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我说这些做甚,三老爷如何,我又管不着。”云玳撇撇嘴,往屋内走去,“也不在意。”
常喜连忙追上,“可是姑娘,你先前不是还给老爷送了幅画吗?怎会不在意。”
“我那是为了夫人,夫人最在乎老爷那双腿能否治好了,花费了那么多心力,还将自己搭了进去,若三老爷就此丢了命,那我才替夫人不值呢。”
常喜顿时想起了什么,“自夫人走后,老爷表面瞧着比平日好上许多,可奴才常常看见他对着夫人的东西发呆。”
“夫人没将东西带走,老爷也不让下人碰,有一日我看见老爷红着眼将夫人的衣裳抱在怀里,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
云玳以为三老爷不在意夫人的去留,可人都走了,他做成这般又给谁看?
少时她住的村子里,也有人家是这样的,阿娘告诉她,后悔是这世上最无用之事,若是因己之过而后悔,更是可笑。
不过旁人的家事,剪不断理还乱,不是错与对便能说清楚的。
情爱,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从前云玳听的一知半解,如今再想想夫人与三老爷,觉着娘亲不愧是娘亲,说的话总是那般有道理。
“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是夫人。”
云玳打开柜门,忽然想起什么,不悦的望着常喜,“我要换衣裳了。”
常喜脸一红,“我……”
“那你日后能不能多去看看老爷,老爷也很可怜的。”
常喜极快的将话说完,眸中带着一缕期待。
“再说吧。”云玳瞪他,“你快出去。”
常喜连忙从屋子里离开,听见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被人关上。
他往前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
蔚蓝的天色下,窗棂上映照的烛火若隐若现。
忽然间,里边的姑娘将只余一条细缝的窗户猛的打开,对上他怔楞的目光,错愕一瞬,又嗔他一眼,连忙关上。
常喜下意识抚上嘴角,就说咋这么僵呢,原来他已经笑了半晌。
第23章
谢府。
蜿蜒曲折的小路上,东南带着一灰袍男子踏进八角门,让他在回廊稍等。
待询问之后,东南才带着男子入内,穿堂去往后院。
男子手中提着一个鸟笼,笼子里装着一只漂亮的娇凤,鸟身不过巴掌大,从中间折断成两种颜色,宝蓝自头顶蔓延下来,雪白自尾羽往上延伸,最终交织在腹部。
鸟笼挂在枯枝上尤其好看,像是萧条之中忽然便多了生机。
谢今澜抱着呜呜,稀罕的逗弄着鸟儿。
冯叔弯腰垂首,“主子,此次行事是我不周,竟让下面的人将云姑娘送给了楚彦,请主子责罚。”
“你不是已经自罚过了?”淡淡的血腥气被藏在了衣袍之下。
他在绀州三年,这味道,比谁都熟悉,眉宇拧起厌恶之色。
“既然罚过了,此事便作罢。”末了,谢今澜又问:“楚彦那头可有异动。”
“此番原本想要逼得他不得不动用平王府藏着的金子,没想到被他逃过一劫。”
谢今澜放下枯枝,没了逗弄的兴致。
“楚彦打听过云姑娘的消息。”
谢今澜看向冯叔,示意他继续说。
“属下自作主张掩藏了过去,还望主子莫要怪罪。”
谢今澜笑着昵了他一眼,转身朝着竹椅走去,“冯叔,你在我跟前不必这么小心翼翼。”
“主子是主,而属下是仆,尊卑有别。”
竹椅旁的石桌上放着婢女早已备好的茶,温度适中,茶香四溢,谢今澜抿了一口,才道:“以往在绀州,你也是如此,本以为回了京,做了掌柜的会有所不同,没承想,冯叔一如既往的固执。”
冯叔没有在自身的事上多做辩解,从怀中拿出一支步摇递给谢今澜,“主子,这应当是云姑娘那日落下的。”
步摇乃是掐丝紫檀的样式,谢今澜回想起云玳今日的装束,以及这步摇被她簪在发间,摇摇晃晃的模样,抿唇道:“不适合她。”
“小姑娘戴这样的步摇,冲了灵气。”
她适合精妙一些的首饰,才能衬出她本身与旁人不同的娇俏灵动来。
冯叔眼观鼻,鼻观心,顿时明白了什么。
他向来都会想主子所想,不必等他吩咐,就应当知晓接下来该做什么,能做什么。
冯叔从国公府离开后,自觉去了珍宝阁挑选首饰。
为主子分忧,是他分内之事。
-
自那日从赌坊离开后,云玳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谢今棠。
后来听说谢今棠那天回府时,已经宵禁,不止她将谢今棠忘了,谢今棠赌的天昏地暗,也忘了她,据说最后是府中派人去给了银子,将人寻回来的。
大夫人发了脾气,将人关在院中,哪里都不许去。
如今没了谢今棠,首饰铺子也不见起色。
云玳白日里都在铺子上想些法子赚银两,绞尽脑汁也不过是好上一些,她没做过生意,许多事情还没有伙计懂得多。
硬撑罢了。
几日后,巷口喧闹。
黄记铺子前少女回过神来,哀叹一声,放下碎银子,甜笑着将糕点装入篮中,“谢谢掌柜的。”
“姑娘客气,我家这糕点保管你吃过一次还想吃,晓得谢府的三小姐吧,以往她身边的丫头总是来我这儿买糕点,喜欢的很哩。”
云玳笑道:“我晓得你家有名气,今儿个刻意过来买的,味道肯定不会差。”
“哎呀,天色不早了,掌柜的,我要先回去啦。”
“诶,好好好。”临走前,掌柜的又递给她两块用油纸包好的糕点,“这两块福糕你带回去尝尝,里边儿的馅儿可讲究了,保管你没吃过。”
云玳好奇,“什么馅儿啊?”
掌柜的神秘一笑,小声附在云玳耳畔说了一句,云玳顿时变了脸色,面露惊恐。
已近申时,云玳再不敢耽搁,与掌柜的道别后,连忙转身往马车行去。
马车从街道远去,分散开来的百姓又如潮水般合拢,悠闲喧闹。
自始至终坐在黄记铺子对面二层茶坊的男子将一切尽收眼底。
折扇合拢,印着王府刻印的扇坠左右摇晃。
男子清隽的面上挂着不解,“你可瞧见她马车上的族徽了?”
小厮颔首,“回世子,奴才瞧见那是谢家的马车。”
前些时日楚彦在长乐坊打听云玳的消息无果,没承想今日却瞧见她坐上了谢家的马车。
难不成谢今澜将她收房了?
不对,若当真收房,她方才梳的应是妇人髻。
“走,去谢家瞧瞧。”
-
玉笙苑内。
锦衣华服的男子负手站在鸟笼跟前,指尖在缝隙之间摩挲逗弄着娇凤,垂首站在他身后的小厮双手捧着一碟瓜子,安静的仿佛一尊石像。
楚彦从小厮手中捏起一粒瓜子把玩,“今澜,你今日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此话怎讲?”
楚彦将瓜子扔回小厮手中,回头看向坐在石榴树下慵懒闲静的男子,玩味的吐出四个字,“金屋藏娇。”
“我今日瞧见那姑娘坐着你谢家的马车,怎么,还不想承认?”
不等谢今澜回应,他又道:“奇怪的是,她还是个姑娘家,你没有将人纳入房中?”
谢今澜自诩了解楚彦,沾花惹草的事向来驾轻就熟,可大多转头便忘,能让他几次三番的提及,定是上了心。甚至不惜入府直言,就差将中意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不过楚彦对女子的中意与中意一把扇子一粒瓜子没什么不同,想要捏在手中把玩一二,可若是取一把扇子一粒瓜子为妻,便是笑掉大牙之事。
谢今澜若想替云玳摆平这桩麻烦事不难。
但她在外招惹的人,也该学着自个儿解决。
谢今澜扫了东南一眼。
东南心领神会。
他大步流星的走出玉笙苑,正要去寻云玳时,便瞧见回廊之上影影绰绰的走来一人。
“云姑娘。”东南抬步迎上,正好,无需再去寻人。
听完东南复述后的云玳错愕一瞬。
楚世子向世子打听她的消息?
东南见她面色无措,犹豫道:“楚世子以为姑娘是世子藏在府中的娇妾,方才我出来寻姑娘时,世子也并未反驳楚世子的说辞,想来世子有让楚世子打消心思的法子,不过,可能需要姑娘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
院子里,楚彦好奇问:“今澜,你都将人带回府中了,为何不收房?”
“楚兄,她是三伯母收的义女。”
楚彦微微张唇,略有呆滞,他想过许多种缘由,却没想到这姑娘竟是国公府的小姐。
回过神来后,他有些兴奋,似乎自动将谢今澜先前在长乐坊一事归功为了兄妹之情。
谁料他正欲开口说出自个儿的打算,便被谢今澜含笑截住话头,“好在……只是义女。”
什么意思?
“世子,云姑娘来了。”
不等楚彦品过味儿来,东南突兀的声音拉走了二人的目光,遥遥朝着堂中看去。
亭亭玉立的少女提着竹篮走来,朱唇微抿,长睫轻颤,素雅的襦裙随着她轻缓的步伐荡漾着。
“见过楚世子,见过表哥。”
楚彦挑眉,眉梢挂着自诩风流的笑意。
云玳看了他一眼,捏紧了手中竹篮,心中琢磨着东南方才所说的话——
无主之物,谁都想要,若是有主呢?
若是有主,便要掂量,便有计较。
云玳心中倒是有一计。
能如东南所说的配合,又能与世子更亲近一些。
算上世子将她带出赌坊那件事,如今的情分已有六颗珠子。那些做生意的掌柜说,大算盘有一百零五珠,拨动起来最是好听。
她觉着她与世子的情分与那算盘珠子并无不同,想要好听,她还差九十九珠呢。
念及此,云玳抬头对上了谢今澜浅淡的眸子,抛却心底油然而生的紧张,如蝴蝶落入花海般扑进了谢今澜怀中。
冷香入鼻,清泠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的钻进云玳的每一寸呼吸,捏着她的心脏,鼓声阵阵。
谢今澜被她撞的微微一晃,待反应过来之时,温香软玉入怀,少女正埋首在他胸前,柔荑攥着他腰间的衣裳,软声撒着娇,“表哥,玳玳想你了。”
第24章
胆大妄为。
谢今澜低头看向扑了他满怀的姑娘。
楚彦灼灼的目光令人无法忽视。
谢今澜还是头一遭, 差点接不住话,甚至生了一丝悔意。
早知晓她有如此胆色,就应当将她拦在门外。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今澜手指微蜷,在空中停滞一瞬, 才紧紧揽住怀中之人的腰肢。
谢今澜刻意忽视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却因着没控制好力气,本就紧贴着他的姑娘又近了几分。
云玳有些喘不过气来。
下意识挣扎之际,那道清凌凌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近在咫尺, 带着几分玩味, “有多想?”
话落的瞬间,嗡鸣阵阵,一股灼热从心底烧上了双颊。
云玳此刻无比庆幸她正埋首在世子怀中, 无人瞧见她的窘迫。
可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谢今澜的呼吸也略有些凌乱,与他方才自然又娴熟的声音大相径庭。
比起这个, 谢今澜更多的却是着恼。
与一个小姑娘表演缠绵缱绻,就为了区区一个楚彦。
怀中之人又往他胸前拱了拱, 恨不能将自己整个焊进他的身体中。
云玳察觉到放在腰窝的指尖忽然重重一按。
她呼吸猛地一滞,身子在瞬间变得奇怪起来,那无法言喻的感受让她抓紧了脚趾,下意识颤声唤道:“表哥……”
柔弱无助却又紧紧攀附,好似身在悬崖陡峭上的珠花,向路过的行人, 展现它危险又脆弱的一面。
在楚彦看不见的地方,谢今澜微不可见的蹙了下眉, 掌心生汗。
向来自持的云淡风轻,似乎在他还不曾察觉时逐渐消失殆尽。
“怎么了?”
“疼……”奇怪的反应消失后,是真的有些疼。
但不知为何,气氛忽然凝滞下来。
直到楚彦嗤笑一声,打破寂静。
“看来,我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云玳下意识想从谢今澜怀中挣开回话,脑袋刚离开便被按了回去,含笑的声音响在耳畔,“让楚兄见笑了。”
“云姑娘倒是与先前有些不同了。”楚彦没有回话,反而目光幽深的盯着云玳的背影。
他倒是不知先前身上带刺儿的姑娘,竟还有这般温顺的一面。
“我——”
闷闷的声音刚发出一个音儿,便被谢今澜截住,“宠坏了,楚兄见谅。”
说的是抱歉之话,可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却只有无奈与宠溺。
楚彦脸色略青,但心下仍有疑虑。
“云姑娘这等相貌,再养两年定会冠绝上京,宠爱些无可厚非,况且她是你的堂妹,做兄长的,是该疼宠些。”
“楚兄误会了。”谢今澜笑道:“没入族谱,算不得堂妹。”
饶是楚彦瞧见他二人亲昵异常,但听谢今澜如此说,仍旧有些哑口无言,“你——”
想用伦理道德束缚,却又不知从哪处开口。
但他总觉着有些不对。
特别是瞧见谢今澜低头抚着云玳的乌发,像是一对鹣鲽情深的爱侣时,那种不对更深了几分。
就像是——
故意做给他看的。
否则以他们二人如今在国公府的关系,怎会大喇喇的在外人跟前如此不避讳。
楚彦眯着眼,“看来今澜很是喜欢云姑娘。”
谢今澜面不改色,“自然。”
楚彦低头轻嗤一声,怀疑骤增却故作讶异的指了指云玳的身后,“那是什么?”
“我方才瞧见树上掉下来一个黑点,从云姑娘的领子钻进去了,莫不是蜘蛛?”
云玳身体一僵,谢今澜感受到了。
“云姑娘这细皮嫩肉的可不能被咬了,今澜,你快些替云姑娘将蜘蛛抓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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