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院长独女,宝和医院继承人,她不必值夜班,孔武就没有给她分私人休息室。她手术结束后懒得再折腾回家一趟,就窝在温沉的休息室睡了三个小时,导致温沉一早来上班,看到自己的床上莫名出现一个人,吓了一跳。
大概是太累了,孔映连被子都没盖,就裹着白大褂整个人倒在那里。温沉看着心疼,从柜子里抱出被子给她盖,结果盖到一半,人就醒了。
“几点了?”
“八点多了,再睡会儿吧。”温沉坐在床边,手自然而然地去拨她睡得有些散乱的刘海儿,“怎么睡这儿了?有手术吗?”
孔映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粉碎性骨折,碎得太厉害,上个医院要截肢,患者家属不同意,所以昨晚转过来了。”
她早先已经自行拆了三角巾,最近陆陆续续地在接手手术了,还好肩膀恢复得不错,不然她可不会轻易放过姜廷东。
“怎么样?”
“保住了。”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说得像“天气不错”一样风轻云淡,但孔映累得通红的双眼却骗不了温沉。她从不会强调自己有多辛苦,只会拼尽全力去做,这点温沉再清楚不过,却也再心疼不过。
孔映回头想想,患者的手的确碎得太厉害了,别的医生得出截肢的结论不无道理。但她深知失去双手会对一个人的生活产生多沉重的打击,于是她就那么弓着腰,整整七个小时,一点一点把断裂的神经缝合起来,又一片一片拼着碎到不能再碎的骨头。
或许她的性格在那场惨烈的事故中彻底改变了,但她对患者的责任感,是永远不会变的。
“感谢各位参加今天电影《无处可逃》的首映式,现在仪式正式开始。”
主持人甜美的声音将孔映拉回了当下。
这部电影是在颜晰受伤前拍摄完成的,也是一部投资商们非常看好的影片。只可惜颜晰如今在病中无法出席,首映式的流程便一再简化,最终只变成了一个简短的发布会和电影播放了。
导演和几位主演们聊完拍摄心得,灯光很快全暗。
电影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孔映身边一直空着的位置上终于来了人。室内很暗,她的注意力也都在电影上,没看清来人的脸。
电影讲述的是一个失忆的男人,为了找回记忆,跋山涉水,最终发现自己失去的记忆充满绝望与痛苦,跳海自杀的故事。
作为同样被失忆困扰折磨的人,这样的题材何其震撼。
她突然想起那句话:如果你的记忆只有苦痛,你还想要回它们吗?
临近结尾的时候,唯一提供光源的大银幕突然黑了。
过了几秒,她只听身后有人小声问:“是不是停电了?”
她心中一紧,手却不自主地开始颤抖,她怕黑,从小就怕黑。
孔映勉强抑制着自己渐变急促的呼吸,左耳突然被邻座塞进来一只耳机,她条件反射地一躲,耳机中传出的旋律却一瞬间结束了她的惊恐。
“别怕。”
声音有点熟悉,她转过头去,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下,她看到了姜廷东的侧脸。
“你……”
“嘘,听着。”
这首歌没有歌词,从头到尾只是呢呢喃喃地哼。孔映觉得有些惊奇,她明明没听过这首歌,但此时却在旋律中异常安心。她尝试过各种克服黑暗恐惧症的方法,竟没有这首歌十分之一来得有效。
这首歌是在孔映还小的时候,每每感到害怕,秦幼悠就会为她哼唱的一首歌。当然,她不记得了,但保存着她记忆的姜廷东,仍记得清清楚楚。
观众们慢慢躁动起来,有的人打开手机闪光灯开始往外走,很快,也有工作人员提着应急灯来引导观众退场。但姜廷东陪孔映静静地坐着,坐到最后放映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歌曲播完的时候,电也来了。
银幕上,结尾继续播放着。
颜晰饰演的男主角绝望地回头,看了这个世界最后一眼,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大海深处。
屏幕上出现了颜晰饰演的男主角的遗书,那上面只有一句话——
愿来生了无记忆。
灯终于亮起来了。
姜廷东的脸也亮起来了:“好久不见。”
上一次两人见面,还是被阮沁撞破那次。转眼都已经过了几个星期了,即便是就住在隔壁,两人都没有碰过面。
“你知道我怕黑?”孔映的声音沙沙的,里头似乎有些戒备。
从小到大,每次怕黑的时候她都将心情隐藏得很好,这件事连孔武都不知道。
姜廷东回避了问题,只是问:“喜欢那首歌?”
“很有效,谢谢。”
比起孔映丢失的那些幸福来说,这一点安全感算不得什么。姜廷东看得到她的记忆,所以这点事,他还是能为她做的。
“如果有个人拥有你丢失的回忆,你打算怎么样?”
孔映愣了一下,随即失笑,若真有人能看到她的记忆,她大概连高兴都来不及。就像电影里那个男人一样,她就算翻山越岭,也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我会找到他,然后问他,我丢失的那些记忆里面到底有什么?我又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即便记忆里尽是残酷,她也愿意。
第六章 美梦中的噩梦
《无处可逃》上映第一天票房破亿,好评如潮。这天也正值颜晰出院,制片方包下新皇酒店顶层举办庆功party。
孔映收到颜晰的邀请,本打算下班后回家换衣服,结果温沉那个工作狂临时通知她会诊,导致她在路边的名品店随便抓了件晚礼服,半路在美容室准备了妆发,就直接来了现场。
那张被上帝精心雕琢的脸蛋,一米七往上的身高,身材比例极好,一双腿又细又长,虽然只是临时装扮,但并不输在场任何一位女宾。
姜廷东见到孔映的时候,微微有些走神,平时见惯了她穿白大褂和刷手服的样子,也不少见她那每天都不会重样的大牌职业装,他在娱乐公司工作,见过太多漂亮女人,所以他以为她只是美。可如今她穿着剪裁贴合腰身曲线露背的晚礼服微微笑着站在他面前,他才发现她不只是美,还美得不可方物。
颜晰是这场party的主角,孔映本以为他戴着颈托出席会显得有些滑稽,没想到他保持着在公众前一贯的冷漠表情,再滑稽的东西到了他身上,也竟成了一种时尚了。
能把颈托戴得这么潮流别致的人,大概全世界就只有颜晰一人了。
“廷东。”姜廷东听到一个甜腻的声音,似乎极熟悉又极陌生,他下意识地循声看去,一个身着华服、妆容精致的女人款款走了过来,笑容灿烂。
姜廷东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表情隐秘地溃散了。
他向来发生任何事都不动丝毫声色,如今却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而变了脸。
本在和颜晰热聊的孔映察觉出不对,便往他们的方向走去,却发现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你怎么会来?”
“这部电影,坂姜制药是这部电影的主要投资商,你不知道吗?”女人轻轻眨眼,媚态十足,“制片方极力邀请姜傲和我出席,我们要是不来的话,就太拂制片方的面子啦。”
姜廷东是真的不知道他们也在受邀名单上,否则就算颜晰上门去求他,他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怀莎。”迎面走来一个西装革履、高大英俊的男人,他搂了一下徐怀莎的腰,宠溺道,“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徐怀莎笑得太完美,姜廷东也曾沉浸在这样的笑容里数年,如今却完美得让他有些不舒服,她娇羞地靠在男人怀里:“和廷东好久不见,没想到竟在这里碰上了,就过来聊上两句。”
徐怀莎的谎撒得滴水不漏,明明几个星期前和姜廷东刚在吴致远家见过,如今在男朋友面前,就变成“好久不见”了。
“哦,原来是廷东啊。”姜傲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姜廷东脸上,一脸的不可言说。
是啊,他如今是坂姜制药的社长了,自然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走过来的孔映将手轻轻搭在姜廷东的肘部,后者没有动。
“那你们叙叙旧吧,我先过去那边。”姜傲明明知道徐怀莎和姜廷东交往过,此刻却完全不介意两人独处,说不清是真大方还是胜利者的炫耀。
孔映也不是傻的,知趣地避嫌:“颜晰刚才找我过去,那我也先走了。”
很快,就剩下姜廷东和徐怀莎两人。
“是上次在致远哥家见到的那个女人?你们这样子,可不像只是朋友啊。”徐怀莎眨着眼。
姜廷东没有接话。
“你……就这么恨我吗?”
姜廷东仍旧不回答,甚至不愿看徐怀莎眼睛。
“上次没说几句话就要赶我走,这次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吗?”徐怀莎追问。
姜廷东心中翻涌着,他能说些什么呢?说不恨,他做不到;说不在乎,他不愿说谎。难道要他说,他心里仍为她留着位置?
“今天的见面,是失误。这样的事,以后都不会再发生。”
姜廷东正要转身,却被徐怀莎轻轻抓住袖口。
“廷东,你就让我把话说完。等说完这些话,我保证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姜廷东没有再动,慢慢对上了徐怀莎的视线,浓艳的妆容下,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曾经每天清晨都会出现在他身旁的明丽双眼。
那双姜廷东看上一眼,就会卸下所有防备,义无反顾陷入其中的眼睛。
“我承认,那个时候是我做事太绝了,我在这里跟你道歉。但那时候我们之间也出现问题了不是吗?你只关心MG娱乐,录音室都快成了你第二个家了吧?你可是坂姜制药曾经的继承人啊,可公司的事你连问都不问。伯父去世后,我以为你会有所醒悟,可你居然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公司被你叔叔夺走,一点反抗都没有。我的男人不该是这么没有斗志的,被人凭空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你甘心,我都不会甘心。”
一字一句,像利刃,划过姜廷东的皮肤,留下一道道骇人血痕。
“你说我……甘心是吗?”
姜廷东的声线骤变,如同坚冰包裹岩浆,又冷又怒。
只听“哗啦”一声,手中的高脚杯被姜廷东狠狠摔碎在桌角,惊了周围的宾客,徐怀莎更是吓得花容失色。
红酒流淌在玻璃碎碴之间,高脚杯脚还被姜廷东捏在手里,他的手指被锋利的截面划破,鲜血跟随重力,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徐怀莎发誓,她在他眼里看见了彻骨寒冰。
孔映原路返回去找姜廷东,可偌大的宴会场,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几个服务生在清理地面,孔映看到餐台桌角有什么东西在发光,弯腰拾起,拿到手中才发现,是一枚Cartier的黄金钻石袖扣。
她将袖扣翻转过来,背面刻着T.J.,大约是主人名字的缩写。
“是廷东的袖扣,拿回去给他吧。”不远处一人走近孔映,“那袖扣是我送他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
孔映抬头去看说话的人,对方笑着伸出手:“不好意思,算起来我们见过两次了,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你好,我是徐怀莎。”
孔映迟疑了一下,浅尝辄止地握了下她的手:“我是孔映。”
“孔映……你的名字好特别。对了,你和廷东,是在交往吧?”
孔映将袖扣收进手包,淡淡道:“只是朋友。”
“哦,是这样啊。那他还能邀请你做女伴,看来也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
作为曾与姜廷东交往七年的人,徐怀莎能看出,姜廷东看孔映的眼神里,没有爱情。如果非要说有些什么,也顶多算是暧昧。
只是孔映这人让她有些在意,从头到尾虽然没讲几句话,气场却强得让人望而却步。
孔映同样打量着徐怀莎,她不太明白,眼前这个女人除了漂亮,其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能让姜廷东如此念念不忘。
她不是嫉妒,只是单纯好奇。
徐怀莎看着孔映的眼睛,突然说:“你对廷东,不是认真的吧?”
徐怀莎说完,自己笑了:“你要是真喜欢他,刚才我提出和他叙旧的时候,你就不会主动避开了。”
“所以呢?”
“因为他心里有别人,所以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游戏了,是吧?”徐怀莎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可惜,廷东和你不是一路人,适可而止吧。”
徐怀莎这一番转折,倒提起了孔映的兴致,她饶有兴味道:“那我倒想听听,姜廷东是怎样的人?”
“他是,值得比你更好的人的人。”
“够不够格,你说了不算,只有他说了算。”孔映侧过身去,用余光瞥了一眼徐怀莎,轻笑,“失陪了,徐小姐。”
孔映找了一圈,不见姜廷东的身影,不禁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一路往地下停车场找去,发现他的欧陆已经不在了。
她拨通了颜晰的电话:“颜晰,看到姜廷东了吗?他的袖扣在我这儿,我找不见他人了。”
“你刚才不在吗?廷东哥摔了杯子,直接走了。”
“怎么回事?”
“大概是看到前女友和自己堂兄在一起,心里不舒服吧。”
“徐怀莎吗?”
“对啊,现在和姜傲在一起了,姜傲是廷东哥的堂兄。”颜晰顿了顿,“你在哪儿?我过去找你吧,戴着颈托开party,也是够累的。”
“在停车场呢,好,那我等你。”
不一会儿,颜晰的保姆车就开了过来,颜晰在驾驶位后方的位置坐着,看起来疲乏不已。
“早知道就听你的,不过来了。”戴着颈托的颜晰显得可怜巴巴的。
本来颜晰是被孔映牢牢叮嘱出院后在家静养的,但这部电影他彻底缺席了后期宣传,这次庆功宴再不参加,他心里过意不去。
保姆车转上道路,颜晰偏头看了孔映一眼,突然笑了起来:“我都不知道你和廷东哥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什么地步?”
“能一起出席这种重要宴会的地步啊。”
孔映托着下巴哼笑:“只能算是聊得来的邻居,大概连朋友也算不上。”
“他告诉你他和徐怀莎的事了吗?”
孔映没回答,她不是那种喜欢追问人家隐私的人,更何况她和姜廷东哪里到了互相倾诉秘密的程度。
“两个人本来都要结婚了,就因为廷东哥的父亲突然病逝,他们家的家族企业——坂姜制药的控制权落在了他叔父手里,本来属于廷东哥的继承权也落在了他堂兄姜傲手上,徐怀莎就转而和姜傲好上了。相恋多年的女友,突然因为钱抛弃自己,还和自己的堂兄在一起了,这换成谁,也都是接受不了的吧。”
孔映早已猜出姜廷东有无法启齿的过去,但从颜晰口中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还是有些唏嘘。被手足和挚爱同时背叛,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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