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室坐镇的是个上了年纪的大叔,看见陆放时热情地和他打了声招呼。
许枝不合时宜地想,他和门卫混这么熟,估计经常有业务要带客户看房,看来他这副业搞得算风生水起。
她亦步亦趋地跟在陆放身后,正出神,前面的人脚步一停,她毫无防备地撞了上去。
脑袋结实地挨了一下,硬邦邦的触感,许枝抬起头,云里雾里:“是在一楼吗?”
陆放侧过身,抬了抬下颌示意:“五楼。有电梯,还是说,你想爬楼上去?”
许枝连忙摇头,小小的脑袋像个毛绒拨浪鼓。
陆放别开眼,忍住想要揉一把的冲动,径直按开电梯。
虽然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当许枝走上电梯,再从电梯出来进到室内,她还是被这套房源的优越程度震惊到。
尽管只有两室一厅,厨房和卫生间的占地面积也并不大,但胜在格局通透视野开阔,装修风格简约又温馨,配套设施也一应俱全。一眼望过去,完全找不到一丝一毫为了出租房子而刻意敷衍的存在。
卧室尽头还有个小阳台,许枝走过去,兴奋地抓着护栏向外伸出脑袋。
露天的阳台和隔壁相邻,中间虽然有格挡但大概只有一个空调柜机的距离。放眼望去,小区内密集的绿化在这个视角几乎一览无余。
她不由想起了她以前的卧室,和这里一样有一个独立阳台。爸妈没出事前,他们一家三口会在阳台的桌子上边聊天边玩飞行棋。
每当想起这段回忆,她似乎都能感受到当时太阳照在身上那份暖暖的温度。
但那个房间现在已经不属于她了。从伯伯一家搬过来她大学离家,那个房间已经被许倩擅自霸占。她现在的房间被夹在两个卧室之间,唯一的窗户打开就是冰冷的外墙,光线全部被遮挡。
她默认了这样的结果。陪她在阳台的人都不在了,执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许枝的情绪都写在脸上,先是兴奋然后低落,陆放无声看了她很久,直到几道连续的喵呜声响起。
许枝瞬间被吸引注意:“你听见了吗?是猫咪的叫声!”
不等陆放回应,她小心地停下动作屏气凝神,最后发现声音是从隔壁的阳台传过来,除了奶乎乎的叫声外,还伴随几道肉垫扒拉玻璃门的响动。
“这间房对门有人住了?”
陆放侧眸,定定地看着她的表情,刚要应声,就听她略带嗔怪的语气。
“什么人啊,是把猫猫关在卧室里了吗?为什么不让它在客厅活动,难道不知道猫猫最关不住吗?”
陆放:“……”
他身形一僵,面色复杂。
许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她一直很想养一只猫咪,但之前在大城市租房居无定所,担心猫咪跟着她漂泊不适应就一直没付诸行动。
她很快忽略了这个小插曲,在房间里又绕了一圈,忍不住怀疑:“这……真的只要一千五一个月吗?”
陆放言简意赅:“网费物业费不包括在租金内。”
到底太阳快落山,室内光线不如白天充足,陆放轻车熟路地开灯,顺便长臂一抻挡住了被气流带动要闭合的大门。
很细节、安静的绅士,为了照顾她这个时间和一名异性在这个不算太宽敞的空间里共处的心情。
但许枝还是察觉到了,她也没动声色,射灯投进她眼底的光圈却悄悄漾了漾。
“房子的主人还有另外的要求,希望租客能爱护内部设施,还有——”陆放顿了半秒,“最好是单身。”
说完,他视线转向许枝,目光不带任何情绪,也捕捉不到分毫多余的窥探。
许枝却一秒不自在,她下意识低下眼摸了摸耳垂:“我没问题的……我是单身。”
忌讳情侣合租的房东不在少数,陆放也是例行询问,但她就是莫名慌张,还有无厘头的羞赧。
陆放定了定,愣一秒呼吸,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没出声。
察觉到他的沉默,许枝含糊着问:“怎、怎么了?”
陆放平静移开眼:“如果你没问题,最好尽快搬进来。”
他说得不疾不徐,气定神闲,隐约带点轻快,许枝听闻心却紧了紧。
条件摆在这里,这套房子应该很难不抢手,还能轮到她考虑大概率是因为房东对租客有要求。
“我没问题,现在就签合同吧。”
陆放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考虑一下?”
许枝态度坚定,小脸上满是认真:“不用了,这套我很满意。”
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陆放笑了笑:“那行,一会找个地方打印合同。”
陆放有一双深邃的眼,安静的时候总似在压着冷淡,像置身事外的观众。但真正感觉到愉悦时,漆黑瞳色的最深处又翻起旋涡,仿若要卷走所有的目光。许枝很难抵抗,本能地望过去,却沿着他的侧脸轮廓发现他耳垂处的小孔。
陆放竟然有耳洞!
许枝瞳孔一震,蓦地收回视线。
短短几天,她好像看到了陆放的很多面,但没有一面和她记忆里的重合,甚至在颠覆、推翻她对陆放的既定认知。
她不曾见证的这几年时间,他一定经历了很多吧。
许枝轻舒一口气,压下心里泛起的好奇。
这个点想打印东西,只能到处碰运气看附近哪家文印店没关门,运气不济的话,可以把要求再放低点,手机店服装店甚至理发店,看谁家有打印机,付点钱让帮忙印一张。
陆放索性没再骑车,推着车和许枝一起步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灯也点亮,昏黄的光在地上映出两人一左一右参差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文印店没找到,倒是看见了一家生意火爆的小吃店。
老板在门口支了口大锅,翻腾的白雾飘散出香气。店里已经坐满,很多顾客就在外面趴矮桌坐小板凳,吹着立式牛角工业风扇。
许枝的肚子十分配合的咕了一声,不大不小,但陆放听得真切。
“饿了?”
许枝的确是饿了,是胃在叫嚣控诉她的虐待,但她想吃东西的兴致并不高。一个多小时前他问过她是否吃晚饭,她给的肯定回答,现在露馅她有点窘迫。
她咬咬嘴唇,有点逞强的意思:“不饿,就是腹鸣而已。”
也不知道陆放有没有相信,他加速几步,将车停在路边,漫不经心:“我饿了,吃点吧。”
本来今天这趟就是在麻烦他,许枝没拒绝。
陆放点了碗羊肉面,许枝看了一圈菜单,最后选了个素食水饺。
生意太忙,面条和水饺都上桌了,他们位置上前一位顾客留下的垃圾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老板赶忙催促了一声,对二人说了句抱歉。
此刻许枝已经闻到了羊肉的膻味,纵然她已经小心屏气、给足了自己心理暗示,但蠢蠢欲动的反酸感还是难以压制,愈演愈烈。
在她干呕出声前,她迅速地背过身捂嘴。
陆放一怔:“怎么了?”
被催着来收拾桌子的是个中年妇女,见状对陆放笑嘻嘻道:“呦,小两口结婚没多久吧,一看就没经验,赶紧带你老婆到药房买支验孕棒,到孕吐这个阶段少说也得有四五周了……”
她没察觉到空气中短暂的凝滞,自顾自继续:“小孕妇对气味最敏感了,咱家羊膻味这么淡都能闻到……”
许枝蓦地被呛道,咳嗽着来不及纠正她和陆放是“小两口”的错误认知,抬起头满眼惊愕地看向陆放。
陆放也正望向她,目光似有涟漪,裹挟着关切与深沉,还有极快闪过的晦涩。
不等她开口,陆放移开眼倏然站起身,勉强维持话里的风度:“稍等片刻。”
说完他摸出烟盒抬起脚步离开。
再出现时,他的手里多出了个塑料袋。
他先从里面拿出一瓶水递给许枝:“漱漱口。”
她接过,蔫蔫得道了声谢。
陆放勾了下嘴角,笑意不及眼底:“客气了。”
在她收拾自己的空隙,陆放安静地将塑料袋推到她面前。
“药店快关门了,我提前帮你随便买了几个。”
径直说完,他停顿片刻,口吻沉了沉:“但最好还是尽早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
陆放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许枝不明就里。
什么药店?什么检查?
直到她瞥见塑料袋里的盒状物,好奇心驱使她拿了出来。
毓婷hcg早早孕。
许枝呆愣,机械地翻开另外一盒:
可丽蓝早孕测试笔,一分钟即可出怀孕结果。
轰的一声,她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突然炸开。
她僵硬着,像不知所措,眼眶蒙起的水雾毫无预兆,比她脑子先一步昭告她的情绪。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觉得丢脸还是屈辱,但一瞬间心仿佛被揪紧,传出的阵阵钝痛提示她,她是在难过。
“我不需要这个……我很清楚自己没有怀孕。”许枝吸了吸鼻子,蓄满的泪珠滚落而下,嗓音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
她抵抗着身体里细密的颤抖,脸上还挂着泪,硬扯出一个体面的笑,比哭还难看:“今天谢谢你,也很抱歉倒了你的胃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她甚至没给陆放反应的时间,抹着眼泪抬起腿就往马路边跑。
从看见许枝眼泪的第一秒,陆放整个人僵在原地。
周围的热闹仿佛停滞,他的世界也缓缓归于静谧。
他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看见她脸颊和眼尾处据理力争的绯红。
直到她掷地有声的嗓音穿透他如同被消噪的耳鼓,说她没有怀孕,说谢谢他,说她要走。
他想拦住她,至少先让他为自己的轻佻道歉,但等反应过来伸出手,人已经不见。
他终于承认,听见别人指出许枝是怀孕的那一刻,他心思很乱,先入为主、不可饶恕地误会她伤害到她的心情。
陆放双目微阖,良久后再睁开,眼底有浓厚的晦沉。
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烟的动作急不可耐,夹烟的指骨也用力到泛白。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陆放点开了许枝的微信。
第6章
【抱歉】
【为刚才我所做的一切】
发完这两句,陆放切出画面,打开视频软件,戳进特别关注列表里唯一的狸花猫头像账号,划到最后一则声明评论区的一条黄v认证评论,毫不犹豫点下举报。
他的动作流畅到像做过千百遍,肌肉早已行成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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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许枝平复下来,懊悔、羞恼接踵而至。
她眼睛还湿漉漉的,把脑袋困在薄被里,只露出两截纤细的小腿跟腱使劲绷紧往下对抗,像是在宣泄内心乱七八糟的情绪。
房间没开灯,昏暗的环境里只有床上离她不远处的手机屏幕在散发光亮,界面还停在她和陆放的聊天框。
回程的路上许枝就看到了陆放的信息,那会她还在委屈,撇开脸不回复,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较劲、憋着一股气。现在冷静下来,许枝不由得开始反省,自己的做法实在太失态,太欠妥。
她哪里有这么娇气?被误会该要解释清楚,做什么被情绪控制哭鼻子掉眼泪?现在倒好,明明还在麻烦人家办事,气氛被她弄到难堪,不及时回复消息又错过了缓和、回旋的最佳时机。
许枝不禁要捶胸顿足,最终也只能狠狠将脑袋埋进床单里沮丧地呜叹出声。
或许是心思太重,这一晚许枝睡得也不踏实。她做了梦,画面是闪现的碎片,抓不住看不清,但在梦境里她能感受到压抑。
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后,许枝只觉头痛欲裂,抵着太阳穴下床。
掀门的一瞬间,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死死抓住手腕。
“枝枝啊,姓张的因为上次的事不满,说要借的钱迟迟不兑现,再这么下去养殖场真的撑不住了!”
许枝惺忪的困意顿时全无,细眉微拧:“所以呢?他们这次又有什么新条件?”
许建业不敢直视她:“他们原话是,如果要借钱……只借给亲近的人,意思、意思是……”
许枝攥了攥手心:“意思是什么?相亲不成难道让我直接嫁过去?”
“怎么、怎么可能!再怎么也不会让你不明不白就嫁给他!”许建业瞠目结舌,小心翼翼观察她的表情,“看他们的意思,大概就是想让你在张显面前为上次的事道个歉。”
许枝看着他一副病急乱投医的状态,忍不住提醒:“伯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但凡有诚心借钱,事情会拖到今天吗?”
“而且就算这次真的靠我解决了,再有下次呢?”
她毫不留情揭开事实,许建业并没有被点醒的顿悟,就像这些道理其实他早就明白。他沉默着滞在原地,粗糙的面容上透出衰老和沧桑的无力感。
许枝终究叹了口气:“养殖场现在需要多少钱?”
许建业猛地抬头:“二、二十万。”
“我没多少积蓄,治病也花了不少,最多只能拿出五万给你们先用着。”
许枝的话音刚落,许建业顿时惊喜到语无伦次:“五万也行、五万也行,五万够缓一阵了……”
许枝并未说谎,先前和公司解约,不算零零散散的其他费用,光合同里的解约费就几乎快耗光她大半的积蓄。拿出五万是她仁至义尽,她也有自己的生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茂娟一直在客厅竖着耳朵听动静,得知许枝愿意拿出五万后并没有和许建业一样露出惊喜,反而眯起眼,闪过一丝垂涎的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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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枝涂完防晒,又检查了一遍妆容。今天的黑眼圈有点重,叠加两层遮瑕都挡不住疲倦。因为是去甜品店面试,她没选太严肃的黑白,而是搭了更通勤的浅色套装。
不知道应聘店员对身高有没有要求,她净身高勉强165,想了想,临走之前将脚下的平底板鞋换成了一字带细高跟。
她不经常穿高跟鞋,这会走起路有点蹒跚,好在出门这个时间的公交车并不拥挤,她坐到了最靠后的那排。
午休的时间,车身仿佛在跟着车上昏昏欲睡的乘客节奏,起步刹车一阵一阵的摇晃。许枝倒是毫无困意,一只手抵在前排椅背上,眼睛盯着手机屏幕,眉头皱巴巴蹙在一起,小脸上满是纠结。
对话框停滞在昨天,下面的聊天框还闪烁着编辑文字的光标。
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本身误会说明白就好,我当时身体确实不太舒服导致情绪有点敏感激动所以才闹了笑话。回去之后有点事耽搁了忘记回复,让你担心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租房的合同还没签。
她需要这么回复的,解释清楚来龙去脉,再为迟到的消息找个借口,最后义正言辞用租房的事把话题代过。恰当又完美,几乎天衣无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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