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你的水杯,早点休息,晚安。”
他一股脑把话全说完,许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对劲。
但她也不好深究,从购物袋里拿出水杯,离开前轻敲副驾驶的车窗也对他道了声:“晚安。”
一直到那抹纤细的背影从陆放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他才舒一口气,从车上下来。
他安静地靠着车身,在黑寂的夜色里微昂头颅。
说要抽烟,实际他口袋除了钱夹空空如也,就连那块常年被他随身携带的煤油火机也不见踪影。
虽然他烟瘾不重,戒断的过程也颇为痛苦。
每当胸腹那阵细细密密的渴望蔓到嗓子眼,都是和意志的较量冲锋。
但眼下显然有件事比戒烟更棘手——
错过了坦白自己就住在她对门的最好时机,他现在算是有家难回。
是他自作自受,所以现在他要再做点补救。
思忖片刻,他划开手机,发了一条消息出去。
【妈,之前你说想回家待两天,下周怎么样?】
……
-
许枝没有事先通知许建业他们自己要回去,只在出发前一个小时给他打了个电话。
“你们中午都在家吧?我一会回去,有点事要和你们说。”
听筒里传出的声音带着意外:“你要回来?”
随即又为难:“今天家里要来个大老板,你有什么事,回来我们也没功夫管你。”
就差没直接拒绝她了。
想来也够讽刺,她回自己家竟然要事先问过别人。
许枝冷着嗓音:“我今天会回去,你们要招待谁和我没关系。”
她懒得周旋,丢下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过去他们对待她的一切如果是寒了她的心,张显的事足够让她死心。
既然已经决定和他们划分界限,那有些东西也是时候摆在台面上清算。
从公交车上下来,许枝给陆放发了自建房的定位。
对面回复地很快:
【陆放:我大概两小时后到】
【许枝:好】
许枝本身也不着急。
正好这次回来,她可以把之前不方便没来得及带走的东西一并整理好。
远远就见陈茂娟摇晃着脑袋在院子里张望,听见动静,她激动地抬头,却在看见是自己后垮下脸。
“你来得还挺早。”陈茂娟话里阴阳怪气。
许枝没理她,径直往屋里走。
陈茂娟见她冷淡着表情,立马跟在后面:“哎哎,你还没说你回来干嘛呢?不是什么要紧事就待在房里别出来了,一会有客人要来。”
根据送钱的小伙子说,出钱要买厂的大老板也是个年轻人,她还盘算着一会让许倩出来和人家相看相看呢。
这个许枝倒好,早不回来玩不回来,偏偏这个时候横插一脚。
许枝并不知道她所想,脚步顿了顿,蹙眉道:
“伯母,这里是我家,我回自己家,需要向您解释原因吗?”
“并且,我想待在房间就待在房间,好像您也没资格限制我吧?”
陈茂娟深以为自己将许枝拿捏死死的,许枝突然这么当面和她置喙,不禁让她一愣。
等从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里反应过来,陈茂娟骤然怒道:“嗐你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女娃,出去几天翅膀就硬了是吗?”
她说着就抬起巴掌,许枝丝毫没躲闪,甚至直起上身往陈茂娟的方向逼近。
“你要对我动手吗?”
她故意提高音量,这片自建房都是几家相邻,不封闭的院落说话声音稍微大点隔壁就能听得清楚。
果不其然,她这句话刚说完,周边的动静全然停了下来。
“我都这么大了,您没对我有教养之恩,落在我身上的棍棒巴掌倒是一点没少过。”
陈茂娟察觉她的意图,立马压低声音:“你瞎说什么呢?赶紧给我闭嘴!”
许枝溢出一声冷笑:“再或者,您要不要去镇上派出所问一下,前几天是不是有受理过一起尾随骚扰的案件?”
陈茂娟霎时瞪大眼,像被捏住七寸。
“什、什么案件……你在瞎说什么?赶紧进屋进屋……”
她原先的气焰完全消失,率先走进屋里,留给许枝的背影怎么看怎么透着不安。
许枝自嘲地勾唇。
虽然这个结果本就板上钉钉,亲眼看见她做贼心虚的样子,还是不免让她锥心。
她刚进屋,就听见陈茂娟对着许建业哭喊道:“你快管管吧,你的好侄女,现在都会往我这个伯母身上乱泼脏水了!天老爷,一盆一盆脏水往我身上泼,都扯上案件派出所了……”
许建业皱眉:“干什么干什么呢?一会家里还要来客人呢?你要死要活的不嫌丢人?”
说完又看向许枝:“怎么了这是?”
许枝没说话,径直从包里拿出被叠成一团的白纸。
“张显被关了五天,这是受案回执,什么原因上面写得很清楚。”许枝将纸摊开,递过去:“伯父,您自己看吧。”
许枝表情口吻严肃,不仅许建业,就连上一秒还哭天喊地的陈茂娟也停下动作。
等他们看清纸上的字和加印公章,脸色也完全沉了下来。
“我搬到哪里,只有伯母知道。我和张显连联系方式都没有,他是怎么知道我住在哪?”许枝讲得直白,随即对上陈茂娟:“是吧伯母,我应该没冤枉您吧?”
许建业点着指头看向陈茂娟:“你说的?”
陈茂娟立即慌神:“我也不知道他会缺心眼到做什么事被报警抓起来啊……我就是,就是……”
“你就是什么?你把我一个女孩子的家庭住址给一个名声败坏的男人,你就天真的什么都没设想过?”
许枝垂眸,难得把话说得咄咄,脸上捕捉不到一丝多余的情绪。
但她也不是想要答案,既然已经死心,再去追问也毫无意义。
她止住话题,转过身:“我今天回来也不是追究你们的责任,我是想通知你们,我前几天领证登记了,张显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还有——”
她顿了顿,冷然道:“这间房子是我的,你们尽快找到房子搬出去吧。”
话落,许建业和陈茂娟皆是一震。
陈茂娟率先冲上来,狠狠揪住她的手臂:“你和谁领证了?对方家里没房子吗?凭什么让我们搬出去给他腾位置?!”
许枝细眉完全拧在一起,甩开陈茂娟的手,也没纠正她的脑补。
“对,没错,他就是没有房子,我们没地方住,所以你们赶紧搬走,这里要做我们的婚房。”
陈茂娟此刻哪里管的上许枝和谁领了证,她满心满眼都是许枝要赶他们走。
她怒到口不择言:“你就是贱命!早死了爹娘的贱命!给你介绍有钱的你不要,你偷摸找个穷鬼嫁,没房子还要你倒贴,我看你就是天生的下贱货色!……”
陈茂娟喘口气就要继续骂,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建业一愣,猜测是要买厂子的老板到了。
他赶忙喝止陈茂娟,想让许枝进屋。
陈茂娟也偃旗息鼓,狠狠瞪了她一眼。
许建业换上谄媚的表情,刚打开门,就看见面前身形颀长五官俊逸硬朗的年轻男人。
他躬身握手:“您就是陆老板吧?您看您这么客气,谈生意就谈生意,还带这么多东西。”
许枝被狗咬,总不能对着狗反咬一口。
她刚准备抬腿进屋,倏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醇厚嗓音:
“刚才无意听见你们争吵,我姓陆——”
“应该就是你们嘴里所说,和许枝领证的穷鬼。”
第22章
许枝的脚步一顿。
她回头, 就见陆放正驻立门外,双手提着他们昨天在超市买的东西,眉骨微拢, 平静的面容客气又疏离。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才抬起唇角:“我来了。”
许枝滞了滞,上前几步:“不是说还要两个小时吗?”
也不知道刚才他们的对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她原先是想在陆放来之前先给许建业陈茂娟打个预防针, 让他们先闹腾着分散火力, 也不至于他来之后闹得太难看。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到了。
“事情处理好就立马过来了。”他顿顿,注视她一眼:“没事吧?”
许枝摇头冲他笑笑,两人被框在同一幅画面里, 相处熟稔自然, 好似关系坚固谁也插不进去。
许建业没见过陆放,这会还在迷糊着揣摩面前混乱的情形,陈茂娟先一步反应过来,前不久还嚣张的气焰全然不见。
她心里直犯嘀咕。
昨天来送钱的小伙子说自己只是跑腿办事, 要买下养殖场的实际是个姓陆的年轻老板,明天会亲自上门和他们谈合作的具体事宜, 明里暗里交代他们耐心等着好好接待,说不定老板一高兴还能答应给他们点分红啥的。
现在人是来了,是姓陆不假, 人也的确年轻。
不过怎么是他呢?
而且看情形,他上门好像不是要谈生意, 反而像是专程为许枝登门拜访。
陈茂娟虽然怀疑是巧合,但也不敢贸然论断,面上只能维持着客气。
她小心翼翼看了眼陆放, 继而又转向许枝,强撑笑容:“枝枝啊, 这是咋回事呀?”
“上次见,你不是说你和小陆是同学吗?你刚说和你领证的,就是……他?”
许枝发自内心佩服陈茂娟能把“变脸”这个词展现得如此具象化,又疑惑她为何突然开始阳奉阴违。
上次见面不是才闹的不欢而散吗?
但她脸上没走漏多余的情绪,直直对上陈茂娟的目光:“对,我和我知根知底老同学领证了,比起你给我介绍的,应该很更靠谱合理吧?”
陈茂娟敢怒不敢言,她只能回过头,使劲给许建业使了个眼色。
许建业这才如梦初醒,看向陆放,试探道:“那这么说,你今天是和枝枝一起回来看我们的对吧?是我搞错了,我还以为你是今天要来找我们谈生意的老板……”
陆放把几人间的暗流涌动看在眼里。
他表情未变,淡声道:“您没有搞错,我今天来,除了陪枝枝拜访她的亲人,也是来找你们谈养殖场的生意。”
停顿片刻,他倏然轻笑一声,笑却不及眼底:“还是说,我这个穷鬼不配和你们谈生意?”
话落,剩余几人皆是一震。
许建业陈茂娟自然是因为刚才那些粗鄙的话被听见而慌神。
许枝则是被他一声“枝枝”唤到耳根发软。
奇怪,明明许多人都这么称呼她,无论是她的至亲,还是露水相逢点到即止的关系。
她早就听习惯,早就适应才对。
怎的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得这么让人难为情?
许建业赶忙打圆场:“她伯母就是嘴碎惯了,小陆你别当回事。快快,都别杵在门口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坐下来边吃边说,边吃边说啊!”
他话题转得虽然生硬,好在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被冲淡一些。
猜测得到印证,陈茂娟像被人劈头浇了盆冷水。
她真是搞不懂了,昨天那人上门二十万现金付的眼都不眨,言语间豪横得不得了,可许枝又说这个姓陆的连套房都没有。
难道是许枝故意说谎框她好让他们卷铺盖走人?
许建业见她愣神,催促道:“赶紧把菜端上来,再喊倩倩出来吃饭。”
陈茂娟愤愤压下心底的猜想,准备饭桌上再见机行事。
“许倩,出来吃饭!”她吆喝一声。
许枝幡然想起不久前陆放和许倩相亲的事。
她安静地将目光移向他,不料被他精准捕捉到。
“你……”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纤薄的敏感。
陆放似有感应,大掌径直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忘了吗?我上次说过,我和你堂妹见过的那次就已经把话说清楚了。”他语速沉缓,说得真切。
被轻而易举地猜中心里所想,许枝颇不自在地低下头。
等许倩出来,看见许枝身边站着的人时,不出预料地露出意外。
先前她在饭桌上有听陈茂娟讲到许枝和陆放是同学、撞见陆放帮许枝搬家提行李的事。
此刻看他们站在一起,有些问题的答案就隐约有了轮廓。
“你们这是?”
许枝抬眸对上她,沉静道:“陆放是我高中同学,我们前几天领完证了。”
她言简意赅地概括完二人的关系。
许倩撇着嘴点了点头便坐到饭桌边玩手机等开饭,表情有些敷衍,不太关心的模样。
许枝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如何,许倩对陆放没兴趣,至少能在今天这个纷乱的情况里少一样矛盾。
方正的餐桌,许枝在的时候和许建业一家三口同坐都勉强,先下又多了一个人,就显得愈发拥挤。
陆放靠着许枝坐下,两人无法避免手臂挨着手臂。
菜品很多,除了许建业自己下厨做的几道菜,还另外买了好几样鲜卤,能看得出是想铆足劲讨好谁。
不久前才发生过尴尬,几人各怀心思,坐在一起途生相对无言的窒息感。
许建业干巴巴地缓解气氛:“小陆你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那么多东西。那烟酒,都不便宜吧?”
陆放没直接回答,只得体道:“毕竟是第一次见枝枝的亲人,我不想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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