惊人。
“有点饿。”宫雾如实说:“但是再来一次吧,等会活过来就去吃饭。”
阚寄玄擦了擦剑,待她站定后又杀了过去。
血色剑身猛然怼上她的胸口,但并不如上一次那般流畅贯穿,反而被什么挡住。
宫雾吃痛道:“前辈……您没扎透啊。”
阚寄玄努力往里头怼:“怎么回事……”
“用力点,”程集跟着猛掐花听宵:“给她个痛快啊!”
花听宵:“你们有完没完!!”
阚寄玄拔剑出来,发觉这次只能伤她一层皮肉,剑身被无形屏障挡着,连魔气都浸不进去。
“怎么第二次就开始变难了……”老太太磨了磨牙,说:“我得附一层恶咒了,会有点痛。”
“您来。”
阚寄玄祭出骷髅法器,刺破中指血,口中念念有词地为魔剑附上厉鬼血咒,转身趁宫雾不留神猛然刺去。
那剑身眼见着戳进宫雾身体,但距离刺破心脏还有半指距离。
宫雾卡在不活不死的边缘里痛得不行,挣扎着控制自己不要跑:“前辈,再往里点……”
“阚寄玄!!”涂栩心豁出去了,在旁边大吼:“你还行不行了!!你杀了她啊!!”
老太太脸上挂不住,猛然祭出又三重厉咒,这才洞穿宫雾的胸口。
小姑娘顺利倒在程集准备好的软床上,估计这次要两三个时辰便能慢慢转醒,一旁的阚寄玄累到额头出汗。
“不行,下一趟你们来。”
“你成仙了,你来。”花听宵拍拍好兄弟的肩膀:“稳准狠,记得啊。”
涂栩心掏出丹药:“我早有准备,这里有一瓶猛毒。”
“你确定够毒?”程集担忧道:“万一她疼得在地上乱滚,你还是要一剑解决了她。”
涂栩心面露郁卒。
小雾!!有时候太强了也不是好事啊!!
第68章
作为一名丹修, 涂栩心仅仅是拿了把长剑防身,体术并不高明。
他预感自己对着一手养大的徒弟戳不下去,思来想去还是把珍藏多年的毒丹拿出来。
“别说毒你一个了, 这东西下到井水里, 一样能药翻成百上千人。”涂栩心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 给她看那一枚拇指大的蜃虫丹。
“夜鸩山里的毒物都叫我炼了进去, 把它化成水抹在剑上, 一样能增伤不少!”
老太太还坐在一旁休息:“吃吧闺女, 对了, 她刚才喝了小半锅鸡汤,不碍事吧?”
“不碍事,来!”
宫雾叹了口气,把蜃虫丹拿在手里。
仅仅是皮肤边缘碰到它的表面,就隐隐有腐蚀的刺痛, 可见其中成分着实狠辣。
“师父, 一般人吃了它, 会怎么样?”
“肠穿肚烂, 化成尸水。”涂栩心不假思索道,说完见大家神情复杂,又一脸苦闷地解释:“我这不是拿出了天字第一号大毒物……怕你死的太慢, 磋磨的痛苦。”
宫雾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师父, 仰头把它吞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喉咙宽度。
拇指粗的大药丸根本咽不下去,而且因着唾沫的缘故微微有点化开,愈发牢固地粘在她的喉壁上。
“咳――咳咳――”
“水来!拿水!”花听宵一溜烟窜过去帮忙拍背,瞪眼睛道:“我就说给她一瓶鹤顶红就完事了, 拿这玩意干嘛!”
“等一下,”涂栩心六神无主:“是噎死好, 呛死好,还是毒死好?”
“咳咳!!咳――”
阚寄玄看得直挑眉毛:“这都算怎么回事?”
她猛灌水把那大毒丹咽下肚子,即刻就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被腐蚀融化,痛得蜷倒在软榻上。
“快了快了,”涂栩心在旁边顺毛:“马上就死了,你再忍一会会儿。”
宫雾:“……”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宫雾脸色惨白,呼吸微弱。
严方疾为之大怒:“涂栩心你行不行了?炼个毒都做不好了吗?”
涂栩心一手把着她的脉象,一手在擦汗:“大概,还有小半个时辰才能死透,她内力一直护着要害,我也没办法。”
“师父,痛。”小姑娘虚弱道:“你别给我擦汗了,讲点什么吧,真的好痛。”
“讲,讲,呃,”涂栩心紧急回忆,跟当年哄五岁的小宫雾睡觉时一样手足无措:“对了,那个墙,你还记得吗?”
“无玄教里不是有个大织金毯,被那个胡丰玉一把狐火烧穿以后,叫人发现毯子后面原来有个法阵!”
“……然后呢?”
涂栩心伸手摸她鼻息,为难道:“你怎么还活着啊?”
宫雾默默吐了一口毒血。
“她,她不会快好了吧?”
“没有没有,脉象是渐渐弱了,赶紧继续讲!”
“然后,我们发现那个仙器,叫黛什么绫的那玩意,已经被融进墙里了,阚老前辈就一巴掌拍碎了法阵,让我们飞升的飞升,破阶的破阶,灵气飞的漫天都是!”
宫雾虚弱道:“师父……这段我听过了……”
“还有还有,”涂栩心把她抱在怀里,努力给将死之人讲点故事:“但是这个黛什么绫,是知白观的仙祖传下来的,按规矩肯定还是得物归原主啊。”
“所以当时在场的人紧急商量了一下,我们还试着把那绫罗从墙里抠出来,但是确实融进去了,抠不了。”
“呃,最后嘛,知白观把整堵墙挖下来带走了。”
那场大战里,有人带走了一身修为,有人带走了劲敌金丹,唯有知白观众人扛走了一整面墙,画面非常的风中凌乱。
“噢,还有啊,”花听宵想起来什么:“你师父飞升的时候,你那豹子把他袍子给吃了。”
“我估摸着是那上头有仙气,还真别说,橘橘吃完豹子身量都窜了一大截,现在真站起来快有两人高了!”
花听宵还没说完,涂栩心轻轻嘘了一声。
严方疾在一旁看得心疼,小声问:“死透了?”
“嗯。”
一圈人围着宫雾的尸体坐下,安静等她活过来。
第一次这么等的时候,着实有点}人,让人不安。
但有了第四次第五次,渐渐也就不奇怪了。
那毒丹废了好些功夫才攻破宫雾的心窍,但原本是媲美化尸水的功效,仅仅是让她手臂上露出些许的红斑,像是被毒蚊子咬了两口,影响并不太大。
她的肺腑脏器均是被毒素侵蚀得不成形状,约莫等了四个时辰以后,它们逐一恢复,心脏也再度砰砰有力地跳动起来。
宫雾在虚无里缓缓转醒时,听见师父在和其他几位师尊聊本魔的事。
“打不死,灭不掉,那假如把它给吃了呢?”
“那也得克化得动,万一夺舍可就惨咯。”
程集一直握着她的手,察觉小姑娘动了一下,用热毛巾给她擦了下额头。
“小雾,还痛不痛?”
“……好渴。”
宫雾还未说话,热茶喂到唇边。
她下意识说了声谢谢师尊,程集尴尬道:“不是我。”
一念间,程集手里的帕子变成了青瓷茶盏,里面甚至有新泡的黄茶。
宫雾愣了下,发觉是自己的念头在无意识地操纵,快速抿了一口热茶,把它变回帕子还给师尊。
“寻常人要修到玉衡境,少则六七十年,多则数百年,”程集感慨道:“而且这等修行,朝廷都会特封赐号,天兵鬼将也可征召。”
“小雾,你受得至苦,也能一享至福,这是你的造化。”
阚寄玄走来瞧了一眼,欣然而笑:“她这玉衡呆不了太久,很快就要破阶了。”
仅仅一天,她已经到了破阶的边缘,周身萦绕着近似日冕般的光华,炽烈又明朗。
不敢想,寻常修仙中人根本不敢想!!
一天前,宫雾才刚刚升阶至此,这么快就要升了又升,实在难想!
宫雾听得惊讶,侧身看环绕周身的隐约仙气,很受激励。
“师父,你再刺我一剑!”
“恐怕扎不动,”涂栩心慢吞吞道:“我去求求师祖。”
昊乘子此刻还在抄经修行,听闻弟子有这种要求,同样也是修仙数百年来头一回。
要杀个离经叛道的歹人也罢,杀得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宫雾,那不太行。
老仙人想了又想,最后是徒弟们都过来撒娇,没办法提着剑上了。
等老人家见到宫雾,也是吓了一跳。
“才一天的功夫,你就又要升阶了?那岂不是再有两三天就能成仙?这事能有这么快?”
“就等您这一剑了。”宫雾忍笑站好:“请!”
昊乘子深吸一口气,运功杀来。
“呔!”
仙剑破风而至,剑意凌厉,眨眼功夫刺破她的前胸。
“还差一点,师父!心脏还没破!!”涂栩心掏出大把丹丸:“小雾你赶紧吃点,怎么死不是死。”
花听宵忍着笑在旁边鼓劲:“放松,小雾,放松!”
老仙祖面子很是挂不过去,拔剑后猛然又补一剑:“悖
宫雾:“唔!”
她伸手把剑身推开,猛咳几声,差点又被呛着。
师父,这是毒丸不是糖丸,能不能以后搓小点。
程集凑过去一看,跺了下脚。
“坏了,连皮肉伤都好了。”
昊乘子沉默几秒,拂袖离去。
花听宵跟着在后面追:“师父,您干啥去啊――”
“练功!!”
阚寄玄嗤笑一声:“年纪不大,脸皮挺薄。”
宫雾咳了半天,又是灌水又是顺气,此刻也算认清了形式。
“如此三次,对剑伤也算是彻底免疫了。”
“我明日便启程历练,哪危险往哪钻,师尊前辈们都辛苦了,今夜早些睡下吧。”
涂栩心不假思索道:“我陪你去,你要是倒下了,我在旁边守着。”
“我来引路,”阚寄玄道:“地图是我画的,位置我最熟。”
花听宵跃跃欲试:“那个,我想跟着看戏……”
话还没说完,被程集扯了回去。
“你留下来好好教课!几千个弟子等着学药经!”
她同他们吃了一桌夜宵,待一一道别之后,独自拎着一食盒的元宵去了魔界。
阚寄玄提前给了宫雾一枚槐木腰牌,凭着这东西,她在魔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畅行无阻。
――不过如今也没什么能难得住她了。
人间的夜寂静无声,天上繁星被长云遮了光亮,独行时偶尔能听见潺潺流水声。
在深入魔界之后,穹顶便变得晦暗血腥,地脉鲜有花草,上下均是赤红一片。
宫雾用掌心暖着食盒,坐在伞柄上不一会儿便飞到了那一处深渊里。
这里渺无人烟,便是孤魂野鬼也不会流连,像是被世间万物遗忘的所在。
她深呼吸一口气,飞身向下,去最深暗幽远的地方寻他。
昏暗里,有鸾鸟察觉到她的降临,很惊喜地叫了一声。
姬扬原本在打坐,闻声时怔了一下,没有立刻转身。
“你过来了?”
“给你送夜宵。”宫雾说:“顺便问你一件事。”
姬扬没说话,低着头擦脸上的尘土,仍没有回头看她。
“你问吧。”
“你喜欢我,对不对?”
第69章
她面前的青年像是木雕一般, 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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