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微缓动,紧绷难舍。
一如晏琤琤此时脑中紧绷的神经,又如忍受手腕仿若要被折断之痛。
昏暗灯光,隐晦表情。
她看清李执琥珀瞳孔里似有熊熊火烧,也看清他紧咬的牙齿。
字字几乎是滑出:“琤琤。”
他没再叫她“晏二小姐”。
“自百花宴后,你为何躲我?乃至到了如今,你为何依旧不信我?”
“为何要抹去授学那段…我们彼此共有的经历?”
他眼圈通红,语气激动,似乎要碎了一般:“今日之况,我李执丝毫不知,更遑论什么他人走卒。”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四府派遣的仆人且说百余人…”他叹了口气,“你以为他们皆是受到流民冲撞才有如今的无心之错吗?”
“深究其因,本是‘双月同出’才有如今局面。”
“而是谁非要‘双月同出’呢?而这‘双月同出’又是陛下为了什么呢?”
“你可记得陛下所言‘确保无错’之旨?”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些人的下场必然是我方才所言。”
晏琤琤目瞪口呆,一时间忘了手腕痛楚。
她当真误会他了吗?
原来前世今生,李执一直都是谦谦君子,表里如一吗?
“将错就错便是无错。待天灾止息,再向陛下请罪,届时可得转圜之法。”
可为何觉得“将错就错”十分荒谬?
脑子里似是灌入浆糊,昏昏沉沉。
晏琤琤一时间没说话。
李执松开了手,手腕得了自由,痛楚消失。又只见李执拿着手中红帕,轻柔擦拭着她眼下泪痕。
柔声如蛊惑人心:“所以,不要怕我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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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诡辩小能手·执
第30章 夺新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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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榻上的晏琤琤已睡得正酣,李执轻手轻脚将她那顶被压得略有歪七扭八的凤冠取下。墨黑青发宛若滑溜溜的带着凉气的小鱼儿在他宽大的手掌里游走。
身形阴影笼罩佳人姣好面容,深深浅浅模糊了她往日的里端庄,露出余有稚气的眉眼。
欺霜赛雪的肌肤在满床的艳红颜色衬托下,显得越发的娇嫩,令人不禁心扉微漾。微张的红唇似在梦呓,仿若一颗熟透的红果令人想要采撷。
抚摸墨发的手游走,掠过她的眼鼻唇,他轻捻她圆润小巧的下巴肉。
“琤琤,你本该嫁我。”
李执的嘴角挂上一抹柔情,眼神里满是怜惜与欢喜。
紧盯了佳人许久,久到将前世少看的五分之一看够,他才缓缓起了身。
四周红彤彤喜烛通明,如天上星子点点闪闪,可于昏暗天里,太过扎眼。
他轻扬衣袖,盏盏熄灭,一室漆黑,唯有床榻侧边若有若无的一缕暗香缥缈。
那是加了迷药的雪中春信。
他驻足在黑暗中,用力扯下大红婚服,露出里头的玄冥夜行衣。一同掉落在地的还有一张人皮面具。
出自行走江湖多年的飞霜,她那双望闻问切的巧手而制作出来的巧夺天工的面具——赫然同李珣长得一模一样。
幽冷的视线落在那面具上,细碎的笑低低沉沉汨出,他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
自言自语,自嘲自笑:“李司恒,世人称赞的谦谦公子,竟卑劣到如此地步。”
片刻,心中徒然生出一丝不满来。
这场喧闹满城的大婚。
他却只能用是“李珣”身份与琤琤成亲,而非“李执”。
不过只需等待天亮。
一切覆水难收。
他便可以“李执”身份在全朝都人面前,与琤琤名正言顺地共白首。
“咕咕——”
屋外响起飞云的暗号。
几近气声传来:“主子,王府里的婚房内里已布置得与这厢房一模一样。”
“肃亲王府今夜护卫把守宽松,飞羽已将关键点的护卫放倒,您可带着琤小姐回府。”
“届时,其他人会将隔壁的李珣世子和川媚小姐搬挪进此房。”
李执的眸子一亮,大幅度挥手表示知晓。而后他轻柔地横抱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儿,闲庭信步地往屋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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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寂寥,浅浅白云隐约可见,周遭一片祥和宁静,落入月华洒下的梦乡。
他收回了目光。
今夜并未有陨石雨。
也好——
没有仰望者,今夜所有的行动都不会引人耳目,也不会让他的姮娘错过这场盛大的星雨。
身后数十名暗卫无声息地行动飞速,将一具具沉睡的身体搬挪到应该所在之处。
偶有一股旋风,吹刮起晏琤琤那身垂坠的喜袍缠着他的腿。
李执微蹙眉,沉默的背影似显现出不满,倏尔,身后人的动作更加轻巧无言。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很稳,手上的力气也并未不消减,宽阔的臂膀稳稳当当地揽着他的姮娥。
直至大大方方地走出肃亲王府的大门,迈进早已准备好的车马内。
他才松了一丝气。
略过同样昏迷沉睡,东倒西歪地靠在马车厢壁上的霜竹,他小心翼翼屈腿盘坐,将晏琤琤放置在绵软的天山蚕丝薄被上。
“走吧。”他淡淡道。
马儿吃了暗鞭,慢慢悠悠地往前走,车轮踩过未央坊历经前年风雨的石板路,嘎吱嘎吱仿若一曲安眠曲。
夜风撩拨着车帘,窗外街景浮现。李执垂眼凝视晏琤琤的睡颜。
回想起方才两人的辩论。哑笑一声。
记忆里,不管是年少时,她对自己柔声细语的鼓励,还是前世时,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软软糯糯却又从不正眼瞧自己的小皇嫂。
她都是娇蛮的天真的,如同送给她那支发簪上的太阳花那般。
今夜,琤琤好似变凶了,学会了同他呛声。但她猜的没错。
错嫁一事。
他怎会不知情呢?
诚然,接亲迎亲之人有百余人,他没有通天本领将所有人收买。
可他能设计一切,将李珣和石川媚这两位主角昏迷迷醉。
即便有心人要查证,可——
众目睽睽之下。
今日这顶花轿的确稳稳当当地进了肃亲王府。
拜高堂,颂喜歌,亲友赞,连肃亲王与夫人的两杯喜茶都是真实地散发着热气氤氲。
这一切都是真的。
上百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这场盛大的“双月同出”的婚礼都是真实的。
流民冲撞不过是障眼法,谁能想,从一开始,另一对新人便已昏迷不醒地躺在肃亲王府婚房隔间里呢。
-
襄王府遍布红绸锦色,各处的房檐廊角,院中的遒劲古树上都高挂红绸花朵。
回廊庭院上都披着纱幔,连绵不断,娇羞地静静垂落,折减了那些带刀侍卫的凶煞,颇有一股柔情缠剑的缱绻。
李执怀中的佳人甜蜜酣睡,他脚步悄,用了三成内力,宛若水中漂。
每行至一处,那处镇守的士兵仿若皮影人那般偏了头,非礼勿视。
飞羽见状乐不可支,隐忍着笑,乖巧地站在凝晖院迎接两位主子。
“别愣着。”李执淡道,“将霜竹扶过来,按照她在肃亲王府的姿势模样摆好。”
飞羽得了令,踮着脚尖协同另一人将霜竹摆放在婢女休宿的脚塌上。
而李执则是将晏琤琤安置在床上,用丝帕打湿早已温好的水,视若易碎的珍宝那般轻轻擦拭她的雪肤红唇。
又细致地将被角仔细捻好,不漏一丝凉风。
待飞羽回禀所有屋外的一事一物一人复刻成肃亲王府后,李执才悄步退出,轻关上了门。
今日这场大婚,终是礼成。
-
旁人猜测,许是圆了心愿,因此只需仔细瞧看,便能看出这位平日里惯来摆着“菩萨面”的王爷脸上少了几分疏远冷漠,多了几分柔情缱绻。
而从这罕见的指令来看——
“今夜吩咐各处轮值的护卫可歇息片刻,飞云,你多拿些赏钱分发下去。”
“飞霜,你叫小厨房多烧些荤菜,传送各处去。”
“飞羽,你去拿壶上好的酒和四个酒杯,我们几人浅酌一口。”
——李执应是心情很好。
月辉之下,竹床之上,气氛松快。
飞羽与飞霜年龄相仿,性格活泼。两人一来一回地将今日襄王府大婚情况当做趣事畅聊。
“今日飞羽扮演主子可谓是传神,憋笑的嘴角扬起的弧度如平日里主子挂笑那般,正正好,不高一分也不低一厘。”飞霜笑道。
“你的石小姐演得也不错。”飞羽抿嘴笑,“那自然还是你做的人皮面具精巧,通天手法障眼在场旁人。”
飞霜神气:“那可不,我在江湖游走多年可非吃素。”她挤眉弄眼:“要不是我的面皮,你那垫了三四层鞋垫的脚怕不是时时刻刻露馅。”
又不待飞羽回嘴,她忙不迭地拾起一只鸭腿堵住他的嘴,“多吃点,可得长身体。”
二人逗趣,素来冷面的飞云虽沉默寡言,但此刻也面带笑意。
见状,李执捏着酒杯与飞云碰杯。
清脆一响。
两人皆豪放地一饮而尽。
“今夜,终是圆了主子心愿。”飞云小声祝贺。
李执倾首,又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
待他们三人又各自散去,各司其职后。
孤坐竹床的李执才缓缓起身,抬眼望向空中月,噙着笑,手中酒盏不断,直至染上些许醉意。
东方既白,月隐云浓。
“心愿?”他低沉笑道。
襄王府的大婚,一无高堂在上二无亲朋满座。他的父亲是高高在上的陛下,他的母亲早已香土深埋。
就连他的新娘,都是自己设计夺娶。
她说她怕他。
宁愿嫁给不堪一击的李珣,也不愿正眼瞧他。
即便自己如此费心竭力与她亲近。
——可那又怎样呢?
夜风悲号,吹得满院海棠花凌乱,片片花叶打旋飘落。暗红纱幔飘逸飞舞仿若又为他披上那落地的喜袍。
李执微微偏下了头,面若冠玉的脸庞斑驳月光。额前几缕碎发垂下,遮住了寂沉的眼眸。
冷红爬上眼眶,氤氲水雾密布。他低垂下眼神迷茫的琥珀瞳,嘴角梨涡沾上苦涩,整个心陷入仅剩一池干涸的淤泥之中。
“我的心愿便是…”
“为她报仇。”
“为母报仇。”
“然后,让她主动爱上我。”
“只能爱我。”
喃喃自语破碎四散在夜风里,一如颗颗滚落的眼泪隐匿在夜色里。
-
卯时正刻。
未央坊各大主巷渐渐苏醒,承接昨日“双月同出”大婚的热闹。
互相顶着雾蒙蒙的天气互相寒暄。
各家马车的车毂摩擦吱吖发声,宛若压碎了洒在地上的月光发出的脆响。
卯时四刻。
一华服男子策马驶出,巡逻府兵本想阻拦,却发觉这是斯府二公子索性纷纷让道。
好在他纵马路距并不远,时辰尚早,也未引起什么慌乱。
到了襄王府大门口,斯山然利落跳下马,嘟嘟囔囔吩咐小厮把马牵好后,径直往府内奔去,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凝晖院外。
他慢了脚步,整理好衣冠后,正要推门而入,却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飞霜意图反手挟制。
斯山然一个回手轻松化解,两人纠缠来回片刻,各自往后退了好几步,最终是他更胜一筹。
对上了飞霜愕然又尴尬的表情。
知晓她误会了。
“啊,听说斯二公子素来体弱…”她尴尬道。
斯山然点头,耐心解释:“平时体弱,今日事态紧急所以飞得快了些,还望飞霜姑娘理解。”
继而又闻到那股迷魂幽香,斯山然叹了口气。知道飞霜心思活络又争强好胜。
只能摇了摇头,丢下一句“少玩江湖上的禁香,对眼睛不好”的叮嘱后,才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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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鸳鸯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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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山然推门而入,骤然愣住。
素来不染一丝纤尘的李执竟席地而坐,靠坐在屋门外闭目养神。
……
斯山然有一丝慌神。
脑海中只想起昨日他叮嘱自己提早发放喜银,但他说“流民冲撞”只是幌子,并不会借机换人。
而肃亲王府的喜宴他是受邀参与了的,拜堂成亲的人的的确确是李珣。
难道——
他对晏琤琤的喜爱也只是幌子?
竟这般欢喜这江宁石家来的小娇娘?这般彻夜守着?
也不对,喜欢不应该碰她么…
“一大早来襄王府罚站作甚?”
清冷嗓音传来,斯山然回过神,顿时有些想笑。谁说谦谦君子就不会说玩笑了?
唉!方才想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斯山然甩了甩头,急匆匆地将朝堂上吵得天翻地覆的情况相告。
“你也知,李琰亡故后,郭家和斯家同陈玄妃母族一样大力扶持李瑾,自是被高皇后一派视为眼中钉。”
“即便现在李珏上位,但陈玄妃,郭纯贵妃,我家自然是一条船上的人。”他掰着手指头梳理。
“陈忠年大人调任户部尚书,高首辅一派各种措辞誓而喋喋不休。”
“最后陈大人为应对天灾,充盈国库而提出的俸禄改革深得陛下赞赏,此招吓得他们纷纷闭了嘴。”
昨夜几乎是没睡,闭目养神没多久就被院外两人交手的动静吵醒,疲惫不满双眸里,李执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说重点。”他的语气颇为不妙。
斯山然并未被这怒火震慑,反而哭丧着脸,径直扑向李执身上。
“所以针对我们斯家——让我兄长接手江宁汜、淇州这烫手山芋,调任江宁同知。”
“我兄长一个从四品的侍讲学士这京官调任外地正五品的同知,摆明了是打击!”
“还说是一日不治好水患,我兄长一日便不得还家。”
“司恒,你知道的,我家就靠我兄长光宗耀祖了!更何况他妻亡故不过半年有余,我的小侄儿不到周岁,怎忍心看他们父子俩骨肉分离啊。”说完,斯山然掉了两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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