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倩兮吸吸鼻子，眼里泪光闪闪，用力地点点头，望着他笑：“好，我穿给你看。”
顾池走出衣帽间，在主卧等着。他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低着头反复地绕着自己的大拇指，似乎在发呆，又似乎在想些什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更衣室的门被打开，江倩兮穿上那身洁白的婚纱走了出来。她的头发被扎成一个低马尾，前面的头发微微披散下来，修饰得脸形更加小巧，漂亮的锁骨露在外面，洁白的缎面将她玲珑的身材勾勒得更加诱人，修长的手臂放在裙子的两端，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缓缓地走了出来。
顾池呆呆地看着，大脑忽而停摆了，原本塞满脑海的实验、新药、数据……全部都不见了，此时此刻，他仿佛一具坏掉的钟摆，一截被斩断的枯木，只能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看着这一切，看着缠绕了他二十三年的美梦，看着梦中也不敢过分奢想的快乐，带着梦幻的光，满溢在他的瞳孔之中。
这是梦吗？是又一场梦吗？
太过激动、太过开心之后，就是由衷的恐惧，他微微发着抖，竟然害怕看着艳光四射的江倩兮。直到江倩兮走到他面前，有些难得羞涩地问：“好看吗？”
“好……”顾池的喉咙堵着，他控制不住身体，说不出话来，只感觉轻飘飘的，仿佛灵魂脱离了身体在空中飘浮，“和我想象……”
“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好看？”江倩兮嫣然一笑，忽然倾身踮脚，吻去他脸上的泪水，“傻瓜，哭什么？”
顾池不知道自己流泪了，只是用沙哑地声音说：“我只是有点害怕，怕这是一场梦。”
“怎么会？我真的回来了，一辈子都不走了。”
“我爱你，顾池。”江倩兮动情地表白着，眼里闪亮的光芒几乎让顾池沉溺其中。
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江倩兮的脸颊，微微张开嘴，有一句话从他心脏的地方，颤抖着、悸动着回应道：“我也爱你，兮兮，我爱你。”
顾池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眼泪不停地流着。他低下头来，用力地吻着自己等待了很久很久的新娘。在这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这种灵魂归位般的颤抖，这种填满心中残缺的悸动，这种让他想要哭、想要笑、想要用尽全身力量拥抱她的冲动，顾池知道，这一切的感觉，只有江倩兮才能给他，只有江倩兮才能让他如此疯狂、激动、充满爱地活着。
温暖的房间里，连空气都充满了甜蜜的味道，只有顾池知道，自己等这一天到底有多久。
第二天清晨，江倩兮从顾池的房间里出来吃早饭的样子被顾瑀哲看见了，他冷哼一声转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自此江倩兮就厚着脸皮搬进了顾池的卧室，每天上班、下班、睡顾池，日子过得平静又幸福。
周远的事最后也解决了，听周南水说警方找到了那天晚上的监控视频，被周远救的小女孩也愿意出庭给周远做证，周远不但被放了出来，还得个见义勇为的表彰。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直到小生命的出生才再一次将平静的日子打破。
江倩兮怀孕的那些日子，顾池把她当成国宝一样看护，真的是风都不让吹一下，吃的用的全都经过他把关，就连工作也想她暂时不要去了。可是江倩兮觉得自己的身体可棒了，根本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的，成天和顾池斗智斗勇，躲着顾池百无禁忌地吃吃喝喝，把顾池的头发都气白了好几根。
不止这样，江倩兮还放话嘲讽：“老顾，你可不能再皱眉头了，再愁下去，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抱出去别人还以为是祖孙三代呢，哈哈哈哈！”
顾池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瞥了江倩兮一眼，好几天没和她讲话。江倩兮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心里也清楚顾池挺在意自己相貌上比她成熟这件事，她口不择言说这话肯定让他伤心了。
江倩兮想了又想，跑去理发店染了个头发，把一头黑发染成银发，然后跑到顾池面前：“你看，我和你道歉了，现在我的白头发比你还多呢！”
“你！怀孕怎么能染头发？化学药剂多伤身啊！”顾池简直被气得眼晕。
“你就知道关心宝宝，现在都不关心我了，你说我还是你最爱的人吗？”江倩兮气得嘟嘴问。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又给我扣黑锅。”顾池抵赖着。“你就是有。”江倩兮控诉道，“那你说，我和宝宝谁重要？” “都重要。” “好呀，你以前都说我最重要的！顾池，你变心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又扣黑锅！”
两人在房间里吵吵闹闹的，顾瑀哲从餐厅路过，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瞥过来。他一直觉得他爸和江倩兮在一起后就变得幼稚了，说出的话连智商都被直线拉低。
那天他爸做饭烫了手，居然举着手到江倩兮面前撒娇叫疼，惊得他下巴都掉下来了。他爸以前在他眼里可是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男子汉啊！现在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哦，他爸还变得爱臭美了，成天打扮自己，还每天去健身，说要练出八块腹肌！他爸本来看着就年轻，现在看着更年轻了，就像韩剧里身材好、品位好、穿衣打扮也时尚的大叔一样，成天臭屁哄哄地和江倩兮说自己这款现在可流行了，一堆小女孩喜欢他。
也就江倩兮相信他爸，成天把他爸当宝一样，防男防女，生怕他爸被抢走一样。
行吧，这两人凑一对也挺好的。
顾瑀哲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酸奶，插上吸管一边喝一边往外走，只见客厅里的两个人已经吵好了，两人一起坐在沙发上，顾池一手抱着江倩兮，一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肚子上，笑容温柔地靠着江倩兮。江倩兮也一脸娴静怡然地靠着顾池，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偶尔眼神相对，甜得能滴出水来。
顾瑀哲笑了笑，心想挺好。
他的爸爸开心，他也就开心了，妹妹什么的，勉强就接受吧！也许，那会是个可爱的小家伙呢“你怎么知道是妹妹，也许是弟弟呢？”江倩兮问他。“必须是妹妹，我不喜欢弟弟。”顾瑀哲回答。“为什么不喜欢弟弟？”“男孩讨人嫌，女孩可爱一些。”顾瑀哲说。
“好吧，我努力。”江倩兮点头表示明白，等顾池下班回来，又跑去问顾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顾池想都没想就说：“都喜欢。” “不能都喜欢，只能选一个。”江倩兮霸道地说。“那女孩吧！”顾池想了想说。
“为什么？”
“我已经有顾瑀哲啦，再生个女孩，正好凑个‘好’字啊！”顾池笑着说。
江倩兮听到他这话，心里知道，他是真的把顾瑀哲当亲生儿子的，心里感激又欢喜，开心地抱着他说：“行，我努力！”
“这有什么好努力的？都是靠运气啦！”
“那我就每天祈祷，希望老天爷给我家顾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公主。”江倩兮双手合十，闭着眼睛认真祈祷。
“傻瓜，不是小公主也可以的。”顾池点了点她的脑袋，“反正我已经有一个小公主啦！”
江倩兮甜笑，眼神明亮：“对哦，我才不是你的小公主，我是你的老婆大人！”
“好的，老婆大人。晚上想吃什么？”顾池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
“辣子鸡可以吗？” “不行，太辣不好。” “哼，那酸菜鱼。” “酸菜里面亚硝酸盐太高了。”
“你看你又开始了。”江倩兮生气地坐起来，瞪着眼前的养生狂魔！“好、好、好，那我少放点辣、少放点酸菜可以吗？”顾池连忙投降。“好吧！”江倩兮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江倩兮坐在沙发上，笑着看在厨房里为她忙碌的男人，心里满是甜蜜。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顾池性格变得开朗了很多，喜欢忽然抱着她，喜欢拉着她的手走路，喜欢去哪里都带着她。
甚至很努力地锻炼身体，更加注意养生了，他总说自己要努力多活几年，好好陪在她和孩子的身边，不让她太早失去爱人。因为他知道，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他不想她品尝，希望自己能活一百岁，江倩兮活到八十多岁的时候，变成一个老糊涂，把他忘记就好了。
江倩兮哧哧地笑：“谁八十岁还爱你啊，我说不定那时候都抱重孙子啦，才没空理你。”
顾池依然是那副宠溺无度的样子，望着她说：“那也好啊，我的兮兮姐姐，要永远都快乐。”
江倩兮抱着他说：“顾池，我也要你余生都快乐。”
第二十五章 也许，天亮了，她就回来了
“喂，您好，是顾池吗？” “是。”
“这里是冠县公安局，您妻子江倩兮是不是失踪了二十三年？” “是的。”
“这边新开 321 隧道时，在悬崖底下发现了一辆中巴车遗骸，是当年失踪车辆，车内二十人全部都在，您妻子也在。您有空的话，来领一下她的遗体？”
“好的。”
“嘀……嘀……嘀”，心脏监视器发出脆弱的声音，顾瑀哲坐在病床边上，看着病床上苍老而虚弱的父亲，眼眶通红，静默不语。
病床上的人身材干瘦，头发花白，眼睛紧紧闭着，干瘦的胳膊上插着各种各样的仪器管子。
病房的门被打开，一个医生走进来问：“你爸今天怎么样？”顾瑀哲摇了摇头：“还是那样。”
“我看看。”医生走到病床前，进行了各种检查后说，“老人家身体太虚弱了，其实在医院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顾瑀哲看了看医生，眼里满是绝望之色。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点心理准备吧！”
“好。”顾瑀哲点了点头。
医生出去了，他看着病床上的父亲，心脏疼得像是在尖刀上来回拖拽一般。他一直知道爸爸并不快乐，甚至有些忧郁，身体上也因为头部做过手术而有些脆弱，可总体上还是好的。
可是多年前爸爸接到一个电话，让他去领妈妈的遗体。爸爸去了，回来就像丢了魂一样，捧着一个盒子，去了他们家的老房子，也是他和妈妈的婚房。
那时候他还小，并不知道爸爸如何悲伤，所有的人都觉得，二十三年了，那个叫江倩兮的女人不可能活着，爸爸就算再难过，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吧！
顾瑀哲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爸爸变得很奇怪，总是一个人对着空气讲话，好像空气中有一个他看不见的人一样。
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连南水哥哥都和他说，让他带爸爸去看看医生吧。他爸爸居然对南水哥哥说，让他多照顾江倩兮。
爸爸突然打电话给何钰阿姨，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不要再去打扰妈妈，自己不会喜欢她的。
爸爸一个人带着妈妈的骨灰盒回老家，明明把妈妈葬在了他早就买好的墓地里，回来却和他说，兮兮要来和他们一起住。
爸爸很温柔地对他说，就算有了兮兮，也会对他很好的，希望不要反对他们在一起。
那时的他终于意识到，爸爸病了，很严重，很可怕。
爸爸真的不能接受妈妈已经死了，在他的意识里，妈妈回来了，甚至和二十三年前一模一样。
心理医生说，因为爸爸太爱妈妈了，舍不得妈妈变老，舍不得妈妈吃苦，所以在幻想中，妈妈的时间停留在了她失踪的那个时刻，妈妈依然只有二十四岁、青春靓丽，容貌依旧。爸爸甚至在幻想中矛盾，自己这么老了，妈妈这么年轻，会不会不再爱他了，会不会嫌弃他？他是不是不该和年轻的妈妈在一起？
顾瑀哲看着爸爸一个人纠结、矛盾、难过，甚至偷偷在房间里哭，觉得爸爸真傻啊。他那么好，那么深情而执着，妈妈如果真的回来，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爸爸除了幻想妈妈回来了之外，其他的都很正常，工作正常，待人接物也很正常，只有偶尔间和空气说话，看着有些奇怪。
南水哥哥说应该让爸爸停下工作，好好治疗。
可是他却觉得，就这样沉迷在幻想中也好，因为沉迷在幻想中的爸爸比原来更温柔，更爱笑了，甚至眼睛里居然有幸福的模样。
后来在爸爸的幻想中，他和妈妈终于又走到了一起，每天都很幸福、开心，他甚至买了很多婴儿的东西，和自己说，妈妈怀孕了，问他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顾瑀哲含着眼泪说：“喜欢妹妹。”
爸爸也一脸幸福地说：“我也喜欢妹妹。”
然后爸爸看着空气一脸宠溺地说：“男孩也好，我都喜欢的。”
顾瑀哲在家里努力配合着爸爸，做出妈妈还在的样子。
南水哥哥在外面也努力配合着，和爸爸说：“江倩兮在我的公司你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她。”
这样爸爸才安心上班。在爸爸的实验室里，何钰阿姨虽然很生气爸爸拒绝得那么不留一丝脸面，却依然心疼爸爸。她也很努力地配合着，和爸爸道歉，说自己不该破坏他和妈妈的感情，说自己祝福他和妈妈。
就连爸爸的同学们也努力地配合着，一起聚餐的时候装作妈妈也在，和爸爸在一起，他们还是最美好、最让人羡慕的班对。
爸爸被大家骗得很开心，之后那几年总是很幸福地笑着。
所有认识爸爸的人，都觉得就这样吧，就当妈妈真的回来了吧！只要爸爸开心就好了。
只是今年，爸爸也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醒了梦醒了，什么都没了，爸爸长时间地呆坐在老房子里，不说话也不哭，就那样傻傻地坐着，好像病好了，清醒了，一切如大梦一场。
爸爸甚至温和地宽慰他：“别担心，没事，爸早就看开了。”
顾瑀哲知道，这句话是骗人的，他明显感觉到爸爸生命力的流失，不到一年，爸爸就住进了重症病房。
医生说，爸爸的大脑做过手术后，一直恢复得不好，现在更严重了。他长时间昏睡不醒，就像陷入了长长的冬眠。顾瑀哲很怕爸爸再也醒不过来，连最后一句告别的话都不能和他说。
顾瑀哲难过得哭了出来，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哭了，哭累了就趴在爸爸的病床边睡一会儿，也许天亮了，爸爸就醒了。
啊，这句话，爸爸以前也经常说：也许，天亮了，她就回来了。顾瑀哲睡着了，病床上的顾池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亮光，只见一个靓丽的少女向他走来，一头漂亮的黑发扎成马尾，有些自然卷的刘海胡乱翘着，灵动又可爱。她穿着红色的大衣，那件衣服是他给她买的。那时候他研究生还没毕业，收入不高，所以那件衣服价格很便宜，才一百二十元，但样式特别好看。
那是他们在 B 城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逛了两圈才找到的，那是一件正红色的收腰大衣，袖子和领子上都有一圈白色的兔毛，刚买到的时候江倩兮特别喜欢，也不嫌弃价格便宜，每天配着过膝的黑色皮靴穿，看上去明艳动人又自信张扬，好看得让路上的男人频频回头。
而她只是笑得一脸满足地抱着他的胳膊，陪着他一起坐地铁，一起逛超市，一起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电视。
那件廉价大衣上的白色兔毛总是随着她的动作掉得到处都是，有时候他上班，也能在他的衣服上找到几根白色的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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