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蕴玉望着片片花落的海棠花树出神,喃喃自语。露出一股少女惆怅。
“好端端的,怎忧愁起来?”她又精神起来,将今日目的一一诉之,“你们这趟巡察时,可要万分当心。”
“昨日祭祀大典,襄王殿下出尽风头,宫外人人都说襄王明智,甚有传出他更适合当太子的传言。”
“昨日高皇后的冷面你也瞧见了,今早玄妃娘娘去请安时,无意偷听什么‘刺杀’‘谋士’。”
“虽说出发的时间未定,但玄妃娘娘今日特意请了旨让我出宫同你们说一声。”
晏琤琤挑眉,面露疑惑,问得很隐晦:“李执不是同护国公府一样是中立派吗?”
四周静悄悄,婢女小厮都离得远,可石蕴玉仍不放心地贴近了晏琤琤,附耳道:“襄王同私下里与阿琰关系极好,眼下他是支持小瑾的。”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头那般砸进了晏琤琤的心里,掀起波涛汹涌。
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自己误会了。
已不算是“疏离的朋友”。可以称得上是“亲密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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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暮色将至,蟾宫将升,两人拉手并行到了大门口,友人将别。
“你瞧瞧我,咱俩又不是见不到了,这会子我竟这般的伤感。”
石蕴玉悄抹泪花,头上凌霜花步摇在初夏夜风的撩拨下轻灵作响,伊人纤细,合身的襦裙许是因少女心境越愈发显得消瘦。
晏琤琤知皇宫这红墙绿瓦看着辉煌,其中心酸委屈唯各人独品,一着不慎,白骨难存。
她脸上也带了点难过:“莫要哭了,来日方长,咱们姐妹几个多的是机会见面。”
此话一出更惹得石蕴玉眼泪簌簌,不肯回宫的脚步一拖再拖,却难捱身旁的宫奴催促。
踏在马凳上,石蕴玉攒眉蹙额,频频回首。
最后又奔过来,轻声问道:“琤琤,你可知我父亲为何同意川媚嫁过来吗?”
晏琤琤愣住,不知她为何如此发问。诚然,她前世身为皇后,有权利也能知晓许多事情。
她从未打探过石家。
但她知道一个传闻。
大越朝启,石家莫名开始人丁单薄。到了家主石善真一代,独有两女。
有人说因石家所擅长的“谋听”之法有时会无意泄露天机,才有如此之惩。
“指婚下来时,我正阅着她的信。她说她有心仪之人,只是不大确定那人的心意。”
“现在想来,我妹妹的处境倒同当年的我并无二致。”
她顿了顿。
“我被阿琰求娶,子嗣皆姓李,而妹妹被襄王求娶,嫡子可姓石。”
“石家人丁单薄,有这折中之法我父亲也只能同意。”
“妹妹与心上人告别,车舟劳顿,最后竟是错婚。”
“天意。我妹妹的子嗣也只能姓李。”
石蕴玉的那滴随风而坠的泪,让晏琤琤微颤着嘴,只敢紧紧握着她的手,紧得像是怕要失去她那般,可开口说出的只有那些毫无意义的宽慰话。
石蕴玉反而笑了,笑得明媚动人,百媚千娇。她知道她无可奈何,所以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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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华马车已消失于暮色中,晏琤琤楞在原地许久,直至夜风四起,她忽地打了一冷颤。
刚被支走的霜竹这会儿解了禁,拿着纱巾轻手盖在她的身上:“小姐,夜里风大,小心风寒。”
“因为我…所以她才会嫁给李珣吗…”
晏琤琤置若罔闻,悒悒不乐地喃喃自语。
上辈子石川媚并未嫁入皇家,听闻她是嫁给了一个穷苦文人,但婚后日子非常和睦,头胎便是男孩,让淳亲王乐得合不拢嘴。
这一切,都因自己重生回来而改变了。
晏琤琤忽失去了力气那般,整个人倚靠向霜竹。
“琤琤,可是特意在门口等我?”身后骤然响起李执的声音。
他的语气里充斥着隐约可感受到的欢喜。
闻声,晏琤琤迅速整理好表情,回想起石蕴玉说的话,转身扬起笑脸。
“嗯,等王爷归家,同吃晚饭。”轻快语气里全是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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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聘狸奴(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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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晖院今日好生热闹。
一笼笼的毛茸茸被一趟趟地送入王府。飞羽忙得脚不沾地,指挥着下人将木笼安置妥当。
而脚步匆忙的还有飞云。他飞速将宫内传出的消息回禀:“主子。游大师已择出吉日,但陛下的意思是灾情严重,明日便要出发。”
李执闻言,迟疑抬眸,好看的月牙眼微眯着。为挑选狸奴而弓的背微微僵硬。
他手上动作停了许久,脸色冷了点,“朝都女子皆是大婚第五日归宁,陛下连这个都不肯?”
飞云沉默片刻,将游大师的话转述:“陛下同游大师说,若明日出发,石家小女即可准时归宁。”
李执挑眉,眼神幽暗,哂笑:“朝都去江宁,走水路,两日的行程。倒是符合江宁的婚俗。”
“历年祭祀都是一道一僧,这次陛下却单单撤下了慧明,不讲佛法。宫内各处可有异样?”他细心问道。
飞云沉思片刻,道:“祭祀前。玄妃娘娘与皇后闹过不快,因是小事所以小的没有禀告您。”他立即跪下,“小的失职,甘愿受罚。”
如此。
个中缘由倒也能说通。
陈玄妃一心礼佛,高皇后有意不让陛下惦记起这回事。
李执摆了摆手,让他起来。饶是重生一世,织起密集的网,但网内的人要如何斗,他也控制不了。
“主子,还有一事要禀。”飞云支吾道,得了李执眼神的应许,才继续:“外头流传,王妃与太子殿下不清不白,还私下见面。”
李执了然。
这消息应是李珏故意发布出去,毕竟护国公府的兵权也相当诱人。
晏琤琤对李珏还有留念吗?李执沉思,将所发生之事抽丝剥茧——倘若欢喜,又怎会违抗圣旨而拒婚?倘若欢喜,又怎么暗中派府兵盯梢李珏一派的大臣?
他不会去问晏琤琤想要做什么,但他也不会告诉她,她暗中做的事,他一清二楚。
罢了。
眼下她已是他的王妃,倒也不必拘束这么多。
若拒婚只是一时兴起,心中还惦记着李珏,来日他再杀了李珏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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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笼里的猫儿慵懒恣意地躺在铺垫的粉色毛毯上,时不时地环顾四周环境,许是知晓没有危险,偶尔露出分能的舌头舔舐粉嫩的爪爪。
唯独一只尺玉始终保持警惕模样,连放在一旁的吃食都甚为少吃。
狸奴主见李执的目光停顿,讨好地递上一根羽棍,“王爷,您可用这羽棍逗弄狸奴,它们是极其欢喜。”
李执一手收拢起宽袖。另一手接过羽棍按照下人所言的方式,垂如笼子里,逗弄起来。
其他狸奴争先夺后地扑过来,仍独独那只尺玉一动不动。
晏琤琤出了房门瞧见的便是这般场景。
李执身着一袭碧落色衣袍,弯着腰,手持一根羽棍久久未动,眼神落在那些小猫儿身上。
晏琤琤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她年幼时曾在庄子上救过一只依偎在尸首早已冰冷母猫怀中,奄奄一息的没了毛发的小猫。
骆嬷嬷不让养,她便同霜竹偷养起来。日子一长,那只小猫竟活了过来,还长出了雪白毛发。
她唤它“月牙”。
可后来回府没多久莫名口鼻出血,来不及救便死了。
直至入了宫后,她才无意得知那样的症状是因为晏玥翎摔打过它。
再瞧着木笼里的小猫们,总觉得又再看见了月牙。
“你可要试试?”李执一声将她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晏琤琤欣然应允。
她接过李执递来的羽棍,左边晃晃右边动动,惹得狸奴们“喵喵”叫嚷。
方才那只尺玉陡然猛扑过来,那般快的速度,饶是一旁的李执也都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上前查看晏琤琤有没有受伤。
“有没有受伤——”
没顾上太多,李执直接轻抓晏琤琤的手腕,仔细瞧看。
却赫然发现少女那凝霜皓腕处有淡淡青色的握痕。
后知后觉。
这握痕似是大婚那日他紧握之处。
乍然,他的掌心似冒着火,熊熊燃烧着,内心涌上一股歉意。
晏琤琤见李执突然僵住,她垂眼瞧看,顿时了然。慌忙抽回手,掠好衣袖,扯出笑容:“无妨。”
“只是这羽棍…”她转了话题。
本是浓密羽毛,眼下已是光秃秃的一根。而那只小猫爪子里满满一堆。
狸奴主惶恐:“请王爷、王妃恕罪,这白猫本是最温顺的,许是换了地处,略有躁动。”
“不碍事的。”晏琤琤忙道,“我瞧着这小猫甚为机敏。”又自顾自地寻了一根稀疏枯叶的枯枝,继续晃动。
这时,那只白猫温顺不少,开始追着枯枝喵喵叫。时不时眨着水灵的琉璃瞳。惹人可爱。
“就要这只尺玉,其余的狸奴放你那好生养着,别折害生灵。”
李执见状晏琤琤欢喜得很,索性定了下来,“去找飞羽令聘钱和赏钱。”
狸奴主应了一声,笑得合不拢嘴,离去前有意讨好王妃,趁着李执不注意,悄声道:“婚前大半个月,王爷便吩咐小的多寻些刚出生的幼崽。”
“当时小的可还疑惑呢,王爷赏月吟书是一绝,可不见他喜欢过狸奴呀。”
“今日一见已是解惑。王妃当真是好福气,佳人一对。”
大半月前?
那时李执怎会…噢,是了,川媚姐姐也喜狸奴。
晏琤琤笑得很勉强。
若非是她重生又拒婚,今日这狸奴应属于另一人。
“嗯。”晏琤琤点头,目送狸奴主离开后,她才问,“王爷,不如替这狸奴取名?”
“通体洁白又有小脾气,唤作月牙吧。”李执言笑晏晏,眼神里弥漫期待。
而不如意想之中,晏琤琤只轻轻回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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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都得天气开始走热,马车里开始放置冰块。溢出的丝丝凉气抵消了饭后的昏沉。
“殿下,我们去哪?”
晏琤琤发髻上的步摇随着马车的前行晃动。一闪一闪,反射的光影落在她的脸颊处,如同开了一朵小花。
“到了你便知晓。”李执不愿多言,只笑着盯看那束“小花”,他希望,等会儿,那束光能从她那双眸里闪起。
车饰镶金在阳光下发着光,围着一圈的铃铛叮当响,依据着晏琤琤在府中惯用的那辆全然复刻。
在熙然人群中,十分独特。
晏老太太用手挡着光,眯着眼仔细看——“琤丫头,是琤丫头惯用的马车。”
周氏笑道:“老祖宗,姮娘的车在家里呢,莫不是看花了眼?”
直至马车靠近。
霜竹撩开帘子,将晏琤琤迎出。
晏老太太情绪激动,拍了拍周氏的手,“不会错,绝对不会错。”转身又忙不迭地下了台阶,上前迎接。
“琤丫头!”
祖母的一声声呼唤,让懵神的晏琤琤委身探头,发觉已是到了护国公府。
她惊讶于李执的安排,更是欣喜与家人的相见。
连马凳都没有踩,借着霜竹手臂的力,径直跳了下去,向祖母扑过去。
“哎哟,小心点。”晏老太太抱个满怀,笑得合不拢嘴,但也没丢下数落,“我的乖乖若是摔着了怎么办。”
晏老太太牵着晏琤琤的手走在前头,周氏便引着李执往府里走。
这是李执自箬睦身死后,再一次来到护国公府。
不是以师者身份,无需遮遮掩掩,可以恣意出入内外院,大大方方地与她并行。
他是她的夫君。
眼光落在前头扬起笑脸的人儿,那朵“小花”如愿地在她灵动的眸里展开。
“多谢王爷。”周氏声音很低,“虽是错婚,但也没有亏待我们姮娘。”
李执收回眼神,依旧谪仙模样,温和道:“是小婿应当的,母亲不必如此。”
“为了姮娘将你向来素净的马车装饰成那样,算不得应当。”周氏语气悠长。
四人步入亲亦堂。
待坐定,茶水吃食纷纷端了上来,晏老太太当她如稚子那般,亲手喂着。
气氛温馨,惹得李执都羡慕起来。
“母亲,父亲和哥哥呢?”晏琤琤问道。
周氏略有愧歉:“恒娘,你父亲和兄长今日都在宫中,来不及赶回来与你相见。”
晏琤琤摆了摆手,不在意:“无碍的。明日才归宁。”
周氏与李执对视一眼,知晓晏琤琤是不知明日便要启程去江宁之事。
揣测着不知情许是有原因,女儿已是出嫁,她也不好插手其中,索性没说话。
“祖母,晏玥翎如何了?禁足这般久,可有好好反省了?”晏琤琤问道。
“瞧着三丫头乖巧了许多,你父亲解了禁足的范围,她能在府中走动了。”
“近日里,倒是常去瑜姨娘那。也好,瑜姨娘性子静,学几分也是好的。”
……
斜阳坠山,星河跃跃欲试。又到了分别时刻。
感伤的气氛催得晏琤琤不自觉地酸鼻,她强忍着泪花。
逐个拥抱完祖母和母亲后,正要转身迈出门跟上李执的脚步。
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人,手持匕首,寒光粼粼。
“晏琤琤,受死吧!”那人大呵一声。
横遭变故,众人皆是懵然无措。
“噗嗤——”
短刀刺入了李执的右臂,血花绽放于碧落之间。
晏琤琤目眦尽裂,行刺者竟然是晏玥翎。
她一手护着李执,另一只手将晏玥翎反手束缚,踢其右膝,迫使其下跪。
一道动作行云流水。
泪花还挂在长睫上,她冷了脸,冷声道:“晏玥翎你竟敢刺杀皇子,来人,把她扭送承天府。”
周氏慌了神,连忙护着,“襄王!”
李执忍着疼痛抿着嘴,避开了周氏的眼神,“我听琤琤的。”
-
因拘着护国公的名声,征询李执的同意,承天府府尹将案子直接挪送给卫尉寺,另以‘府兵巡查’名目。
先羁押承天府,翌日扭送卫尉寺。
二人再从承天府出来时,星河已倾洒天空。
李执突然提议步行回府,晏琤琤应允。
夏风习习,望着点点烛火。
沉默许久的两人忽异口同声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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