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谜主动起身收拾碗筷,程希尧去拿书。
他看到放在书柜中的ipad盒子,打开一看,没有什么使用痕迹。
程希尧微皱了下眉头,很快从书架中抽出自己所需要的书籍。
印象中B市极少下雨。不像南方的小城,每天下午总有一场雨冲洗一整天的闷热。在周小谜洗完碗,望向窗外时,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其实一路过来有很多征兆,黑压压的乌云,她没注意罢了。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程希尧说等雨停了再送她回学校,不然路上会堵。
“pad怎么不用?不喜欢?”坐在沙发上的程希尧问。
“程教授,谢谢您的好意,我觉得还是太贵重了。”周小谜绞着手指,说。
程希尧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以为我们挺熟的,算……朋友了吧。”他停顿了下。
“不敢不敢……”周小谜在慌乱中否认。谁跟您是朋友啊?您怎么着也算个长辈吧……仔细一想又混乱了,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人跟你就没什么关系!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程希尧的身体稍微前倾一些,眼里带点戏谑,流光溢彩,让周小谜看呆了。
她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轻轻地“啊?”了一声。
她一直知道程希尧是个很好看的男人,他的男性魅力被身份包裹着,从未如此直接地散发出来——程教授总是严肃的,甚至有些时候有点严格。她以前还有点怕程教授。
这场雨下得有点久,窗外雷声隆隆。周小谜看着手机,刚才在路上报了平安,王秀平给她回复了,【囡囡晚上好好休息,坐一天车累坏了】。
【好的妈妈】,周小谜打字,【你在家也要好好的,有事情要及时跟我说】。
尽管这一周,父母装作没事人一样。但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便回不到过去。看似坚不可摧的磐石,一道细微的裂缝便能摧毁。周小谜觉得这条缝隙已经存在于她的家中了,她记忆中虽然钱不够多,但是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了一丝裂痕。
这块石头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周小谜觉得闷得慌。
她去窗边,想将窗开个小缝。
白光闪现,雷声炸起,天不知不觉已是漆黑。
周小谜从小便是个安全感很足的孩子,不怕雷雨,此刻却被吓了一大跳,身体一颤。
“怕打雷?”程希尧问。
周小谜摇头。她表情寡淡,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开这个口,最终还是说了。
——既然他说他们是朋友。
——下雨天的晚上,多么适合倾诉心事。
周小谜在窗边的单人小沙发上坐下,身体陷入柔软的坐垫里,“程教授……”
程希尧阻止了他,眼神坚定,“叫我名字。”
“程希尧……”周小谜开口,似乎也没那么难,“这周我回了一趟家,特别难受。”
“嗯?”程希尧身体微微向前,作出倾听状,鼓励她说下去。
“我以前不是说,我家没什么钱,所以我出去兼职打工。去年,家里赶上了拆迁,分了一套房,还有一些钱。我以为有钱了一切都会变得更好。想不到我爸妈反而开始吵架,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们……”
“劝他们和好,不要吵架;还是劝他们干脆离婚,我知道我妈的眼里揉不下一颗沙子。他们可能是为了我,才勉强在一起过日子。是不是不考虑我,他俩现在都能过得更好?”
“小时候他俩吵架,我妈也说过,要不是为了我,早离婚了。我以为我妈说得是气话,现在想想,还真是有可能……”
程希尧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他并不做评判,静静地先让女孩儿把话说完。
他从未表现出过如此的耐心——听一个小姑娘颠三倒四地讲她父母的琐事。但他现在清楚地知道她的内心受伤了,毕竟是那么相信婚姻和爱情的女孩。父母婚姻的破裂,与她而言,不啻于一种信仰的崩塌。
“小谜,”程希尧叫她名字,将她从悲观情绪里拉出来,“你要知道,父母感情不好,不是你的错,不要责怪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种话。
在这一秒,周小谜觉得自己的内心被击中了。就是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呀!二十三岁的姑娘,她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平时莽撞又柔软,一点小事就会哭的。
所以这回眼泪流了出来,周小谜不忍,让眼泪流得格外畅快。她在他面前出糗那么多次,更糟糕的情况,他早就见过了,现在算啥呢……
哭吧哭吧。
一个人复习考研的辛苦与孤单,回家后的迷茫与压抑,对未来的不确定与恐惧,都在现在通通发泄了出来。甚至还有和赵洋分手后的,未宣泄完成的难过与不甘。
她心里有好多情绪,这些情绪催着她长大,也让她受伤。
你要像个真正的大人一样奔跑,可谁不想偶尔做个长不大的小姑娘?
程希尧拿过抽纸递给她。心想她这回哭起来可太不要形象了,回头保准要后悔。
“父母的事情,你要交给他们自己解决。”程希尧安慰她,“他们共同生活几十年,有自己的判断。每个人所站的立场不同,不管怎么选择,都不会有完美的结果。要学会接受人生的缺憾,好吗?”
周小谜点点头。那程希尧,你呢?你那么完美的人生,也会有缺憾吗……
“需要拥抱吗?”程希尧突然问她。
他确实觉得,眼前的姑娘亟需一个拥抱。
周小谜抽抽嗒嗒:“以朋友的名义?”
“嗯。”他作出肯定回答,“朋友的名义。”
程希尧先伸出手臂,周小谜像稚鸟归巢一样扑入他的怀中。他轻轻圈住周小谜,拍着她的后背。
程希尧觉得自己是个乘人之危的混蛋。
周小谜闻着他身上极淡的男士清香,所有的不安都被安抚。
第40章 寒冬
九月, 周小谜步入大四。
508宿舍四个姑娘的生活,都像被上了发条似的,一下子节奏紧张了。
那个雨夜, 程希尧送周小谜回学校, 车子在宿舍大门口停下。王丽君看到了, 周小谜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她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最终是什么也没问, 帮忙拉过周小谜的行李箱,拉着她的手上了楼。
丽君问她, 想说说吗?
周小谜摇摇头。
王丽君也便不再问。她摸摸小谜的头, 说一切有我们呢, 不管发生什么,508宿舍的姐妹永远都在。
这学期,她们要完成综合实习、毕业论文选题开题等任务, 周小谜和莫墨还面临着考研倒计时三个月的巨大压力。
丽君每天奔波于校内外, 她的工作室初具雏形。出租伴郎、伴娘的业务, 大多在线上成单。工作室拓展的是线下婚庆业务, 要与B市当地已成规模的婚庆市场竞争,起步阶段尤为艰难。她将工作室定位于服务小众品味, 有个性的新人夫妇, 提供独一无二的私享定制服务。
每个人都会经历一段默默努力的时光,你在此刻, 看不清未来的模样。唯有向前走, 积蓄着属于自己的力量, 才有可能在某一天生根发芽。
她们相互鼓励, 给彼此打气。周小谜开玩笑说, 要不是她失恋了, 结婚时一定要去丽君的工作室下个大单。
方方真心实意地为周小谜感到开心,能拿上一段恋情开玩笑了——说明她真的已经走出来了吧。
让周小谜如释重负的是家里传来的消息。王秀平说,她最终还是决定和周诚分开。为别人活了一辈子,这一次,就让她顺从自己的心意吧。
周诚没有想到自己短短几个月的变化,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王秀平给女儿发,不要恨你爸爸,他对你的爱是没有杂质的。
凑合过了半辈子的夫妻,要做出分开的决定,实属艰难。他们将大部分钱储蓄起来,留给女儿。家里现在的房子归王秀平,新房交付后归周诚。
十一假期周小谜没回家——王秀平不让她回。王秀平想开了,没把消息瞒到考研后。她知道对于女儿而言,给她一个清楚的结果,比闷着更好。他们分开后,彼此也许能生活得更好。考试在即,女儿没有必要来回折腾。
周小谜的本科论文导师是林博华,作为副院长,他只需要负责指导一个本科生——毕竟他还有几个硕士、博士同年毕业,任务不轻。
林博华是特地挑了周小谜,让她提前跟着硕士组会,学习论文写作方法。
她的选题、开题一切顺利,师姐宁妙璇说小谜很厉害,比她研一时候都强。
周小谜在完成开题后,约程希尧吃了一次饭,感谢他给自己“开小灶”。她的开题报告,实际上是程希尧看过,她改完一遍之后再交给林院长的……
“以朋友的名义”,程希尧偶尔会来关心她的学业情况。他开始禁止周小谜喊他“程教授”,以及对他用敬语“您”。不过还是难以完全纠正过来——
“您尝尝这个,真的好吃。”周小谜大力推销自己最爱的“面包诱惑”。
程希尧给她一个眼刀,掌心摊开,放在她面前。
周小谜从包包里,拿出一个一元钱的硬币,放入他掌心。
这是他们的约定,由程希尧单方面发起,周小谜被迫同意实施,换了十几个硬币随身携带。
周小谜咽下一口松软香甜的面包后,改口道:“你、你尝尝。”
程希尧不喜甜食,还是破例尝了一口。
十一月,考研复习进入巩固和模拟阶段。
莫墨将B大教育学院往年自主命题的真题打印了出来,准备再刷一遍。她顺便还帮周小谜印了B师大的题目,叮嘱周小谜,咱们一定要好好加油呀,未来三年继续做伴。
程希尧把家属楼公寓的钥匙放回到周小谜手里。当她需要特别安静,或者能大声背书的环境时,她就会去家属楼。
这像是她的一个秘密基地。
她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复习之中。
周小谜也适应了程希尧偶尔会过来。他过来一般是看书——作为人文社科类的学者,保持大量阅读,关注国内外最新研究动态,是终生要做的功课。程希尧无疑是一个勤勉的人,他做事极其专心,能读一篇十几页的英文文献、或盯着电脑连续工作不走神。
周小谜守着客厅,程希尧在次卧,两人互不打扰。
在程希尧得空时,会来抽查周小谜的复习情况。她做模拟卷,程希尧帮她看论述题的答题思路,保证不跑偏。长年写论文、报告训练出来的学术思维,让他能够一眼看出周小谜答题的逻辑弱点。
周小谜按时向他汇报复习进度。说实话,面对程希尧,她心里的压力不小。他是个如此严苛的人,但凡有一点偷懒、灌水、投机取巧被他发现,他就用那双审视的眼睛看着你。
周小谜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也会在心里暗暗吐槽——幸亏我不是他的学生。
十二月,二十四号,平安夜那天,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考试如期进行。
早上考政治。周小谜浏览一遍试卷后,觉得心里大概有底了,各路考研大神讲师,已经将题目押中得七七八八。文科生考试最后的倔强是:不管会不会,都要将题目答满。
下午是英语。英语一直是周小谜的强势科目,在开始复习以来,每天一篇的时政精读,她从未停止过。当在试卷上看到Brexit,英国脱欧的阅读理解时,她的内心一阵欣喜。相关话题的新闻,她读过很多。考研英语,得阅读者得天下,周小谜在顺利答完题目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两遍。
第二天还有一门专业课考试,占300分。能否如愿上岸,专业课的分数起决定性作用。
这个平安夜,周小谜过得不似寻常——她一边啃着苹果,一边将自己整理的大纲框架交到程希尧手里,让他抽查。
教育学综合涉及的内容太多了,现在复习纯靠运气。考前最后一晚的佛脚,必须得抱。要让佛祖看到自己努力上岸的决心。
程希尧看小姑娘把苹果啃得嘎吱脆,不免失笑。
晚上九点,他送周小谜回宿舍,揉了下她的脑袋,“好好考,明天就解放了。”
“嗯。”周小谜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说:“明天考完,中午请您吃个饭好吗?”
“考完再说。”程希尧罕见地犹豫了,明天他有个会,得飞外地,早上五点多出发去机场。他又把掌心摊开,放到周小谜眼前。
周小谜耍赖,说没带硬币,先欠着,吃饭时候还。
这个晚上,周小谜有一点失眠。一是潜意识里还是担心明天的专业课,尽管她觉得自己复习得已经比较充分了;二是因为似乎仍能感受到头顶手掌的温热,他就揉了这么一下。
周小谜强迫自己把注意力回归到复习过的内容上,脑子里跟放电影似的,再过一遍重点——倒也迷迷糊糊让自己睡过去了。
十二月二十五日,圣诞节。
周小谜在考场中,拆开略有厚度的试卷袋,取出卷子。整整三个小时的考试,周小谜几乎没有停过笔。
可以说,今年B师大出的试卷并不难,她都复习到了。她甚至有些暗喜自己的好运,论述题:请你简述夸美纽斯的主要教育思想;什么是教师行动研究?
两个大题加起来,占了七十分。这是周小谜重点复习过的题。她的脑海里闪过暑假漏水那一天,程希尧突然抽查她背书,问的就是夸美纽斯。当时她答得不完美,后来背得烂熟。
程希尧当时说她太闲了,逼她读了《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还得按时汇报,让她对行动研究有了更深入的理解。
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周小谜放下笔那一刻,她突然懂了——
人生每一个流逝的、不起眼的瞬间都是有意义的。
程希尧看了看表,她应该是十一点半考完。
他坐在车里等了已经有二十分钟了。早上的行为对他来说,无疑是疯狂的。他联系了会务助理,告诉主办方自己会晚半天到,让主办方将自己的发言调整到明天。
会务助理很快给他回消息,说协调好了。程希尧对此很抱歉,他不是一个喜欢打乱别人工作节奏的人。助理那边说没关系,您能来就是对本次活动的最大支持,一切按照您的时间安排为主。
程希尧告诫自己:仅此一次。
周小谜考完,背着书包出考场。跟随着人群,一走出教学楼的大门,建筑楼内的暖气消散,寒意袭来。
又是一年的冬天。
她忘记带手套了,搓了搓手,往手上哈热气。
穿着纯白毛衣、牛角扣大衣,脑袋缩在卡其色格子围巾里的姑娘,扎着高高的丸子头,耳垂冻得微微发红。她在雾气中,一眼就看到远远站着的男人。
男人身穿黑色羊绒及膝大衣,长身玉立,优雅得仿佛刚从英剧里走出来。
周小谜越过人群,跑下台阶,快乐得像一只小鸟。
“程希尧。你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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