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讨厌这些天赋异禀的人。
他们好像要得到什么都毫不费力,又轻慢不珍惜。
尤其讨厌谢清霄这种处处完美,不但修为高,处理公务也挑不出错处的存在。
今日这一桩,他终于抓到了谢清霄的破绽,可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凌虚的天尊,却不顾身份对九天仙盟盟主出言羞辱,现在九天仙盟选择与妖界结盟,认了妖王涂山氏为义子,你也不来商议解决之法,就算不是失了身份也是失职。”
他越是质问,谢清霄反而越是平静:“载雪道君如何不满本尊都无所谓。但若看不起旁人凡人的身份,便比本尊更失了身份。”
载雪最开始那句话,好像扶玉这样的凡人女子根本不配与凌虚的公务相提并论,这才是谢清霄介意的。
载雪意识到这个眯眼道:“天尊该自己分得出孰重孰轻,你若分不清,我身为凌虚的长老,自然有责任提醒你。”
“谢清霄,你近日很不正常,你若放不下被绮霞元君背叛的事,便闭关修炼好好调节,千不该万不该找个卑贱的凡人女子在身边乱来,你可别生了心魔才好。”
“若再叫那凡女处心积虑从你这里讨到什么好处,往后低头不见抬头见,怕是还要叫仙界都笑掉大牙,更辱没你谢氏门楣。”
载雪一向知道谢清霄在意什么,就很会戳他心窝子。
但今天谢清霄还是和以前一样,并不会因此愤怒。
他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修养良好风度翩翩道:“你字里行间诋毁她,姑且算你是因厌恶我才迁怒她。但本尊还是要说一句。”
谢清霄的目光超然而高高在上地划过载雪:“有的人徒有其表,身份高贵,说话做事却配不上自己的身份,那才是真正的卑贱。而有的人。”
他目光转变了一些,飘向远处:“她生而高贵,无需华丽的外物和身份来佐证。”
第047章
谢清霄和载雪道君不欢而散,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但载雪提到的事情他还是要想办法处理。
琴玄自视甚高,被他的话激怒后选择与妖界合谋,还认了涂山氏做义子, 要在九天仙盟举办盛大的认亲仪式,请帖都送到了凌虚剑派。
仙界谁不知道凌虚嫉恶如仇, 最厌恶妖魔?
琴玄认妖王做义子就是在故意恶心凌虚。
哪怕魔尊被杀,魔族蛰伏之后六界相对平静,妖界也对仙界俯首称臣,维持着表面和谐, 却也不该和妖界扯上这样亲密的关系。
臣就是臣, 妖孽就是妖孽, 琴玄与妖族为伍不过是在慢性自杀罢了。
涂山一族乃上古九尾狐后裔,如今的妖王涂山隐也不是简单角色,他会甘心做琴玄的义子, 喊他一声父亲, 以妖族角度来看,称得上是认贼作父, 怎会没有图谋?
琴玄肯定也想得到这些,他只是很自信, 觉得自己不会被一个年轻的妖王给算计。
本心上,谢清霄不想去参加这个所谓的认亲仪式,但琴玄的请柬已经发来,届时仙界几位天尊都会到场,他们什么看法尚且不知,事情因他而起, 他怎么也得去看看。
若要离开凌虚,扶玉该怎么办。
谢清霄已经做好打算, 今后不管去哪儿都带着扶玉,直到彻底杀死魔尊为止。
可扶玉那张脸又实在不适合前往九天仙盟。
谢清霄垂下眼眸算了算时间,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回来。
他们到底有多少话可说,要这么久都不回来。
谢清霄是凌虚的天尊,神识遍布整个凌虚,他真想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又说了些什么,其实很简单。
可他固执地没有那么做——扶玉是凡人,不会发现他偷看偷听,可他还是坚持着不肯窥视,好像看了,就是输给了万物生。
万物生会发现。
扶玉这会儿正和万物生站在越雷池左向的断魂峰,这里有一处极美的云海前。
万物生来过这里,记得风景不错,就带扶玉来看。
她到仙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心情欣赏景色,之前在万丈渊实在没什么美景可看,百尺崖上她又被熟悉感夺取心神,现在和万物生在一起望着山下的云卷云舒,一直凡人心态的她,突然就有了一些仗剑天涯修得大道的冲动。
上次谢清霄问她想不想修仙,她担心对方在试探什么,也确实不想修仙,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现在迎着风口,衣裙和长发被吹得凌乱飞舞,扶玉眯了眯眼,忽然就有些改变心意。
但她不想和谢清霄牵扯不清,便不能接受他的点化,她本身又没灵根,说到底,想修不想修结果都是一样,修不了的。
万物生说是来和她叙旧,却话很少,大部分时间就在一旁陪她站着。
视野开阔,心也跟着开阔了,扶玉几日来的憋闷一扫而空,望向他的时候嘴角挂着笑。
万物生念了佛号道:“好友能笑就好。”
扶玉神色复杂起来,她撩起衣袖,丈量了一下手腕道:“法师是因为我受伤,才来凌虚见我的吧。”
有双生佛珠在,她的伤口很快愈合,伤痛都跑到了万物生身上。
他来这一趟,肯定是怕她在凌虚有什么意外。
“我亏欠法师的越来越多了。”
扶玉做事总是爱讲究一个公平公正,有来有往。
之前她和万物生之间是合作,尚能说清楚,现在就不行了。
“好友这样说没道理。”万物生却奇怪地看过来,“我们是朋友,好友身处陷阱,贫僧自然要来看看,更何况贫僧的腿伤也确实需要寻医仙医治,本来就要走这一趟。”
“法师之前在哪?回过乐土了吗?”
“离开岚州便回去过了,见过佛祖后便又回了人间,为世师佛行善赎罪。”
扶玉慢慢道:“离凡间最近的仙门一定不是凌虚。”
凌虚甚至还是很远的那一个,因为它一半都建在魔界,当然离人界遥远。
这么远的路,万物生却说他本来就要走这一趟。
万物生突然笑了一下,手抚上耳垂,狐狸眼弯成月牙,难得有些局促的模样。
扶玉看了他一会,顺势坐到了身后的草地上,这样风小一点。
她理了理头发,觉得万物生那样没头发也怪好的,至少不会乱七八糟,总要费心整理。
万物生也跟着坐到了她身边,看她整理发髻。
他们在一起时,有一种沉默的舒适。
即便两人谁都不吭声,也不会觉得尴尬无措。
不需要特别去找什么话题,只是一起坐着就很舒服。
将乱飞的长发理好,扶玉转过头,目光定在万物生身上,问了她近日一直在想的问题。
“法师,那日在岚州,你用绮霞元君的魂灯与我相连失败,会不会不准确?”
万物生一听这个问题就知道她在怀疑什么。
坐下来风虽然小了许多但还是有一些。
扶玉臂间的披帛被吹到了他的手臂上,力道轻柔地接触,隔着袈裟的衣袖,他几乎感觉不到。
万物生回答得很快也很直接:“不会。”
扶玉已经开始自我怀疑的心因为这个回答安定下来。
但万物生停顿片刻,又道:“除非魂灯有误。”
如果拿来的不是琴桑的魂灯,那就另当别论了。
“但魂灯不会有错。”万物生说,“是九天仙盟的贺兰副盟主亲手将绮霞元君的魂灯交给贫僧的,副盟主不会连这样的事情都搞错。”
……
贺兰昭。
如果万物生说的是别人,扶玉可能还不会多想,但贺兰昭不行。
她始终记得那日在狭室内,听到谢清霄质疑贺兰昭根本没忘。
虽然贺兰昭后面做了解释,似乎也很想找回记忆,她依然没办法完全相信。
他真的忘了吗。
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没有忘,他为何会出现在岚州?为何偏偏被她救了?
他要是有贺兰昭的记忆,那做兰荷的时候,面对和琴桑一样的脸,他在想些什么?
还有魂灯。
魂灯要真是假的怎么办。
扶玉沉默让万物生意识到她在担心什么,他叹息一声,撑起身子稍稍靠近她一些。
“扶玉,你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选错了方向。”
扶玉望向他,他个子高,靠近她时,目光温和地垂下来,连周围的风都变得温柔了。
“你要想清楚的,不是你到底是谁,而是你自己究竟想要做谁。”
……她想做谁?
谢清霄好像也会说过类似的话。
她以前说自己不是琴桑,那以后就不是,谁说她是都没用,她自己说是也不行。
比起谢清霄,万物生的话更倾向她本身的意愿。
她想做琴桑还是严扶玉呢?
扶玉回到万丈渊的时候,沙漏已经倾倒完了。
她心事重重地进了狭室,一抬眼就看见了黑暗中端坐的男人。
谢清霄银发雪衣,在黑暗里自带柔光,把扶玉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儿?”
她看看周围,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
“你的沙漏停了。”谢清霄伸手点了点沙漏,“我来帮你更换。”
说着话,他抬手将沙漏调转过来,沙漏便重新开始往下流沙。
扶玉才不会相信他真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更换沙漏多简单的事,哪里需要亲自过来一趟,一个法术就能完成。
他分明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
提到沙漏的那些话,更像是在提醒她离开太久了。
“和佛师许久未见,说起话来一时忘了时间。”
她敷衍地解释说了一句,明明她站着他坐着,却有种被审视的感觉,搞得扶玉浑身不自在。
“多谢剑尊帮我更换沙漏,但以后这种小事还是不劳烦您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您就去忙您的吧,凌虚一定还有很多事需要剑尊处理。”
谢清霄坦然道:“你说得不错,确实有很多公务等着我去处理,可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扶玉顿了顿,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不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
谢清霄在黑暗中站起来,慢慢走向她,他的脚步平稳,和他的声线一样。
“你跟万物生说是好友,也不过萍水相逢,在一起的时间不会比你和我更多。我在这里等你时一直在想,你和他都能有那么多话可说,为何与我不行。”
扶玉突兀道:“剑尊,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谢清霄停在她面前,缓缓弯下腰来,夜色中,他柔滑微凉的银发自肩头滑落,飘向扶玉的侧脸,扶玉侧头去躲,反而被扳住了下巴。
……这个姿势并不陌生。
在世师佛的幻境里时,她和谢清霄有过很多亲密接触。
但自从出来,谢清霄恪守礼节,从不逾越。
他的手指很冷,但指腹柔软,捏着她下巴的力道也很温柔,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一种他要珍重吻下来的错觉。
扶玉因这个错觉战栗起来,伸手想把他的手掰开,狭室还是太小了,她退避都没法退避多远。
“别动。”
谢清霄这时开口道:“你这里有东西。”
扶玉愣了愣,手一僵,看到谢清霄在她唇边轻轻抚过,慢吞吞地将手拿开。
他盯着自己指腹看了看:“你们去了断魂峰。”
谢清霄将指腹上的红痕展示给她看:“断魂峰盛产断魂草,可以悄无声息地寄生在人的身体上,让人神志不清,魂不附体,久而久之,离魂丧命。”
指腹红痕在扶玉的注视下渐渐变成一条红色的小虫,细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扶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你在断魂峰坐在地上了?”谢清霄这样问。
扶玉摩挲着手臂道:“站得累了,就坐下休息了一会,没想到会有这种东西,我记得身边都是看起来很普通的花草。”
她解释过后,谢清霄的气息悠长许多,他缓声说:“断魂草看起来就和普通花草差不多,花蕊里面才有虫子。万物生和你在一起,竟也没有发现,可见他并不可靠。”
扶玉尬住了,但还是觉得要为法师辩驳一下:“法师毕竟不是凌虚弟子,不太了解这里,会有些疏于防备也正常。”
“我哪里都了解。”谢清霄即刻道,“所以以后还是跟在我身边最安全。”
扶玉沉默下来,昏暗之中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谢清霄其实完全看得出来,她对他的某些情绪有所察觉。
他不太懂得如何表达这类情绪,以前也毫无经验,脑海中记忆最深刻的例子,就是为爱叛族的琴桑。但他总觉得,不一定非要像琴桑那样惨烈疯狂。
他觉得自己要做出一些让步。
扶玉不是琴桑,太过强势恐怕会将人吓得更远。
“或许你可以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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