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提问代替回答:“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随即补充:“今早看已经肿了,我给你买了药。”
许枝大脑空白几秒。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什么药,涂哪里,她好不容易埋起来的羞耻心又浮现。
好在门铃声及时响起,将她从窘迫里拯救出来。
“客房服务,我去开门,你……开车注意安全。”
快速讲完,她也不等陆放给她回应,“啪”一声挂断电话。
在心跳紊乱之前,许枝赶忙呼几口气,用手对着脸扇了扇。
站在镜子面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见人,她才迈着步子打开门。
“许小姐,这些是陆先生为您准备的茶点,方便我进去帮您布菜吗?”
管家推着餐车驻足,笑容得体。
因为短暂接触过几次,同一张面孔每次都带着同一个人对她的照料而来。
被这样隆重对待,很难不生出点被特殊、悉心关照后的羞涩。
她回了个腼腆的笑容:“麻烦了。”
在室内待了太久,许枝选择在露台用餐。
餐车穿过套房,受过专业的礼宾培训,管家目不斜视,专注地布着菜,多余的话都不说一句。
还是许枝先忍受不了沉默的尴尬。
干脆问出自己心里的疑惑:“临南有对烟花燃放有限制吗?”
陆放给她准备的惊喜在零点准时开始,还离酒店这么近。
她有些担忧:“会不会有人举报扰民?”
管家显然没料想到她的疑问,微愣了下。
“昨晚的烟火陆先生很早就准备了,恰逢七夕,所有住户都收到了陆先生发出的游轮烟花观赏邀请。”
“未参加烟花观赏的住户也收到了陆先生出资的房费折扣,这些在订房前已经争取到客人同意。”
管家看见许枝脸上一闪而过的愕然,停顿了下,有些迟疑:“这些,许小姐您不知情吗?”
说白了,钞能力解决一切。
不想多生话题,许枝只能硬着头皮勉强扬起个笑:“我知道的……”
就放个烟花,他究竟花了多少钱?
许枝第一次感觉,陆放虽然对自己坦白,但她对陆放财力的认知在事实下仍显得相形见绌。
她的回答错漏百出,但管家察言观色,并未追问。
布完菜,例行道:“您有别的需要随时通知,祝您用餐愉快。”
露台静下来,许枝看一眼桌面。
陆放给他准备的多是不会给肠胃造成负担的茶点。
不甜不腻,尽量让她有胃口,照顾到她的病情。
唯独一道干锅土豆格格不入。
现在不是饭点,想必这道菜是陆放特意叮嘱过。
雨后初霁,临南这样湿热的地方,难得在盛夏里稍稍降了温。
虽然远不比房间里的冷气凉爽,但胜在空气流通,远远眺望,江景尽收眼底。
但云层浓厚不见阳光,天色依然灰沉。
许枝夹了一筷子土豆送进嘴巴,合乎口味,她不住失神。
她不傻,陆放对她的体贴,她都能感受到。
她不被需要很久,已经忘掉被偏袒的感受。
也正因为如此,他这份带着份量的照顾,让她受宠若惊,也让她怀疑自己。
她真的值得他这么珍重吗?
不是她刻意自我贬低,但事实摆在眼前,彼此的差距实在犹如天堑。
这样的觉悟,不禁让她生出了点接近于迷茫的惶恐。
-
两个小时后,许枝收到陆放的消息。
【陆放:到一楼来,给你介绍位心理医生】
氟西汀她一直没停过,但治疗效果甚微。
先前陆放就有提议要她接受心理治疗,她没拒绝,只是没想到他悄然声息的就这么把事情办了。
从电梯出来,她在挑高大堂的休息区看见陆放。
他正和一旁沙发上的人交谈,是个戴眼镜的女性,知性的气质,看模样应该四十多岁。
许枝脚步微顿,上前喊住陆放。
她问:“这位是……”
陆放站起身,给她介绍:“枝枝,这位是贺医生。”
随即抬起手臂,动作自然地揽住她,嗓音沉朗:“贺医生,她就是我的妻子。”
话里没有半点停顿,丝毫没有要隐瞒他们关系的意思。
许枝只有极短暂的犹豫,便掀唇开口:“贺医生您好,我叫许枝。”
贺医生回了个笑:“你好,陆先生先前已经和我聊过你。”
眸光在两人之间循了个来回,她继续说:“关于你的厌食症,我已经有所了解,今天过来,我们可以进行个初步对话。”
心理治疗不同其他,正式治疗前,患者需要和医生先尝试建立信任的纽带。
许枝明白这个道理,加上还惦记着归棹对她的邀请,她也有意识地想尽快克服自己这道障碍。
于是她使劲点了点脑袋。
“我先上楼。”
陆放适时松开她,背脊笔挺,绅士地要给她们留出单独交流的时间。
贺医生颔首,尔后对许枝道:“稍等,我去趟洗手间。”
许枝赶忙应了声。
人一走,她的肩膀也随着松垮了些。
陆放洞悉她的僵硬,沉声:“放轻松,就当和朋友谈天,不需要抱着治病的思想包袱。”
他的指节勾了勾她的掌心,眸中有安抚。
许枝胡乱应了声,显然心思不在他的话上。
陆放垂眸,望着她数秒。
感应到他的目光,许枝注意力才回笼:“怎、怎么了?”
陆放没说话。
消除她的拘谨,不是没有有效的办法。
他定神,躬身向她贴近几分。
只见他面不改色,没什么情绪地淡声:“宝宝,我在房间等你。”
“等你回来,我亲自帮你涂药。”
第45章
等贺至清回来, 就见许枝在沙发上端坐,一双手搭在被牛仔裤包裹的腿上,黑直发披散在肩, 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素面朝天也姣好的脸蛋依稀可见红晕。
她只安静坐着,却足够吸睛, 酒店大堂不少来往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往她的方向瞟动。
贺至清落座, 许枝下意识绷直上身。
“别紧张,我们就简简单单聊个天。”贺至清递向她一瓶水,笑道:“其实我今天来, 也是七夕短假时间抽空加个班。”
许枝接过水道了声谢, 脸上的表情还有些怔愣。
拜陆放所赐,她原先“要面见心理医生”的拘谨实实在在被冲淡不少。
可紧接着,她被巨大的羞耻感吞没。
他的话已经不算暗示,完全是在向她预告, 这场面议结束后,迎接她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出门前, 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脖颈间的暧昧痕迹,往下,瓷白的丰腴上、殷红的果实旁依稀的牙印, 稍稍侧身,臀瓣不见指痕却好似残留的触感……每一处, 无不带她回忆起不久前由他掌控、被他引导的荒唐画面。
许枝不觉出神,原来那种时候,她会变得陌生到不像自己。
原来她这么出息, 没有感情基础的性/爱,她最终也能很好地自我说服。
思绪越跑越远, 许枝回神,甩掉脑子里的纷乱。
有些不自在地拧紧半高领最上方的珍珠扣,仿若在担心布料下的杰作被人窥见。
她接着话茬问:“您是在休假的话,那今天,会不会打扰到您……”
贺至清有意想帮助许枝放松状态,玩笑道:“如果每位病人都拿出和陆先生同等的薪资,我想,应该不会有打扰这么一说。”
她顿了顿,淡然开口:“不过是个七夕,法定节假日都不算,我和我的丈夫一致认为,赚钞票,才是我们最大的浪漫。”
许枝晃了晃神。
也许是对年龄和职业的刻板印象,她很难将贺至清同其略带诙谐的谈吐联系到一起。
“刚在洗手间听见有人议论,昨晚不知道是哪位大鳄出手,一掷千金,零点开始的烟火表演只为给心爱的女主角庆生。”
“多浪漫?”贺至清轻“啧”了声:“要钱的。”
女主角本人:“……”
猝不及防被提及,“心爱的”三个字犹如带了实质的重量,让许枝心虚。
她匆匆别开眼,只能干巴巴掺杂附和意味的笑。
贺至清会错意,主动安抚她:“刚才的话,随便听听就好,不用勉强自己接受。”
她笑着:“我们本来就是双向选择,我因为钞票选择你,你更有资格因为我和你的观念不同拒绝我。”
许枝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贺至清拍了拍她的肩膀:“放轻松,相比成为你专业的心理医生,我更希望我们能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
接下来的对话,贺至清耐心向许枝询问了很多关于她厌食的细节。
许枝没有隐瞒,将自己在前公司的经历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确定她并非是因为过度节食控制体重引起的病情,而是和工作经历有关,贺至清推了推眼镜:“我认识的其他厌食症病人,大多是自发的暴食厌食行为交替,你的情况,其实更偏向焦虑引起的躯体化。”
许枝迟疑片刻:“贺医生,您的意思是说,看见食物反胃、呕吐是我焦虑的躯体化症状?”
贺至清颔首:“我有位病人,他是从stress eating开始,先是暴食,依赖用进食对抗内外压力,长此以往的机械行为,导致他丧失了能从食物里感受到的舒适、愉悦,进而衍生出厌食的症状,有了进食障碍,而你显然不是。”
“你先前面对镜头进食,更多是恐惧和心理负担,因为你潜意识里认为公司的行径是在辜负粉丝,长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且得不到调解,你的情绪才会生病。”
“胃是最大的情绪器官,你的情绪生病了,你的胃又怎么能幸免呢?”
贺至清唇角的笑意温柔:“你现在的进食障碍,不过是身体最正常、最应该向你发出的提醒。”
许枝眸光一滞。
半晌,她低垂着眼,嗫嚅开口:“辞职快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现在这样,是‘正常的’……”
自从面对镜头干呕翻车后,她就一直处于被凝视的位置,粉丝询问关心她,不明真相的大众审判、编造她,辞职回到故乡,亲人也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就连陆放,也因为她的症状误会过她,尽管那时候他不明真相。
许枝顿了顿。
她忽然想起陆放那天说的“扯平”,他没有否认知道她之前做过美食博主,并非不明真相。
念及此,她的表情突然定格一拍。
既然如此,那是不是说明,陆放和岑若若一样,是看到了账号道歉声明下的评论,才会那么误会她的?
还未来得及深思,贺至清的话打断她:“不瞒你说,在我成为心理医生前,我曾被双相折磨了好几年。”
许枝一震,抬头。
贺至清口吻轻描淡写,眉眼里是历经千帆后的随性。
“那会国内的心理健康已经有所普及,周围的人得知我生病,一直小心翼翼对待、呵护我。”
“可那个时候,我更需要的,反而是他们能用更平和、正常的方式和我相处,你说,人是不是很贱?”
贺至清镜片下的眸光闪着光,她啼笑皆非地自我调侃,周身却散发着恬静的平和。
许枝看她一眼,问:“那贺医生,你后来是怎么痊愈的呢?”
像是对她的追问有所预料,贺至清没太多犹豫,回答:“后来,我遇见了我的丈夫。”
“您的丈夫也是心理医生?”许枝眨眨眼。
贺至清笑笑,如沐春风又讳莫如深:“并不。我丈夫,是养猪的。”
-
对话持续了一个小时有余。
结束后,贺至清并没有追问这次简单沟通后许枝的感受,只给她留了张名片,并不催促她,像要给足她选择决定的时间。
临分别,许枝捏着名片,对上贺至清的目光,像下了决定:“期待之后能有机会听您说完今天没能展开的故事。”
贺至清眼中闪过意外,随即挂上笑容:“我很荣幸。”
连着几天的阴雨终于有要放晴的兆头,从观景电梯往外眺,不远处的江面上余晖可见。
许枝望着江景,后知后觉想到,贺医生用自己的经历现身说法,大约也是在鼓励她给她信心,她的病情,是确确实实可以被治好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的呼吸都通透,从电梯出来走向套房的这段路,步伐也轻快。
可满腹雀跃并未维持太久。
“滴——”
房卡打开套房房门的一瞬,伴随短促的提示音,被许枝短暂遗忘的某些记忆重新被唤醒。
她咬唇,轻轻关上门。
套房里很安静,中央空调的换气声响清晰可闻,也没开几盏灯,落地窗被遮光帘挡住,光线昏暗。
许枝微微松一口气。
陆放一整夜不眠不休,白天又早早出了门,她料想他这会应该在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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