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点头,问道:“大人,需要我去做什么?”
苏子烨低声吩咐了一句。
琳琅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点头立马如利箭似的飞了出去。
而苏子烨则是和文六一起下山。
还没走到山脚下,就迎来一群人。为首之人年岁很大,头发花白一片,站在那不怒自威,眉间的川字纹很深,能看出来他总是蹙眉。
“村长!”文六先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村长,山上没鬼,是这个人一直在装神弄鬼。”
“行了!”
被叫村长的老者厉声呵斥住文六,尖锐的目光扫过文平义,只停留了一瞬就看向了苏子烨。
“这位就是京城来的大公子吧?”村长神色温和了些。
苏子烨点头,行了一个晚辈礼,村长颔首,道:“这件事到底是我们村子里的事情,就不劳烦大公子扰心了。文六,拉着人跟我来。”
“慢着。”
苏子烨温声叫住人,村长皱眉,川字眉更深了,他道:“不知大公子有何事?”
苏子烨微微一笑,道:“此事涉及到文老爷,我自然是要过问的,文家只剩下一个平安表弟,没有做主的人,所以我更该知道事情的真相。”
村长皱眉看人,没想到对方瞧着风流倜傥的少爷模样,对文家这个远房表亲竟然还挺上心。但这是村子里的事情,不必让外人知晓。
于是村长大手一挥,道:“此事我自然会给文家一个交代,烦请大公子等候便好。”
话说到这份上,便是铁了心不让苏子烨掺和了。但是这事涉及众多,苏子烨自然不肯退让,于是温和的笑了一下,道:
“按理说,这位也合该是我的表弟才是,从亲疏上讲,也该叫我一声表哥。村长,您看呢?”
这是拿出血脉关系说话了。
当然,苏子烨是在冒充李大公子,但对面的村长一行不知道。村长犹豫了一下,其实也不敢得罪京城来的贵人。
原本以为说几句对方会退让,却不想是个嘴皮子爽利的。
“罢了,”村长挥手道:“若是大公子想来,那便一起吧。”
苏子烨扫过和村长来的那些人,明白今日文平义必须得落在他们手里了。苏子烨颔首道:
“村里可有懂医术的?他受了伤,若是不医治怕是不好。”
村长的目光这才往文平义身上放,眼里好似带着怜悯。他点头,吩咐身侧一个人快跑回去叫赤脚大夫去村长家候着。
就这样,一行人赶往村长家里。
而还在文六家里的飞扬听见街道上有动静,他实在耐不住了,便开门探头望了望,见到苏子烨的身影,飞扬面上一喜,差点忘了要装崴脚。
飞扬拖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的往外去,赶到苏子烨身侧,低声问了句:“大人,怎么不见琳琅?”
每次俩人在一块总是要吵架,没想到琳琅不在,飞扬反倒是关心起她来。
苏子烨:“她有要事办,你去山脚下迎一迎。”
“哎。”
等人都走了,飞扬见左右无人,撒开腿就开始跑。
不装病的感觉,真好啊!
。
村长家坐落在村子中央,因着人口多,所以宅院也比旁人家的大。众人抬着受伤的文平义进了堂屋,然后将他放在正中间,让赤脚大夫给他看伤势。
文平义身上穿着羽毛衣服,脸上也沾了羽毛,瞧着怪吓人的,赤脚大夫哎哟一声,不敢靠近。
“这是什么啊?村长,这、这……”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钻了进来,见到屋里的场景后当即吓哭了,大喊大叫说有鬼。
屋里一片混乱,还是村长大喝一声:“都闭嘴!”
哭闹的孩子被母亲抱走,围在文平义身侧的众人自发的后退一步,苏子烨站在那没动,温声和赤脚大夫道:
“他手脚都捆着,不会袭击人。”
一身素袍的青年玉树兰芝,清隽温和,他站在这里,让昏暗的室内都亮了几分。
赤脚大夫点头,下意识的相信他的话,上前给文平义看伤口。
“身上四处箭伤,还好没有伤及根本,但是后心处的伤口有些深,加之他身子骨弱,瞧着情况不太好。”
后心处正是文六捅的,文六低垂着脑袋躲在众人身后,不敢吭声。
苏子烨见文平安脸色也不好,他问道:“除了这些是否还有旁的病症?”
大夫又检查了一遍,皱眉道:“他胳膊处有骨折的痕迹,似乎是以前断过但没好好养着,骨头长歪了,对了,还有他手指,你们看这里……”
接下来的时间,赤脚大夫忘了眼前的人是个怪物,只是个满身伤痕的病人。
说了好一会,大夫说的口干舌燥,最后总结了一句:“曾经没少受伤,但没好好养着,不少骨头都错位了,导致他手脚都畸形,瞧着才这般吓人。”
村长夫人过来给大夫倒了一口水喝,老大夫喝完之后拿出自己的药箱子,作势就要给文平义包扎伤口和上药。
“等一会,”这时候村长突然发话,老大夫停下动作,看向他。只见村长沉着脸,道:
“他的命,不用救。”
屋里,一片安静,没人说话。
他们不知道这个鸟人是谁,他的身份是什么。但见他可怜的样子,有妇人心软想要为其求情。只是还没等说话,便听见村长又道:
“你们都出去,各回各家。”
有人想要留下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终究不敢违抗村长的话,众人便散开从门口有序离开。
最后堂屋里只剩下躺着半昏迷状态的文平义,蹲下查看伤势的老大夫,站在那的苏子烨,以及村长一家。
没村长发话,老大夫也不敢施以援手。苏子烨扫了一眼文平义,见他似快要昏迷过去了。于是苏子烨道:
“村长,这到底是一条人命,让大夫给他包扎吧。”
苏子烨看的分明,若是村长当真不想医治他,何必要请大夫过来?
屋里只摆放着一排木凳子,村长寻了一个坐下后看着苏子烨,目光深深的道:
“你知道他的身份。”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苏子烨笑了:“之前不是和您说了吗,我是他表哥。”
屋外风声起,更显屋内寂静。昏暗的堂屋里只老大夫手边点了油灯,发出微弱的光亮。光亮摇曳,映的老村长面容变幻,一会像是愤怒,一会像是悔恨。
苏子烨目不斜视,无声之中和村长对抗。
村长身后,他的儿子儿媳妇一家都面带紧张,不明白现在的情况是如何,他们该怎么办。
半响之后,老村长先移开目光,说了句:“那你可知道他们文家犯下的大错?”
这些文六都已经说了,文平义的父亲文长松杀了人,且都是他的至交好友。
没等苏子烨答话,老村长指了指凳子,示意苏子烨坐下。
老大夫那有人给他送了个矮凳子,他坐下后没动,没有村长发话,他也不敢诊治病人。而且听村长的意思,这人是当年文家人?
可是,文长松那一支都死了啊……
村长夫人让儿媳妇带着孩子出去,因为接下来的话不适合孩子们知道。
苏子烨撩开袍子,端坐在那如同翠竹。老村长喝了一口浓茶水,低垂着眼眸许久没说话。
苏子烨扫了一眼已经昏过去的人,他薄唇微启再次开口道:
“再不救他,文长松这一支就真没人了。”
文长松!
老大夫脑子里晃过多年前血腥的画面,手一哆嗦,茶盏没拿住,直接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房门忽地被撞开,进来一个满身风雪的清秀少年。
少年进来后直奔苏子烨,并不宽厚的身躯挡在他身前,面带警惕的看着屋里所有人。
“大少爷,你没事吧?”
琳琅侧过脸看苏子烨,见他面上还带着笑意,看样子是没发生什么。
不过,他怎么笑容越来越大了?
刚从山上下来,在外面时间有些久了,她纤长的睫毛上挂着冰霜,从侧面看清清楚楚。
苏子烨轻声问道:“冷吗?”
琳琅摇头道:“不冷,对了大少爷,我带回来了,飞扬照顾着。”
苏子烨颔首:“先坐下吧。”
俩人旁若无人的说话,让村长脸黑了不少,苏子烨起身温声道:“我的人担心我,还望村长勿怪。”
琳琅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浑不在意的坐在凳子上,见村长点头,她无所谓的撇嘴。
谁让她来的时候屋里发出爆裂声,她还以为苏大人被欺负了,这才猛的闯进来。
也是她关心则乱了,苏大人虽说没有功夫,但对付这些村民绰绰有余。
琳琅来的急,靴子里的短刀露出刀把,被村长瞧见了。村长明白那些豪门权贵身边都要跟个功夫好的,保护其安全。
村长摆摆手,示意没事,让苏子烨坐下。
“给他上药吧,”村长忽地发话。
老大夫应了一声,手脚麻利的干活,直接将文平义身上的衣裳剪开,露出血肉模糊的身躯。
琳琅十分好奇,他弄这身羽毛做什么,难道是用来保暖?
所以她目不转睛的盯着老大夫动作,看的格外认真。
“咳……”
旁边的苏子烨以手抵唇咳了两声,琳琅的视线立马转向他,将手边放着的茶盏递了过去。
苏子烨不咳了,对面的村长开口说话,道:“他回来的事情瞒不住,若是留在村子里反而不好,大公子你走的时候,将他带走吧。”
琳琅刚到,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但听村长的意思,他是知道鸟人身份的。
苏子烨没急着接话而是反问道:“那当年的事情,村长可否实话告知?”
当年的事情?琳琅面上不动声色,心想文六不是说了是文家杀人了,然后妻子和孩子被带走祭山神了吗?
可是,对面的村长表情怪异,显然事情另有内情。
村长沉默不语,村长夫人则是抹了一把老泪,哭着道:“老头子,你背着这个包袱都背了一辈子了,难道你不想放下吗?”
午夜梦回会被惊醒,心里惴惴不安,有时候梦里都是文家人流着血泪的脸!
村长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道:“这么些年,是……是我对不住文家。”
什么?
琳琅惊了,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不是文长松杀人吗?村长此话是何意?
她看向苏子烨,就见他不动如山,显然之前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琳琅收回目光,乖巧的坐在一旁,学着他不说话。
对面村长眼眶发红,似乎是陷入了回忆。
他清楚的记得那个日子,十七年前的六月初三。
村子不大,但依山靠水百姓富足,各家日子过的都算不错,村民们善良淳朴互帮互助,让他这个当村长的格外省心。
可是,就在那天,一切都变了。
有人奔跑而来,说文老二杀人了。
村长当即呵斥道:“喝了多少酒?胡话张口就来?”
那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道:“村长,我没胡说,是真的!院里都是血,文老二将在他家做客的几个好友杀了!”
村长正在吃的果子掉在了地上,他顾不上许多,连忙赶去文家。此时的文家已经被村里人围的水泄不通,而蜿蜒的红色像是小溪似的从院里流出。
村长心里一咯噔,挤开人群往里走。
院里哭天喊地的声音像是要响破天,震的人脑子都是空的。村长看着院里的惨状,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吧。
“村长,您可来了!您给我家的做主啊!文老二杀人啊!”
死者的妻子、爹娘,孩子们围着村长,声声泣血。
村长看向门口似乎已经吓傻了的文老二,他手上都是血,眼神涣散,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呆立站在那。
“文长松!”村长又气又怒,“人可是你杀的?”
文长松便是文老二,他抬起眼帘,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迹,再看看地上的尸体,他摇头否认:“不是我。”
“就是你!”
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划破天际,她顾不上旁的,直接抄起地上的凳子就往文长松的脑袋上砸,当即将他打的头破血流。
“你杀了我相公,我和你拼了!”
女子还要再砸,被村长一把拦住。
“行了,你先别动手,容我问问是怎么回事。”
然而其他死者的家人也加入打文老二的行列,仅凭村长一人之力根本就拦不住人。哭的哭喊的喊,地上躺着四具尸体,愤怒和哀伤充斥于在场人的心里。
村长想要将此事报官,但是死者的家属说什么也不肯,非要杀了文老二才肯了事。无奈之下,村长将文老二带到自己家里囚了起来。
带走文老二的时候,院门外站着外出归来的文家母子。那时候的文平义还是个幼童,不明白为何爹爹脸上身上都是血,也不明白为何那些和善的婶婶们哭喊着用地上的石子打爹爹。
后来,起了旱灾。
说到这里,都和文六说的一样,文长松被送上山祭祀山神,然而依旧不够,村里人熙熙攘攘的往文家去,要将文长松的家眷带走,也祭祀。
那时候,文家两兄弟是住在文家祖宅的,文老爷还年轻,他站出来关上院门,不让他们闯进来。
但架不住村里人多,直接将木头门撞个稀巴烂,闯了进来。
有的人甚至去抓文长青和他的妻子幼女,文长青手脚并用保护他们,最后被打的受不了了嚎了一句:
“是老二杀的人,你们要抓就去抓他们,抓我们干什么?!”
当时村长在场,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后来,文长松的妻子和幼子都被带走了。
往山上去的过程,文家媳妇哭泣着请求他们放了他的孩子。
“平义还小,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了他吧……”边哭,女人边跪下磕头。纤细的身子挡在儿子面前,额头磕的额前都是血。
“让我去,我愿意去,求求你们了,别动我儿子,他还是个孩子啊!他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磕的额头都磕烂了,声音沙哑的不像话。幼童躲在母亲的身后不知所措,嚎啕大哭。
村长于心不忍,站出来说话,还有几个村里年岁大的妇人也站出来求情,这才放了那幼童一马。
“娘,娘!”
女子被带走了,身后的文平义追着他们跑出老远,却怎么也追不上他们的步伐。
“娘,别丢下我啊,娘……”
哭晕了的孩子被带了回去,交给他大伯文长青养着。
然而第二年,又迎来了旱灾,村里人将冷漠的眼神看向文平义。文长青主动将人交出来,任由他们带走自己亲弟弟最后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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